还珠楼主_皋兰异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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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见面,问起前情,才知大队商帮走离周井集约有十多里,因先行探道的人上了盗党的当,将路问岔,走到牛角洼盗党埋伏中去。樊库马在前面,正走之间,瞥见土山角后走出一个瘦长汉子,头戴一顶大毡笠,直压到眉根上,看不清楚面目,身披布氅,内穿紧身袄裤,手里拿着一张没上弦的弓。到了樊库马前,将弓一举,说道:“小财东,买我这张弓吗?”
樊库虽然胆小多疑,却比同帮人都大方。一看那瘦长子便觉异样,语声也颇耳熟,好似以前在哪里听过,暗忖:“常听人说江湖上能手甚多,因未怎遇见,还不甚信,昨晚见了马客人才开了眼。这厮一个外乡孤客,突然来卖弓,就许有点原故。出门人莫借小钱,他要是个有来头的不说了,假如他是强盗党羽有心试探,给他一点面子,就不能免掉乱子,到底比得罪他好,即或真是行走长路短了盘川,帮他几个也没什么。”只顾沉吟,马仍往前走去。瘦长子便跟着马走,二次又间:“买弓不买?”樊库听口音更熟,越发奇怪,笑答道:“老哥,要卖多少钱呢?”瘦长子道:“我这张弓要卖一百两银子,可是你买过去,还得借我用上一回才能给你。但是公平交易,两相情愿,决不丝毫勉强。
要就算数,不要拉倒。”
樊库若换平日早发了暴性,这时因听来人说话大已耳熟,忽然想起一事,又见前面地势荒凉险恶,算计来人出现必非无故,念头一转,仍做没有看出神气,赔笑答道:
“朋友用钱尽管说话,弓给不给没相干。只是我身上只有几十两散碎银子,没有那多,忙着赶路,没法开取,请先拿去,等到周井集再补送给你如何?”瘦长子道:“那么也好,话却说明,定银先拿,弓却此时不能给你。不放心就拉倒,我找识货的去。”樊库道:“我这老西与人不同,我并不希罕你这张弓,交的是你这位朋友,你贵姓呀?”随说随取荷包,往外倒出三十多两整碎银子,一起递过。瘦长子接过银两也不答话,转回头仍往原来土山角后走去。
樊库同行还有两人,俱觉樊库受骗,刚想张口,樊库连忙摇手止住。略一耽搁,后面大队车马,因天不早忙着投店,也相继赶来,相差不过一两丈远近。又走里许,望见前面衰草连天,黄沙匝地,左侧横着一条黄土断崖,和一片七歪八倒生气毫无的枯黄杨柳,崖后尘雾隐隐,沿路见不到一条车轮辙迹,人烟更无庸说,又是傍晚时分,灰云布空,风沙欲起,天色一阴沉,更显得景物荒寒,形势险恶。樊库首自惊忧,回马对众说道:“听说周井集是个大镇,不会不通官道,怎走到这里连个辙印都没有?就说我绕路来的没按站走,先前走的不也是大道吗?莫是把路引错了吧?”
