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燕双飞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干咳了一声,道,“当然,要是你们两个想逞英雄,那可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江浪点点头道:“吕大人关爱,小民岂敢不从,只是这位王爷……”
  姓吕的笑道:“见面就知道了,我家王爷嘱咐兄弟关照你二人,万万不可堂上相认,要知道朝廷的王法如此,我家王爷也不愿落下一个询私包庇的罪名……二位可知道吧?”
  江浪冷冷地道:“军爷是有心拿犯民开玩笑吧?”
  姓吕的又笑道:“岂有此理,你二人进去就知道了。随我来!”言罢返身带路。
  江浪、裘方怔了一下,遂跟随其后,一直来到了花厅门口。
  门前站着两名挎刀的卫士,另有一名穿月白长衫的老文士模样的人立在门内。
  那名武官遂抱拳道:“方先生久候了,请转禀王爷,人已带到!”
  立在门内的老文士点点头道:“吕爷辛苦了……”然后,一双小眼上下打量着江、裘二人道:“搜过身没有?”
  姓吕的武官道:“搜过了!”
  为了谨慎起见,他又走过去,在二人身上摸索了一遍。
  姓方的老先生大概是职掌王府总文案的,看上去派头很大,一只手摸着唇上的小胡子,频频地打量着江、裘二人。
  “你们两个听了,我家王爷是有心开释你们,有问就答,不问不许多话,听见没有?”
  二人点首答应。
  方先生遂高声道:“王爷与孙总兵都在里面,还不跪下受审!”
  姓吕的武官两只手一拉二人脖上链子道:“跪下!”
  到了这个节骨眼还有什么好说的!
  两个人顺着那武官的一带之势,双双跪倒。
  方先生遂招呼道:“打帘子!”
  即由两名听差的各拉帘绳,把花厅正面的大竹帘卷了起来。
  于是隔着迎面的一排落地长窗,看见了花厅里的一切。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毛织藏毡,好大好讲究的一座花厅!
  两壁上悬挂着名人的书画,古董架子上摆满了许多瓷瓶及各式的鼻烟壶。
  沿着花厅两侧,外“八”字排开了两列伴随王驾的差人:左面一列是青衣小帽的听差的,右面一列却是身着劲衣的赳赳武夫。
  就在这文武两列差人的首端汇集之处,摆设着两张太师椅,右面坐着的是总兵孙大人。
  他打点着精神,百倍地小心陪着。
  左面侧身半倚的身着湖色蟒袍的正是大清国皇亲——“热河郡王”铁崇琦王驾千岁爷。
  由于这位王爷坐镇的热察地方,乃万岁行宫所在之处,每、年入夏皇上多来此处避暑,入秋的围猎,更是王室一大盛事。
  铁崇琦也就成了一切筹备指挥部署的头儿,手下有三镇的兵力,甚至于远在盛京的盛京将军凡事也都要请示一番,遥遥地归他节制。
  这样的一个人物,当然不是等闲之辈,简直是“炙手可热”了!
  紧紧挨近王驾的是两名六品带刀卫士,各着官衣,左手拖着那柄黛绿包铜的大刀鞘子,右手握着飘着绿穗子的大刀柄——好魁梧的一副架子!
  江浪和裘方,隔着这排敞开的长窗,双双跪倒在砖地的廊子下面。因为过了几次堂,他们有了经验。
  当官问案的,都不大喜欢犯人直眉竖眼地瞧着他们,总得作出一副垂首胆战的样子;要听见惊堂木一拍叫“抬头”才抬头,这才够上审案气派。
  江浪、裘方虽说是昔日来去纵横,称得上“草莽英雄”,可是这等官威,却是毕生仅见。
  老实说,心里都有几分害怕。
  只是在开帘的一刹那,似乎看见上方那位王爷上身穿着钦赐的黄马褂,下面是碧海青天的蟒袍,头顶上是红得刺眼的顶子,老大的一颗“东珠”结在正中。
  果然是八面威风的一位王爷!
  相形之下,那位孙总兵可就差多了。
  王爷似乎在低声与孙总兵说些什么。
  声音很低,门外的人听不清楚。
  遂闻那位总兵单手一拍椅把子,大声呼道:“王爷吩咐,犯人抬头答话!”
  江浪、裘方打了个哆嗦,相继抬头仰脸。
  这一抬头可就禁不住大吃一惊——好熟好熟的一张脸!
  不是别人,那位坐在最上首、八面威风的是“热河郡王”铁王爷!
