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天骄





  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寿的寿辰。 
  他本身的交游己是极为广阔,再加上有两个“奢拦”的徒弟为他做寿,洛阳城里有头面 
的人物谁不想来巴结,当真是贺客如云。 
  好在他家有个大花园,足以容纳宾客。 
  寿筵尚未摆开,宾客有的在园中赏花,有的在花园中听戏,也有借这个机会与平时少见 
面的朋友相叙的、各适其适,热闹异常。 
  菊花、兰花、水仙、银柳、芍药、金钟纵然还说不上百花齐放,花卉的品种之多,也足 
以够瞧的了。 
  不过园中种的最多的还是牡丹。 
  客人们在啧啧称赏,指点各种罕见的名种牡丹:大胡红,大中紫、烟龙紫、照粉、白 
玉、葛中紫、蓝玉——“真多,我看除了御花园,恐怕没有哪家人家的花园里有这么多牡丹 
了。”一个客人道。 
  “老兄,你真是少见多怪。据我所知,有一家人家,他花园里的牡丹就比这里多得 
多。”另一个客人道。 
  “是哪一家?” 
  “商州节度使完颜将军有一个花园是专种牡丹的。这些名种牡丹他都有,这里没有的他 
也有,赛红、姚黄、瑶池春是最名贵的三种牡丹,你见过没有?我就在完颜将军的花园里见 
过。有人说御花园里的牡丹,也没有他的牡丹好呢。” 
  第一个客人本是想拍主人家的马屁的,一听他抬出完颜将军,就不和他抬杠了,只敢嘀 
咕道:“我说的是一般人家,你说的是将军府,再有钱的富贵人家也不能和完颜将军比 
呀。”可是他不敢和那人拾扛,另外却有人要和那人抬杠。 
  这人说道:“你是什么时候曾经到过完颜将军的花园赏花的?” 
  那人屈指一算,说道:“八年之前。” 
  “那就难怪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什么其二?” 
  “据我所知,完颜将军已经有七年没有邀请客人去他家赏牡丹了。据说是他家两个最有 
本事的花王已经死去,牡丹没人料理,早已零落了。” 
  此时却另有一个归家的门客在一棵牡丹下自言自语:“你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宾客大都去观赏“名种牡丹”,这株牡丹没人特别介绍,似乎不是什么名种,因此在花 
下的只有他一人。 
  他以为没人听见,忽地有一个人从旁门出来,笑着问他道:“老候,什么只知其一,不 
知其二?” 
  这个人是归元龙的老仆人,在归家是颇有地位的,姓娄名阿鼠,排行第七。因他名字不 
雅,归家的门客都尊他为七叔。 
  那姓候的门客单名一个“昆”字,庸碌无能。一向没人瞧得起他,此时却有点得意的神 
情说道:“那些人只知道赛红、姚黄和瑶池春是名种牡丹,却不知这株‘青龙卧墨地’更是 
牡丹中的极品,岂不可笑?” 
  那老仆人忽地似笑非笑的说道:“老侯,你是在完颜将军手下当过差的,将军的花园里 
想必也有这种牡丹,你见得多,怪不得眼界这样高了! 
  ” 
  候昆吃了一惊,颤声说:“你、你怎么知道?” 
  老仆人道:“你别慌,你的来历,主人早已知道了。不过他只告诉我一个人。”候昆 
道:“庄主可是怀疑我、我”老仆人道:“主人是有怀疑,他怀疑你是完颜将军派来监视他 
的。”候昆忙道:“绝对没有这回事。 
  七叔请你代向主表白,我来投靠他只是为了混两碗饭吃的。”老仆人道:“老候,我们 
的交情还算过得去吧?” 
  候昆道:“七叔,你是在归云庄里对我最好的人。” 
  老仆人道:“那你为何对我也不说真话?” 
  候昆道:“我说的是真话呀。” 
  老仆人把他到假山石后,这才微带冷嘲的笑道:“老侯,你是完颜将军的卫士,还愁没 
饭吃么?” 
  候昆道:“七叔,你有所不知,我因大病一场,武功夫了一大半,没资格做完颜将军的 
卫士了,迫不得己才来投靠贵庄主的。” 
  老仆人当然不相信,微笑道:“我不管你是真是假,但让主人有那个怀疑对你是好处没 
有坏处的,你又何须解释。他以为你是完颜将军的人,对你巴结还来不及呢。但话说回来, 
我对庄主,可也不能有丝毫怀疑才好,庄主的确是忠于朝廷的。” 
  候昆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到这里投奔。不过——”老仆道:“不过什么?” 
