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胜衣之十三杀手





  “你都知道了?”
  “要不知道也不成。”
  “你恨我?”
  “我只恨自己!”
  “告诉你,我没有……”
  “我希望自己能够相信……”
  “你不能?你不信?”
  沈胜衣不答,眼望向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并没有什么好望。
  霍秋娥凄然抬头,眼中充满了恳求,充满了希望。
  沈胜衣不知,他的视线在窗外。
  霍秋娥眼中终于露出了绝望之色。
  “你不相信我不怪你,但我一定给你一个明白。”
  她紧咬嘴唇,强忍辛酸,带泪退出了书房。
  沈胜衣想叫住,却只是想,并没有叫出来,视线还是在窗外。
  夜风吹透窗纱,风中带着花香。
  花香淡薄,春色已无多,花香又还能持续得几多时?
  但春去,明年还会再来,花谢了明年也还会重开。
  说不定,明年的花比今年还香,比今年还好,人呢?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人就不一样了。
  风中还有歌声,是谁在漫声轻唱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复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长干里就在江宁,在江宁听到长干行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江宁也不少青梅竹马的夫妇,就譬如沈胜衣,霍秋娥。
  同样的长干行沈胜衣也不知听过了多少遍,只是没有一次像今夜的给他这么大的感触。
  他呆了也似的听着,心头又是甜,又是苦,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他叹息在歌声之中,“秋娥啊秋娥,我又何尝忍心让你孤单地住在这里,等待着青春的衰老……”
  “我不能对你坦白,也难怪你对我不能了解……”
  坦白,了解,又有几对夫妇能够真真正正地做到不互相猜忌,相互信任,坦白,了解?
  窗外的歌声突然中断!
  ——唱歌的人莫非唱倦了,醉倒了?
  沈胜衣的心中几乎同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猛一声怪叫,箭也似标起!
  房门被虚掩上,沈胜衣不其然一头撞在门上,砰的连人带门飞了出去。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又标起!
  他的身形已快到不能再快,但即使能够再快,这下子也还是太迟,太迟了!
  一个人要生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有生存的条件,还要有生存的勇气。
  有时候甚至你要生存,环境亦未必容许你生存下去。
  一个人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比起来,反倒是简单得多。
  霍秋娥只用一条红绫就能够做到。
  她说过一定给沈胜衣一个明白,她做到了,她用的方法是这样的简单而有效。
  沈胜衣又怎还能不相信。
  他的人尚在门外,好在手中的银剑已脱鞘飞出,射向悬在粱上的红绫。
  他的目力一向很准确,腕力一向很惊人,银剑也并未生锈,锋利得很。只一剑,红绫就断下。
  几乎同时他的人已在房中,伸手接住了霍秋娥的身子。
  肌肤是冰冷的。
  沈胜衣浑身的血液也在凝结。
  “秋娥——”他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一颗心碎成了千万片,千万片!
  柳展禽的一颗心也同时万千片碎裂!
  他并没有远走,沈胜衣的笑声才消失在墙里,他便已悄悄地溜回到墙外。
  他一直徘徊左右,也不知多少遍绕着围墙打转。
  他一直担心。
  也只是担心,他并没有付诸任何的行动,他不敢!
  他不敢面对现实,他不敢面对沈胜衣,孙羽!
  人虽然在墙外,看不到,听总听得到的,沈胜衣撕心裂肺的一声狂叫,他听得更是清楚。他也是聪明人,他当然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是一抹死白,双拳握得紧一紧,手背的青筋全都根根怒起。他眼中闪烁着火焰,紧咬牙龈,突然冲上了门前的石阶。
  但,还未跨过门槛,突然又收住了脚步,倒退了回去。
  他痛苦在心中,悲嘶在心中。
  猛一拳,他挥拳痛击在墙!砖碎裂,簌簌地散落!
  断金手实在非同小可!再一拳,又一拳,砖砾纷飞,他的牙龈已咬出了鲜血!
  他张开口,悲嘶,悲嘶声只响在心中,只有咽喉听得到喀喀的作响。
  再一次他冲上石阶,结果他还是退了回来,这一次他退得更远,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一直退到街心。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七骑快马正急奔而来,他也根本就没有听到马蹄声。
  眼看要相撞,当先那一骑前蹄猛可奋起,硬硬从旁抢出了丈外!
  这人好精的骑术,也好大的脾气,一收缰,破口大骂:“你这小子瞎了眼还是存心要找死,要找死的话大爷干脆一鞭活劈了你!”
