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狐(旧版)
陶百岁慢慢走近,提著钢鞭保护儿子。刀光剑影之中,曹云奇猛地一剑向陶子安劈去。陶百岁怒吼一声,挥鞭架开,跟著向曹云奇进招。旁观众人见战局变幻,只得看得面面相觑。
熊元献当阮士中下场时见他将铁盒放在怀内,心想不如上前助战,混水摸鱼,乘机下手,抢夺铁盒也好,杀了陶氏父子报仇也好,当下叫道:“好热闹啊,刘师兄,咱哥儿俩也上!”
刘元鹤与他自小同在师门,彼此知心,一听他叫唤,已明其意,双拐摆动,靠向阮士中身畔。那左僮人小天真,哪里想到这许多敌手各怀异心,见刘元鹤、熊元献加入战团,竟尔先发制人,出剑向两人直攻。
田青文极是机伶,见刘熊诸人虽然与两僮相斗,目光却不住往师叔身上瞟去,已知他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当即叫道:“阮师叔,留神铁盒。”阮士中久斗不下,早已心中焦躁,寻思:“我等九个大人,还打不倒两个小孩,今日可算是丢足了脸。若是铁盒再失,以后更难做人了。”微一疏神,只觉一股劲风掠面而过,原来是右僮架开曹云奇、周云阳的双剑后,抽空向他劈了一剑。
阮士中心中一凛,心道:“左右是没了脸面。”斜身侧闪,手腕翻处,已将长剑拔在手里。这九人之中,论到武功厉害,原以属他为首。这时将天龙剑法使将开来,只听叮当声响,陶氏父子、刘熊师兄弟等人的兵刃都被他碰了开去。殷吉护住门户,退在后面,乘机观摩北宗剑术的秘奥。
阮士中见众人渐渐退开,自己身旁空了数尺,长剑使动时更为灵便,精神一振,踏前两步,一招巧女纫针,往右僮当头疾劈下去。这一招快捷异常,右僮手中长剑正与刘元鹤铁拐相交,一见剑到,急忙矮身相避,只听刷的一响,他小辫上的那颗明珠被利剑削为两半,跌在地下。
双僮同时变色。右僮叫了声:“哥哥!”小嘴扁了,似乎就要哭出声来。田青文心想:“阮师叔也太辣手,何苦去欺侮人家孩子。”只见眼前白影幌动,双僮交叉移位,叮叮数响,周云阳与熊元献的兵刃已被削断。两人一惊之下,急忙跃出圈子,但见双僮手中已各多了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
左僮叫道:“你找他算帐。”右手匕首翻处,叮叮两响,又已将曹云奇与殷吉手中长剑削断,原来他这匕首竟是砍金切玉的宝剑。曹云奇后退稍慢,嗤的一声,左胁被匕首划过,腰中革带连著剑鞘断为数截。
右僮右手长剑,左手匕首,向阮士中欺身直攻。这时他双剑在手,剑法大异。阮士中又惊又怒,一时瞧不清他的剑路,但觉那匕首刺过来时寒气逼人,不敢以用剑相碰,只得不住退后。右僮不理旁人,著著进逼。
左僮与兄弟背脊靠著背脊,一人将余敌尽数接过,让兄弟与阮士中单打独斗,拆了数招,陶百岁的钢鞭又被削断一截。刘元鹤、陶子安不敢迫近,只是绕著圈子游斗。殷吉、曹云奇、周云阳、田青文四人见阮士中被迫逼到了屋角,已是退无可退,心中都是焦急异常,要待上前救援,却闯不过左僮那一关。
宝树大师在旁瞧著双僮剑法,心中暗暗称奇,初时见双僮与曹云奇等相斗,剑术也只平平,但当敌手渐多,双僮剑上威力竟相应而增。此时亮出匕首,情势更是大变。左僮长剑连幌,迫得敌对众人手忙脚乱,一转眼间,陶子安与刘元鹤的兵刃又被削断。与左僮相斗的八人之中,就只田青文一人手中长剑完好无缺。显然这并非她功夫独到,而是左僮感她相赠果子之情,手下容让。
阮士中背靠墙角,负隅力战,只见右僮长剑迳刺自己前胸,当下应以一招怀中抱月。这是一招洗势。剑诀有云:“高来洗,低来击,里来掩,外来抹,中来刺”。这“洗击掩抹刺”五字,是各家剑术共通的要诀。阮士中见敌剑高刺,以“洗”字诀相应,原本不错,哪知双剑相交,突觉手腕一沉,己剑被敌剑直压下去。阮士中大喜,心想:“你剑术虽精,腕力岂有我强?”当下运劲反击。右僮右手剑一缩,左手匕首倏地挥出,当的一声,将他长剑削为两截。
阮士中大吃一惊,立将半截断剑迎面掷去。右僮低头闪开,长剑左右疾刺,将他封闭于屋角,出来不得。阮士中吓得脸都青了。殷吉、曹云奇、周云阳一齐大叫,暗器纷纷出手。左僮窜高跃低、右手连挥,将十多枚毒龙锥尽数接去。原来他匕首的柄底装有一个小小网兜,专接敌人暗器。
第四回 左右双僮
七星手阮士中兵刃虽失,拳脚功夫仍极厉害,只是右僮那匕首寒光耀眼,只要被刃尖扫上半点,受伤就是不轻。这一来,他只有竭力闪避,不敢出手还招。右僮不住叫道:“赔我的珠儿,赔我的珠儿。”阮士中心中一百二十个愿意想赔他珠儿,可是一来他无珠可赔,二来这脸子又如何下得来?