  候昆道:“我自知本领不济,无颜在这里混下去了。”老仆道:“你想走?”候昆点 
头。说道:“七叔,请你代为禀告庄主,恕我不辞而别。 
  ” 
  老仆道:“你不说,我就不放你走!” 
  候昆一想,这老仆人虽然是庄主的忠仆,但和别的得势仆人不一样,他从不仗势欺人, 
算得是比较忠厚老实的。便道:“七叔,这点我只能和你说。” 
  老仆道:“你放心说吧,我不告诉主人就是。” 
  候昆道:“这株青龙卧墨池今日开花,我隐隐觉得是不祥之兆。”老仆人诧道:“为何 
你会这样想呢?” 
  候昆道:“七年前的某一天,完颜将军花园里的那株青龙卧墨池开花。那天将军就碰上 
了不如意的事。” 
  老仆道:“什么不如意的事?” 
  候昆道:“这个、这——”蓦地想起刚才那两个只知道听途说的客人所说的有关完颜鉴 
的家事,顿了一顿,接下去道:“那天,将军的两个老花王忽然同一天暴病而亡,我也是在 
那天得了重病的,也许纯属巧合,但我一见这株牡丹开花,心里总是难免有点恐惧。” 
  其实那一天岂仅只是死了两个花王,那一天耶律玄元大闹节度使府,杀死了不知多少完 
颜鉴的卫土,候昆也是在那一天给耶律玄元打伤的。想起那天死伤惨烈的情形,他至今犹有 
余悸。 
  他也正是因为害怕耶律玄元再来,他才不敢再当完鉴的卫士的。 
  老仆人听他说罢,不禁笑起来道:“这不过巧合而已,我可不信邪。 
  ” 
  候昆道:“七叔。你命大福大。可以不信邪。我是时运不济之人,黑牡丹开,想起那天 
的事惰。就禁不住心里害怕。” 
  那老仆人只道他是因为自己揭破了他的身份。故此请辞要走,便道:“老候,你放心, 
你的秘密,除了主人和我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也不曾告诉旁人的。”候昆道: 
“七叔,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害怕恶运临头,想要暂且避开。” 
  那老仆人皱眉道:“老候,你就是要走,也得替庄主拜过大寿之后才走,再说句笑话, 
你瞧,今日洛阳城中文武官员都来了不少。即使你真是流年不利,今日会有恶运临头。在官 
星拱照之下,今日也会成吉日啦。” 
  候昆一想,立时走,确是有点不近人情。只好应承待拜过了寿才走。候昆道:“昨晚来 
了一个客人,主人对他很恭敬。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 
  那老仆人道:“是呀,奇怪就是奇怪在这里了。主人不论什么事情,的确是从来不瞒我 
的。只有这次例外,那客人由主人亲自招待,姓甚名谁,主人都没向我透露,我猜他苦不是 
武林名人,就一定是什么微服出巡的大官。老候,你是在完颜将军手下当过差的,大官贵人 
识很多,武林中的名人你也见过不少。我想请你去着一看,或许你会知道这个人的来历。主 
人现在正陪着他在那边说话,守略大人是客人中官阶最主的,也只能坐在他的下首呢。”候 
昆无可奈何,只好和他走过去偷看那个神秘客人。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此时戏台上正在唱一出“罗成叫关”的武打戏,锣鼓喧天,台上的人说话的声音给罗鼓 
声淹没了。除非特别留神,否则就是站在旁边也听不见。 
  那老仆人贴着候昆的耳朵问道:“这人是谁?” 
  候昆道:“我,我不认识。真,真的是不认识!” 