  飕的他连随撤出了挂在鞍旁的十三节雷神钢鞭!
  随后六骑这下子也纷纷勒住了马,一人忙扬声喝住:“三弟休鲁莽。”
  “二哥少担心,我只是气他不过,吓唬他一下,要拼的话小弟的气力也得拼在孙羽身上!”
  这人就是“雷鞭”崔群?他大笑收鞭,策马再向前奔了出去。
  后面的“神手”于谦随即冲着柳展禽一抱拳。“兄弟于谦,有开罪你朋友的地方,还请原谅一二!”
  于谦待人接物果然有分寸,交待了几句场面话才与随来五人策马离开。
  柳展禽愣愣地怔在街心,一声不发,仿佛没有听到,可是于谦七骑才走过,他的眼中便发出了光。
  于谦七骑一转过街角,他就闪到了墙边,一耸肩,冲天拔上了墙头,朝七骑的去向追了下去!
  夜,更深了……
  蚕丝已吐尽,蜡炬亦成灰。
  漫漫长夜,蜡烛费尽了心,亦未能替人垂泪到天明。
  没有了烛火,应该是漆黑一片,可是沈家的大厅却光如白昼。
  沈胜衣已燃起了好几处火头。
  用火也是一种简单而有效的办法。火也的确可以烧去一切,只不知,火能否也烧去沈胜衣心头的怨恨?
  沈胜衣并不知道,并不在乎。他背负着包袱,双剑,背门木立在大厅当中,怔怔地望着开始蔓延的火头。只等火势一大,他就离开。
  何去何从?
  他也不知道,也不在乎。
  火光映着他的面庞,但火中看来,他的面色依然苍白。他的面上更无表情。
  火舌嗤嗤地在舌吐,飞舞!
  沈胜衣呆滞的目光突然一闪,身形亦自一变I
  嗤的一支飞镖几乎同时擦过他的肩头,钉在一条木柱上,镖上穿着一条白色的手帕,斜映着火光,清楚地可以看见上面有字,七个字!
  “沈胜衣就是孙羽!”
  沈胜衣认识是谁写的字,也知道是谁发的镖!
  穿着一条手帕也能够将镖发得这样准确有力的人他知道只有一个!
  他冷笑,双手齐展,背负双剑同时出鞘,一支上飞,钉在头顶的横梁上,一支下沉,插入他身后三尺的地面。
  这一支,是他以之杀人五年,沾满了血,也饮满了恨的银剑!
  他双剑出手,人依然背门而立。
  刹那几声暴响,七条人影分别穿窗夺门窜入!
  “沈胜衣!”一个低沉的语声随即传来,“孙羽!”
  “神手于谦!”沈胜衣头也不回。
  “你的记忆力很好,但我也不坏!”
  “还记得我的声音?”
  “我怎能忘记!”
  “还认识地上的银剑?”
  “我的眼睛并没有瞎!”
  “还等什么?”
  “问你两件事!”
  “第一件——”
  “你杀了我香大哥,是不是?”
  “是!”
  “好汉子!”
  “第二件——”
  “主谋人,谁!”
  “潘玉,舒媚!”
  “果然不出我所料,多谢!”
  一声多谢,再无说话。
  火在燃烧,火在飞扬!
  狂呼声突起,一条人影凌空一窜丈八高,手一挥,一柄锁镰刀急削而下!
  锁镰刀近可肉搏,远可取敌首级丈外,长短俱宜,刚柔并兼,是最难应付,也是最难使用的几种奇门兵器之一。
  能够用锁镰刀的都是高手。这人也的确是高手。这一刀凌空急削更是锁镰刀的精粹!
  只可惜他遇到的是高手中的高手!
  刀还未击下,沈胜衣人已迎上,左手暴长,一抓就抓住了刀柄连着的锁链!
  好敏捷的左手,好可怕的左手!
  他的身子也同样矫活,连随倒翻了出去,右手就势反抄,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银剑,斜刺里一剑向上划出!
  这用锁镰刀的高手也知不妙,来不及松手人已被抡得凌空一个翻滚,眼旁同时瞥见剑光,不禁心胆俱裂,惊呼失声!惊呼未绝,剑光已划开了他的胸膛!
  血雨飞洒中,人凌空倒下!
  沈胜衣左手并未松开,猛一抖,夺来的锁镰刀贴地横扫而出!
  两柄地堂刀也贴地滚削而来!