宝树大师见眼前情势极是尴尬,再僵持片刻,若是那孩童当真恼了,一匕首就会在阮士中心膛上刺个透明窟窿,他是自己邀上山来的客人,岂能让对头的僮仆欺辱!但瞧这两个孩童的武功甚为怪异,按理自己出手该可取胜,但双僮的功夫似乎是遇强愈强,若是动手之际突然增强,自己一个应付不了,岂非自取其辱?
当他沉吟难决之时,阮士中已更形狼狈,但见他衣衫碎裂,满脸血污,胸前臂上,被右僮长剑割了一条条伤痕。他几次险些儿要脱口求饶,终于强行忍住。右僮只叫:“你赔不赔我珠儿?”
那长颈仆人走到宝树身边,低声道:“大师,你出手打发了两个孩儿。”宝树“嗯”了一声,心中琢磨未定,忽然嗤的一声响,雪峰外一道蓝焰冲天而起。那长颈仆人知是主人约的帮手到了,心中大喜:“这和尚先把话说满了,事到临头却支支吾吾,幸好又有主人的朋友赶到。”忙奔出门去,放篮迎宾。
那长颈汉子是山庄的管家,姓于,当年也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最是精明干练。他见竹篮吊到山腰,便探头去望,要瞧瞧来援的是何等英雄人物。初时但见篮中黑黝黝的几堆东西,似乎并非人形,待吊到临近,见是几只花盆、香炉之类,把吊篮装得满满的,没一点空隙。于管家大奇:“难道是给主人送礼来了!”
将箱笼等物搬出后,急忙又把竹篮吊将下去。二次吊上来的是三个女人。两个四十来岁,都是仆妇打扮。另一个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一双大眼,左颊上有个酒窝儿,看模样是个丫鬟。她不等竹篮停好,立即跨出,向于管家望了一眼,笑道:“这位定是于大哥了,你的头颈长,我听人说过的。”一口京片子,声音极是清脆。于管家不喜别人说他头颈,但见这丫鬟满脸笑容,倒也生不出气,只好笑著点了点头。
那丫鬟道:“我叫做琴儿。她是周奶妈,小姐吃她奶长大的。这位是韩婶子。小姐就爱吃她烧的菜。你快放吊篮去接小姐上来。”
于管家待要询问是谁家的小姐,琴儿却咭咭咯咯的说个不停,一面在篮中搬出鸟笼、狸猫、鹦鹉架、兰花瓶等许许多多又古怪又琐碎的事物,手中忙著,嘴里也不闲著,说道:“这山峰真高。唉,山顶上没甚么花儿草儿,我想小姐一定不喜欢。于大哥,你整天在这里住,不气闷么?”