  那老仆人发现候昆面色有异,心里越发怀疑,笑道:“你不是不认识,是不肯告诉我 
吧。” 
  就在此时,忽然有另一个仆人走来,说道:“七叔,主人请你过去。 
  ” 
  老仆人一走,侯昆立即溜出人堆。 
  归元龙正在陪那客人谈天,见仆人来到,便即问道:“少爷回来没有?”归元龙只有一 
个儿子,名唤洛英。客人可能是为了礼貌,正向主人问起他的儿子。 
  老仆人讷讷说道:“少爷,他、他还没回来。” 
  归元龙皱眉道:“真是荒唐,你给我找他回来。” 
  老仆应了个“是”字,赶忙退下。他虽然奉命唯谨,心中却在暗暗叫苦,暗骂少爷荒 
唐。 
  原来归洛英一早由两个门客陪同,到洛阳城中去买他定制的烟花去了。洛阳城和归云庄 
不过十里路程,他是骑马去的,按说早就应该正午之前回来的,但现在日斜偏西,他竟然还 
未回来。 
  “唉,少爷也真是荒唐,敢情是在哪家秦楼楚馆呷妓、赌钱、玩昏了头,连回来给父亲 
拜寿都忘记了。却叫我到处找他。” 
  他正在嘀咕,忽听得有人叫道:“不好,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有什么不好呢?老 
仆人觉得奇怪,定睛瞧时,他也不禁惊得呆了。 
  果然真是“不好”,原来他的少爷是给放在绳床上,由那两个门客抬回来的。 
  “黑牡丹开,不祥之兆,想不到老侯说的果然应验!更想不到的是并非应验在他身上, 
是应在小爷身上!啊呀,老侯呢?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归元龙看见儿子给打得重伤回来,勃然大怒,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 
  那两个门客面面相觑,半晌说道:“少庄主是给人打伤的。想我们无能,保护不了少庄 
主。但好在少在主不是伤着要害,我们已经给他敷上金创药了。” 
  归元龙气得顿足斥道:“你们真是胡涂,他当然是受了伤才要你们抬回来,何须多说? 
我要知道是谁将他打得伤成这样?” 
  归洛英忽地发出呻吟,叫道:“爹爹!” 
  归元龙见儿子能够说话,稍稍放心,把耳朵贴到儿子的嘴边去听,只听得归洛英断断续 
续的说道:“不关他们两人的事,都是孩儿学艺不精,以至有辱家门。待孩儿好了,慢慢禀 
告。” 
  归元龙只道儿子要说了仇人名字的,不料他非但不说仇人的名字,连这件事究竟是怎样 
发生的也只字不提。这样的回答,实是他始料之所不及。而这样的回答,也不能不令解他满 
腹的疑团了。 
  知子莫若父。归洛英平日倚仗父亲的名头,横行霸道,旁人纵然不敢告诉他,他也是有 
所知闻的。儿子的性格,他是应该一回来就向父亲哭拆,求父亲替他报仇的。“难道是他做 
错了事,自知理亏?”归元龙心想。 
  但再一想。却从未有过,或者更确切地说,即使他“自知理亏”,也从不会对人承认, 
包括他的父亲在内。甚至他有的做错了事,父亲查问起来,他还要把曲的说成直的呢。 
  而且“学艺不精”这四个字,在他听来,也觉得颇为刺耳。 
  归洛英赋性虽然佻挞,学武倒是颇为有点聪明的。今年虽然只二十岁,却实实在在,已 
经说得是得了父亲的衣钵真传。除了功力不有及两位师兄之外一一一他的功夫放在江湖上也 
算是第一流的了。 
  莫说做儿子的不会这样谦虚,做父亲的即使口头上会为儿子谦虚一番,心里也不会承认 
儿子是“学艺不精”的。 
  他疑神疑鬼,想道:“莫非他是遇上了哪个大官的子弟,彼此不知对方来路,故而有这 
一场误打、误伤?又或才那人是从外地来的,就像这位哈大人留在城中的随从?” 
  坐在归无龙身边那个神秘客人,对归洛英的受伤似乎也很重视,他仔细看了归洛英的伤 
势。忽地说道:“我这次只是单身一个人来到洛阳,想不到就碰这样奇怪的事。”他说的这 
句话毫无连带关系,旁人都听不懂,单身一人和“这样奇怪的事”有何相关。 
  只有归元龙听懂一半。他说只是他单身一人来到洛阳,即是表明,打伤归洛英的人不是 
他的随从,也不可能是另一个身份和他相若的人。 
  但“这样奇怪的事”又是指的什么呢?不错,威震一方的武林大家的儿子给人打得重 
伤,的确是可以算得“怪事”的了,但这句话是从这位神秘客人口中说出来的,归元龙心里 
明白,那就恐怕不仅是指事件本身这样简单的了。 
  归元龙是知道这个客人的身份的,不敢多问。但他门下弟子却是不知此人身份的,二徒 
弟魏连魁不住立即问道:“奇怪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