  一点都不错,就是这张脸!
  不久前,哥儿俩拦道打劫,遇见的那位轻衣简从坐在马车里的蓝衫体面人物竟是郡王!
  这一惊,哥儿俩可是吓呆了。
  再定眼瞧瞧,可不是嘛!
  三十左右的年岁黑红黑红的那张脸,精明干练的一双眼睛!
  不就是那个人吗?
  所不同的,那时候他穿着的是一袭便衣,没有这般排场。随身只有两个跟班和两个车把式,而今天这种穿着打扮,当然是大不相同了。
  两个人眼睛再一转,看见了他跟前的那个当差的。
  其中之一,也是熟人!
  ——那个自称“铁侍卫”宝熙的跟班儿不就是他吗?
  当然是不会错了!
  若刚才那位吕军爷不予关照,裘方可忍不住真会出声招呼了。
  两个人万万想不到当初拦道打劫,承他义助黄金十两的那个人,竟然是跟前这位八面威风的王爷!
  这一惊可真是不小。
  江浪认清了对方之后,禁不住双目下垂,暗道了声我命休矣!
  假如两罪并发,还会有活命之机?
  眼前的王驾千岁,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杀官劫狱,你们的胆子不小!这件事已然惊动了圣驾。圣上面谕,着令严查前番围场谋刺在逃的要犯,是否也就是你们两个……”
  才说到这里,裘方已大声喊了一声冤枉,急忙叩头道:
  “启禀王爷,犯民天胆也不敢冒犯圣上,实是大大的冤枉!”
  一旁的孙总兵见状向着王爷抱拳道:“禀王爷,这两个犯人刁顽得很,请令由大刑侍候!”
  “热河郡王”铁崇琦微微一笑,道:“不必那样,本爵受天子之命,要详查此案,务期勿在毋纵,一意刑求不是办法!”
  孙总兵连口称着是,额头上已见了汗。王驾威风,已令他心惊胆战,一听王爷口气里有责备之意,哪里还敢多言?只好噤若寒蝉地陪坐一边,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铁王爷冷冷笑道:“这件案子,本来不难处理,只是其中牵涉着谋刺圣上的罪名,却不可草率从事……”
  孙总兵躬着腰,连声道:“喳!喳!请领王爷的旨意!”
  铁王爷又冷冷笑道:“孙子斌,这件案子你办不了的,由本爵把人犯带回去吧!”
  孙总兵闪出一步,单膝跪地道:“王爷恩典!”
  铁王爷点点头道:“本爵回去了,我看你事不宜迟,就在今夜把人犯押解到热河,直交郡王府,我会着人与你安排一切。”
  孙总兵又道了声“喳”,站起来打上一个扦,道:“卑职谨遵王旨!”
  铁王爷点头道:“你小心着办,我也就不耽误你了!”
  铁郡王言罢站起,就有人高唤道:“王爷起驾!”
  在场诸人,一齐躬下了身子。
  铁王爷在两名贴身侍卫护送之下,向内门步出。随伴王驾的文武从员,亦相继离开,仅仅留下了那位兢惊的孙总兵。
  他不敢怠慢,即令将人犯收押,又找来师爷,赶紧办理了一份公文,指派了一名营官,亲自带着火器营的两哨官兵,押解江浪、裘方上道赶赴热河。
  一堂热烘烘的官司,不过是三言两语也就告一段落,对于江浪、裘方来说,却仍然是个生死未知之数,一切祸福也只有付诸命运的安排了。 
 


 



 

   
第五章 王邸惊绝艺 密令震双狼 
 
  在王府的西暖阁里,热河郡王铁崇琦一身便衣,倚在藤椅上。一个穿着葱色小罗衫伶俐的小丫环,蹲在他面前,轻轻抡着一对粉拳,在他全身上下捶着。
  未几,进来一个当差的,打着扦道:“启禀王爷,江、裘二位谢恩来了!”
  铁王爷脸上绽出了笑意,道:“现在哪里?”
  “在前面大客厅里。”
  “带他们进来!”
  “喳!”听差的答应了一声,请安告退。
  铁崇琦又道:“他们两个人的东西,都拿来了没有?”
  “回王爷,都由赤峰栈里拿回来了,已经发还了他们!”
  “好,你去吧!”