商帮中有两个久出远门的老年人,早就看出路无辙迹,地渐荒凉。无奈这班几家凑合的小商帮,多是胆子既小人又啬刻,自作聪明,里外都不肯吃一点亏。平安无事,尚短不了彼此犯心,再一遇上事,首先各为自己利益打算,第二再盘计自己的安危,永不为大局设想,最后口头上还得逞能,表示他有本领识见,七嘴八舌,自以为是。不出乱子,说风凉话,笑人胆小,多吃辛苦,多花冤钱,等出了乱子,又互相埋怨诟骂。昨晚马雨辰闹店之后,两人提议早走。余人明明胆怯愿意,确也不敢留下,口头却要装着大方镇静,委曲从众,以备安个话根,等平安脱出好堵人家的嘴,以便少摊一点花销。走了一程,没见什么兆头,从过晌午就说起便宜话。甲嫌车赏花得大冤。乙说:“白受辛苦,还叫人担了一日夜的惊。凭人家那么大的字号,楞说与强盗通气的黑店。”丙又说:
“辛辛苦苦走了好几月长路,逢州不歇过省不住,好容易在金沙镇落下,吃点好馍好拨鱼,弄两个把势破鞋吹吹唱唱,大家快乐几天,又叫人家给搅了局,真够他妈丧气。今日还起了个五更,看这一身灰土。”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人又都是别家东伙,不是一家。
樊库领的一伙资本较大,众人还有一点顾忌。他一离开便絮叨起来,前呼后应,此唱彼和,气得这两人脸涨通红,寡不敌众,又没法争辩,只得忍了闷气,明见可疑也不再开口。
等樊库觉出不对,回马一说,两人朝众人看了一眼,冷笑道:“我两个老没用的废物,只是胆小,没什见识,不再胡出主意,没事找病,叫大家受屈了。”众人只管附和埋恐,心仍是虚的。邻近几个听出话音不对,一看前面形势果然可怕,俱都起了惊疑,累向两人请教。两人冷笑道:“怎么你们也胆小起来了?好在同船共载,吉凶祸福都在一起,谁也先偏不了。事情没出现,怎敢断定是好是坏?”众人又盘问那前行探路的商伙,埋怨他们把路引错。
偏那两人均极护短,又懒又贪,为了多占一点便宜,抢前探路,以后又觉利少不值,方自悔恨,如何还肯受人埋怨?内中一个立时大声急喊道:“你们是财命相连,难道我老西就不财命相连?我两个不过为大伙出点力,少摊一份花销。要遇上什么,不也认命么?这你们也气不服。樊少东刚才遇上一个卖弓的,弓毛没得一根,就诓走好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夜儿还上店里找他去。我们就遇不上这便宜事,你们怎不眼红呢?实告诉你们,不是我哥儿俩吹大气,这条路我以前走过好几趟了,方才又跟人打听了个结实。
不是抄近么?凭我哥儿俩久跑江湖,还办错事?真要有个毛贼出现,我先把他剐了。”
说时,樊库一眼瞥见柳林内似有人影闪动,方想拦劝,忽听一声响箭由林内飞出,随听弓弦响动,“暖呀”一声,说话同伙应声落马。众商帮齐喊“强盗来了”,纷纷下车的下车,纵马的纵马,各护各四下逃窜,竟没有一个上前。有几个既惜性命又痛钱财,跑不两步,想起还有银子藏在车上褥套以内,又长着胆子回取。此抢彼夺,登时哭喊连声,乱成一片。
这时林中已闪出十来个强人,各持刀枪器械。只为首一个持着一张弹弓,没带着刀,一任众人胡乱奔逃,并不急追,好似胸有成竹似的,缓辔而出,神态甚是从容。响箭一飞,樊库早就拨马想逃,无如路被自己人的车辆马匹阻住了,马只打转,急切间窜不过去。强人出现,越发慌张,一颗心怦怦乱跳。正待向人马丛中硬冲过去,猛听盗首断喝道:“肥羊们,是晓事的,乖乖回来,站在一齐,等被发落。前面我有卡子,这是死地,你们逃不走,没的叫老爷们费事,活剐你们!”众人隔远,乱糟糟也没听清,仍旧争取财物,夺路奔逃。
盗首见有两个已从车上取了包裹,骑马逃走,不由激怒,从囊中抓了几粒弹丸,大喝道:“不知死的狗娃,好话不听,你跑得快,死得更快,叫你尝尝神弹子宋林爷爷的厉害!”说罢,两腿一夹,坐下一匹小川马便四蹄乱划跑开了步,同时弹丸也扣在弓上,照定先逃诸人的后脑将弓一扬,口里还说:“我先打个样儿,叫那跑头一个的先死。”