  这两人眼看沈胜衣还远,冷不防锁镰刀猛扫到了眼前,大惊失色!当的一声,左边一个手中地堂刀已被撞飞,右边一个咽喉正好迎上刀锋!
  血激溅!
  锁镰刀血中倒卷!
  左边那个长身方待执回撞飞的地堂刀,腰一紧,拦腰已被倒卷的锁镰刀缠上!
  沈胜衣马上收刀!
  人与刀齐飞,凌空飞向沈胜衣身后!
  一支红缨枪正从沈胜衣身后刺来!
  红缨飞舞,枪势如虹!
  噗哧,红缨浴血更红,雪亮的枪尖齐锋没入人身!
  神枪十三郎心头狂喜,但笑意还未绽放在他的眼瞳,惊呼已冲出了他的口腔!
  枪并不是刺在沈胜衣身上!
  沈胜衣正在冷笑,正在松开左手!
  锁镰刀紧缠在人身上,人已变成了死尸,人已无用,刀已无用,他当然松手!
  他的右手却握剑更紧,剑与人齐飞,这一次才是他,只可惜神枪十三郎的缨枪已再没有机会拔出,刺出!
  他来不及细想,松手,弃枪,急退!
  神枪十三郎的轻功看来也不弱,一退就两丈,突然大叫一声,仰天倒下,眉心一股血箭怒射!
  看来还是沈胜衣的银剑快一些!
  沈胜衣的右手更快,更有力,神枪十三郎来不及,没拔出来的缨枪他左手一下子就拔出来了!
  他拖枪在手,突然又反手掷出!身后一声惨呼,两柄利斧惨呼中飞出,还未飞到沈胜衣身前又呛啷坠地!
  双斧开山马老六实在不是如此差劲,只可惜他双斧还未飞出之前,沈胜衣反掷的缨枪已先洞穿了他的肺腑!
  鲜血湿透红缨,更红!
  雷鞭崔群的眼瞳看起来却似乎还红得多,人咆哮扑前,鞭疯狂击下!
  雷鞭不愧是雷鞭,威猛,凌厉!
  如果沈胜衣还能够选择,他无论如何是不会硬挡这一鞭的,只不过实在由不得他!
  他只有硬挡一剑!
  雷霆万钧!一声巨震,银剑脱手激飞半空!沈胜衣瘦长的身形同时拔起,左手暴长,握住了钉在横梁上的一剑!
  人落,剑落!沈胜衣左手使剑当然更非同小可!
  崔群第二鞭刚好挥出!
  鞭剑再交击。声势更惊人!
  剑应声中断,沈胜衣人又凌空,猛一声长啸,断剑脱手飞击崔群右手抓处,竟恰巧抓住了正当空跌下的银剑,腰膝一使劲,瘦长的身子倒翻,人与剑飞向崔群!
  第三剑!
  崔群居然并不慢,第三鞭亦已击出,一鞭将沈胜衣掷来的断剑击得无影无踪!
  只可惜这并不是沈胜衣的第三剑,沈胜衣的第三剑,银剑这下子才与人凌空翻滚飞到!
  一鞭、两鞭、三鞭,奋力已尽,新力未生,崔群的第四鞭无论如何一时间是难以出手的了!
  剑光,人影,血雨齐飞!
  崔群浴血倒下!这其实只是刹那间事,来得太快了,“神手”于谦空有一身暗器,竟也找不到时机,来不及发出!
  于谦的眼角都已迸裂,悲嘶中双手齐扬,暗器终于出手!
  破空之声大作,漫空寒星飞闪!
  “神手”的确名不虚传!
  一出手就是三支银梭,四支飞刀,五支白狼钉,六支透风镖,七支甩手箭!
  真不知道他怎能够一下子同时发出五种份量不一,形状各异的暗器。
  这五种暗器居然好像还不分先后!
  沈胜衣怎敢封挡,几乎是贴着地面猛滚了开去!他这一滚开,刚才存身的地面就已钉满了闪亮的暗器!
  于谦悲嘶未绝,暗器又再出手!
  沈胜衣连随地面弹起,剑光紧接飞起,紧紧地裹住了他瘦长的身躯!
  寒星剑光烈焰中连连闪动!
  沈胜衣一身衣衫一而再,再而三,也不知裂开了几多道口子!
  嗤的他的左肩突然溅血,一支银梭裂开血口飞掠而过,他的人这一刹那却已窜到了大厅的一条柱子之后!暗器未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