  听差的退了出去。
  铁崇琦欠身坐起来,向着那个丫环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厂环请安退出。
  不久,江浪、裘方两个人已风度翩翩地出现在王爷面前。那神态一反在赤峰做阶下囚的样子,脸洗了,辫子重新编过,一身衣裳里里外外都新换过,端的是两个风度翩翩的俊美少年。
  二人一直来到王爷休息的西暖阁前,就见前面花坛里的名花异卉开得一片烂醉。
  一只绿毛鹦鹉在架子上跳来跳去,学着人语,高声地唤着:“客人来啦!客人来啦!”
  陪同他二人一块来的那个听差的吩咐道:“二位请稍候,小的这就回话去!”
  江浪道:“偏劳!”
  听差的顺着廊子往阁里回话的当儿,两个人打量了一下这王府里的地势——好大的地方,亭台楼谢、垂杨绿柳,美不胜收。
  靠北面角上,还有一个莲花池子,一道朱红的小桥婉蜒在水面上,小桥一端耸立着一座八角亭。
  这个时候,池子里的荷花多半都谢了,只剩下一株株莲蓬挺生着。
  两个青衣小厮撑着一艘画舫,在池子里缓缓行着。
  那艘船里,装载着七八个莺莺燕燕的姑娘家。一片嘻笑中,人人用竿子拨弄着新生的莲蓬。两只全身白毛的纯种北京小狮子狗,在岸上边跑边吠着。秋蝉就在池边柳树上叫着……
  这一切,江、裘二人看在眼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恬静、淡泊、安逸之感。
  两个人几乎都看呆了,仿佛活了半辈子,忽然觉出以前的岁月全是白过了,生命似乎都是无为虚掷。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听差的已经回来恃立在二人面前回话道:“王爷有请!”
  第一遍,两个人没听见,他又加了些劲儿,再嚷一遍,两个人才警觉过来。
  江浪汗颜笑着,连连抱拳道:“多谢、多谢!”
  小听差的企着脚,向那边他子里看了看,笑道:“三福晋奶奶又在游湖啦。”
  “三福晋”也就是“三王妃”——以“热河郡王”铁崇琦的身份,有个三妻四妾的不算什么稀奇。
  这些妻妾都住在府里,各立门户,加上仆从差役说不清有多少人!
  小听差的一直把二人带到了西暖阁正首的花架子下面站好了,正要入内回禀,想不到王爷已经自行出来了。
  那么笑态可掬、亲切的一张脸。
  江浪、裘方不等着招呼,各自抢上跪倒叩头。
  铁崇琦哈哈一笑,道:“起来,起来,不知不罪,我这里没这些子礼节!”
  江浪、裘方磕了个头,恭敬地站了起来。
  面对着当今朝廷里的这位亲贵王爷,两个人心情的那份子紧张,可就别提了。
  江浪垂下头道:“小民蒙王爷法外施仁,得以死里逃生,大恩大德,恩同再造,请王爷再受小民一拜!”言罢一拉裘方,要再拜倒。
  铁崇琦上前拉住二人,微笑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哈哈!来、来、来,到屋子里说话!”
  二人垂手称是。
  进了西暖阁,铁王爷让二人随便坐下,负责在阁里侍候的“厂环,端上了冰镇的杏仁豆腐。
  所谓“暖阁”,其意并非指冷暖之暖,而是含有随便舒适的意味。
  在这里大可不必拘束常礼,暖阁里摆设着王爷坐卧两用的躺椅。
  白玉案子上,横摆着纸卷,水墨丹青散在案子上,画还没有画完。
  四面轩窗敞开着,徐徐凉风吹进来阵阵花香,一时令人心醉不已。
  闲人都退了下去,王爷才含笑道:
  “那天一见,我就存下心要与你们二人深交一交,因为圣上还没有返驾,不得不张罗一下,想不到短短几天,你们两个又闯了大祸。”
  江浪、裘方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当着王爷真有点坐不住,相继由位子上站了起来。
  铁王爷笑道:“坐,坐,我可没有责备你们两个的意思!”
  二人告了谢,正襟落座。
  铁崇琦由果盘里拿了几个核桃,扔过来道:“来,吃点东西,咱们不拘束。”
  核桃一出手则分为两个方向,一边两颗,夹着一阵尖锐的风力,双双向二人眸子上奔来。
  江、裘二人各自抄手接住,只觉得这位王爷手劲极大,像是故意开玩笑似的。
  二人刚刚接住,铁王爷笑道:“小心!”
  话方出口,二人只觉得手心里的核桃“叭喳”一声,自行碎炸了开来。
  虽然未把手心刺伤了,可是核桃茬子扎得手心痛辣辣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