说罢,弓便拉开。方以为弹发必中,猛听有人接嘴答话道:“凭你么!”跟着飕的一声,从左侧崖角上飞来一粒弹丸,恰恰击中在宋林的弹丸上面。两下都是铁弹,来人的弹因是斜飞过来,力又较大,铛的一声,火花激射处,宋林的弹虽被撞落,余力未尽,竟从弹面上擦过,朝前飞去。一骑盗马正由林内缓辔随出,差一点没被击中。
宋林和众盗党见状大惊,知道遇上劲敌,高声大喝:“何人大胆,敢在此间管你老爷的闲事!”说完,正要放马往崖下冲去,来人已应声说道:“爷爷在此,你们这伙没开眼的毛贼,开个眼吧。”宋林抬头一看,暮色苍茫中,左侧崖角上站着一个瘦长汉子,手里拿着一张弹弓,正指下面笑骂呢。心想对头只得一个,还好对付,便分出八骑去追商客,以防走漏,自率四名能干的上前交手。盗马刚刚分开,那汉子已在崖上大声喊道:
“小库!招呼老西们不要乱跑。保你没事,都有我呢!”说时,弹随声出,飕飕连响,杂着一片叭叭之声。那八匹盗马立被打中,坠马死了五个,还待往下再打。
说时迟,那时快!宋林见自己还没有近前,晃眼工夫便去了五人,不由又急又怒。
来人高踞崖上,又无法上去,一时情急无计,破口大骂:“狗娃杂种!你是好的,滚下来,与咱老子见个高下。躲在崖上,用弹子伤人,不算好汉。”瘦长汉子已笑骂道:
“你这不开眼的狗强盗!不是倚仗你那几粒土豆子逞能吗?怎么又怕起它来了?你老子这张弹弓是活靶,照例不打死东西。这几天手上痒,正没地方试准头,难得有你这伙狗强盗做活靶子。等我手瘾过完自会下来,那时你那狗命也就完了。”说时,飕飕又是几下。前行另三个盗贼又相继纷纷中弹坠落,被马拖出老远,死于非命。
宋林见势不佳,自是惊惶万状。自己是那一伙中头目,党徒十九惨死,夏三黑法令素严,回去如何交代?不由也横了心,一边顿足乱骂,百忙中也把弹子连珠一般向崖上打去。瘦长汉子只顾弹打余盗,直似不曾理会,遇见下面弹丸飞到,只把身子略偏便即避过,在打得身侧山石叭叭乱响,火星迸射,一下也没被打中。有时顺手一撮便把弹丸接去,还打敌人却是发无不中。
那些老西们,吃了下风胆子比鼠还小,起初一见盗党,不管盗首喝令站住,仍然亡命般奔逃,一旦得了理却不肯让。有那没逃远的,吃樊库喊回,先还不甚放心,继见瘦长汉子行若无事,从从容容,不消片刻,把群盗打了个落花流水,死亡遍地,一个个心花怒放,转悲为喜。樊库一提头喊好,见盗党只顾和瘦长汉子一上一下喝骂乱放暗器,不暇答理,也跟着拼命呐喊喝采,“狗强盗,驴强盗”大骂起来。
宋林因先前八盗追人全数毕命,不敢再分人去与商客为难,在自急得怒火中烧,暴跳如雷,无计可施。晃眼之间,余党之中,又有一盗重伤,坠马不起。另一盗忙即下马救护,不料人未救成,一弹飞来,由脑后贯进,连眼珠带脑子一齐打出,“嗳呀”一声,横尸地上。下余只宋林和两个本领较高的盗党,仗着以前经过大敌,骑术身法均颇矫健灵敏,正想如何抵御。猛听瘦长子大喝一声,随手掷下两条黑影,跟踪纵落,指着宋林喝道:“我念你还有一点血气,快把耳朵留下一只,饶你狗命!”
宋林见黑影飞落,便知两同党已为瘦长子所杀,连话未听清楚,狂吼一声,恶狠狠纵上前去,方举刀要砍,忽从对面树林内飞也似窜出一条黑影,相隔七八丈,只一纵便到了二人面前,喝道:“宋三儿,你要找死么?”说时,瘦长子已将身旁短棍拔出,待要迎敌,吃来人用手一挥,将棍格住,同时宋林的刀也被抓住不放。宋林听来人唤他十多年前的小名,好生惊讶,刀在人手,夺不回来,又见瘦长子已将短棍收起,躬身施礼,知道二人一路,明非敌手,但在急愤交加之际,死生已置度外,便问:“来者何人?管我闲事。”来人哈哈笑道:“我把你这偷牛贼!一朝做贼,昧了良心,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
宋林见来人是中等身材,黑影中看不清面貌,只是耳音甚熟,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大惊,随口问道:“尊驾可是马……”底下话未说完,来人已抢口答道:“你还记得,总算不错,正是你说那马。你怎说呢?”宋林闻言,仔细认了认,纳头便拜道:“自从那年酒后无德,打碎老恩主的玉碗,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