于管家眉头一皱,心道:“主人正要全力应付强敌,却从哪里钻出这门子啰唆个没完没了的亲戚来?”问道:“你家贵姓?是咱们亲戚么?”琴儿说道:“你猜猜看,怎么我一猜就知道你是于大哥,你却连我家小姐姓甚么都不知道呢?我若是不说我叫琴儿,担保你猜不到我叫甚么?啊,啊,别乱跑,小心小姐生气。”于管家一呆,却见她俯身抱起一只小猫,原来她最后几句话是跟猫儿说的。
于管家帮她把吊篮中的物事取将出来。琴儿说道:“啊唷,你别弄乱了,这箱子里全是小姐的书,这样倒过来,书就乱啦。唉,唉,不行。这兰花闻不得男人气。小姐说兰花最是清雅,男人家走近去,它当晚就要谢了。”于管家怔了一怔,忙将手中捧著的一盆兰花放下,猛听得背后一人吟道:“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声音甚是怪异。
于管家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却见吟诗的是架上那白鹦鹉。他又好气又好笑,命人放吊篮接小姐上来。
那奶妈却说要先开箱子,取块皮裘在篮中垫好,免得小姐嫌篮底硬了,坐得不舒服。她慢吞吞的取钥匙开了箱子,又跟韩婶子商量该垫银狐的还是水貂的。于管家再也忍耐不住,又挂念厅上激斗情势,不知阮士中性命如何,当下向一名仆人嘱咐好好迎接小姐,自行奔进厅去。
他出外迎宾去了好一阵子,厅上相斗的情势却没多大变动。阮士中仍被右僮逼在屋角之中,只是情形更为狼狈,左脚鞋子跌落,头上本来盘著的辫子被割去了半截,头发散了开来。曹云奇、殷吉、周云阳等已从庄上佣仆处借得兵刃,数次猛扑上前救援,始终被左僮拦住,反而与阮士中越离越远。刘元鹤等本想乘机劫夺铁盒,但在左僮的匕首上吃了几次亏,只得死心,索性退在后面。
于管家心想:“主人出门时把庄上的事都交给了我,现下宾客在庄上受人如此欺辱,主人颜面何存?我拼死也要救了这姓阮的。”当下奔到房中取了自己当年使用的紫金八卦刀,转回大厅,叫道:“小兄弟再不住手,我们雪峰山庄可要无礼了。”
右僮叫道:“少主人叫我们来下书,又没叫我们跟人打架。只要赔了我的珠儿,我们就饶他。”说著踏上一步,嗤的一剑,阮士中左肩头又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于管家正要接话,只听背后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啊唷,别打架,别打架!我就最不爱人家动刀动枪的。”这几句话声音不响,可是娇柔无伦,听在耳里,人人觉得真是说不出的受用,不由自主的都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黄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肤光胜雪,一泓清水般两只眼睛在各人脸上转了几转。这少女容貌也非极美,只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厅上这些人都是浪迹江湖的武林豪客,陡然间与这样一个文秀少女相遇,宛似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不自禁的为她一副清雅高华的气派所慑,各似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两个僮儿人小天真,却对那少女毫不理会,乘著殷吉等人一怔之间,叮叮当当一阵响,又将他们手中兵刃逐一削断。那少女道:“小兄弟,别胡闹啦,你把人家身上伤得这个样子,可有多难看。”右僮道:“他不肯赔我的珠儿。”那少女道:“甚么珠儿?”右僮剑尖指住阮士中胸膛,俯身拾起半边明珠,哭丧著脸道:“你瞧,是他弄坏的,我要他赔。”
那少女走近身去,接过一看,道:“啊,这珠儿当真好,我也赔不起。这样罢,琴儿。”她回头对身后的那丫鬟道:“你取我那对玉马儿来,给了这两位小管家。”琴儿心中不愿,道:“小姐。”那少女笑道:“偏你就有这么小气。你瞧两个小管家多俊。佩了玉马那才叫相得益彰呢。”
两僮对望了一眼,只见琴儿打开描金箱子,取出一对锦囊来,交给少女。那少女解开锦囊,拿出一只小小玉马,马口里有丝绦为缰。那少女替右僮挂在腰带上,把另一只玉马递给了左僮。左僮请个安道谢,接在手里,只见那玉马晶莹光洁,刻工精致异常,无一丝半点刀凿之痕,知非凡品,只是未明那少女来历,心下一时未决,不知是否该当受此重礼。右僮又在墙畔捡起另一半边珠儿,说道:“我这颗是夜明宝珠,和哥哥的是一对儿。就算有玉马,总是不齐全啦!”
那少女一见两人相貌打扮,已知他两兄弟相亲相爱,毁了明珠事小,不痛快的是在于将两人饰物弄成异样,配不成对,当下拿起玉马,将两个半边明珠放在玉马双眼之上,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将这对珠儿嵌在玉马眼上。珠子既能夜明,玉马晚上两眼放光,岂不好看?”左僮大喜,从辫儿上摘下珠子,伸匕首剖成两半,说道:“兄弟,咱俩的珠儿和玉马都一模一样啦。”
右僮回嗔作喜,向少女连连道谢,又向阮士中请了个安,道:“行啦,您老别生气。”阮士中满身血污,心中恼怒异常,却又不敢出声挂骂。
右僮拉著左僮的手,正要走出。左僮向那少女道:“多谢姑娘厚赐,不敢请问姑娘尊姓,主人问起,好有对答。”那少女道:“你家主人是谁?”左僮道:“家主姓胡。”那少女一听之下,登时脸上变色,道:“原来你们是雪山飞狐的家僮。”两僮一齐躬身道:“正是!”那少女道:“我姓苗,你家主人问起,就说这对玉马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