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高飞
他也可以直接地问她是不是成玉真,然而万一对方不是成玉真的话,那么和成玉真之间的秘密,岂不是由此渴盼…
何仲容定一定神。忽然发觉身边一片空虚,那家面人已不知几时消失!墓地里他十分后侮起来,心想假如弄清楚了那蒙面人真是成玉真的话,则不论她如何对待自己,但总可以先放了心,证明成永没有把亲生女儿处死。
转眸一看火场,火势正烈,一片僻僻啪啪的响声,与及梁坠墙崩的巨响他努力抑压住冲动的心情。想道:“我决打不过他们联手围攻,如若丧命在他们手上,则光明寺数十条人命,永无报复的机会,故此我暂时不可露面,俟日后才分别到各堡寨去,把他们逐一杀死……但我到何处去找玉真呢?”
一面忖思,一面走上一个山岗,定睛看时,只见火场附近偶尔有人影闪现,但行动鬼祟神秘,知是四堡五寨的人尚在埋伏,等候自己出现。
突然他想出一个方法,便疾然奔下山岗,直向火场扑过去,他纵得甚高,因此老远的人都极容易发现他的身形。
这时晨光亮微,曙色已露,何仲容刚刚跃出四五丈远,左侧忽然一块石子飞来。
他铁掌一挥,把石子击个正着,激飞半空。扭头一看,只见蒙面人站在一棵树下。
何仲容大喜,心想自己就是要引她露面,然后设法接近,最后把她的真面目搅清楚。只要是成玉真,不论她是否不愿理睬自己,也就可以真正地放心。
这时既见蒙面人出现,立刻拨头飞驰过去。那蒙面人静立树底,等到他相臣不及三丈之远,便忽然转身向荒野奔去。
何仲容展开脚程,急急追赶,不一会儿已驰出十余里,晨风扑面,清新已极,天色也大亮了,但听处处鸟语,空山中绿树滴翠,若不是满地枯叶,真不知已是深秋时节。
何仲容突然不安起来,只因蒙面人越走越快,毫无停步迹象。
“……要是她真不想见我,为了让她安心,我不该再苦苦追她……”他想。
但脚下仍然不停,穿过一座山谷,忽见谷外竟是一片平畴,不远之处有个小湖,水光清澈,远山近树与天上的白云,倒映其中,别饶佳趣。
“……她为何不想和我相见?事实上我不算得罪她啊!那天晚上,她也愿意的,难道我的悬崖勒马,保全她清白之躯的行为,竟然反令她生气么?”
第十八章 起误会皆因天秘牌
转眼间已到了湖边,只见蒙面人那纤细婀娜的身形,隐没在一片林子中。
何仲容心中一阵酸痛,忽然停步,呆呆凝神着湖水。
他对于这种酸苦的味道,并不陌生!特别是成玉真,记得当日在西安府,那天晚上,月色甚佳,他随意在街上溜达,瞧瞧月色,忽然碰见成玉真。那时她还是作书生装束。她误以为他是个落魄江湖的雅人,出来赏月,便和他文绉绉地说几句话。可是何仲容听不懂,成玉真呸了一口,洒然自去,当时他便满腔泛起这种酸酸苦苦的滋味……然后在第二日,他出城时刚好又和成玉真碰个正着,她只淡淡瞥他一眼,便扬鞭而去……这时,他又泛起这种酸酸苦苦的味道。
现在,他又被这种自卑感淹没,想起成玉真何等娇贵,何等美丽,复又锦心绣口,文武全才!自己区区一个匹夫穷汉,哪有一点匹配得上人家?“……她在事后必定十分后悔……”他悲哀地想,不知不觉坐在湖边的一方石头上,恰好后面有一颗树,他便倚在树身上,虽然倒对着湖水,但双眼却望着遥天。
“她一定要责问自己,何以会让一个穷汉,一个鄙夫加入她的生活之中,试想多少富家公子,虽是少年英侠之士,都随便她挑选,何以要念及一个鄙夫……“……唉,无论如何,我总算没有太对不起她,那天晚上,我已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我可以偷偷地爱她和想念她,但却不配真个和她结为夫妇……现在她也想通了这一点,因此我此生只能永远孤独可怜地怀念她……”
在他那张俊美的面庞上,笼罩着万缕黯然的神色,他完全把内心的情感,表露在面上……一条人影悄悄地移到他身边,站了好一会儿,何仲容才蓦然惊觉。
他举目一望,正好和她那对眼光相触,发觉那对眼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怜悯。
何仲容突然大怒,高声叫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知道么,我不需要……”
那蒙面人没有出声,眼中闪过疑惑的光芒,然后忽然变得十分幽怨,以致何仲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在那块薄薄的青巾后面,竟然不知遮盖着多少忧郁。
他缓缓地垂下头颅,对方的忧郁似具有传染性,使得他异常悲哀起来。在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何仲容明白那道无形的法,乃是人为的而不是天生的,以往他也不时感觉到人与人之间,总是有一道高法,隔住了各自真正的面目。然而此刻却特别觉得这道无形的法的可怕,他想:“何以许许多多的事,既然能够存在于世上,却不能坦白地说出来?”
蒙面人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然后蹲下来,挨近何仲容,温柔而敏捷地扬开他肩上回上受伤的地方的衣服,伤口的流血已经大部分凝结,但她用纤巧白嫩的手指,在伤口边按动几下,使得本来已经凝结的硬疤裂开,鲜血随之渗流出来。
何仲容肉体上虽然疼痛,但他却忘了一切地凝视着那纤纤十指的动作。她在小瓶中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在伤口上,立时把流血止住,同时一阵冰凉舒适的感觉传入何仲容心中。
她又低头为他治理同上的伤口,何仲容俯视着她纤细的微微拱起的腰背,以及那雪白娇嫩颈子,深深叹口气……她停止了任何动作,两手按在他另一只大手上,支持着俯低的身躯。何仲容有力的手掌,落在她的腰背上,另一只手掌,轻轻抚在她后颈上,然后她的头已埋在他的胸前。
他把那条蒙住头面的青巾解下来,轻轻道:“这条青巾刚好给我裹扎伤口……”
她露出一头云发,但因她的头向下俯垂,故此头发都从两顿垂拂下去,遮住了她的脸庞,然后何仲容不必看见她的脸庞,已经能够断定她是冷艳迫人的成玉真,而现在她却驯如羔羊,毫不动弹。何仲容双臂一拢,把她抱在怀中,激动地吻在她秀发上,熟悉的香气,弥散在晨风中……他一面温柔地吻着她的秀发,一面伸手托住她的下巴,要抬起她的头。她突然挣扎开去,仍然俯弯着身躯和头颅,何仲容吃一惊,凝视着她那极垂的云发,暗自叹口气,想道:“是了,她不过为了旧情的缘故,所以替我裹伤敷药……可是,她本来不愿意和我厮混下去……”
他黯然地移开眼睛,迷惘地坠入无限思潮中,旧时的温馨涌上心头,更令他们怅于如今的情景。
这时,她又继续替他收拾伤口,从他手中取回那条青巾,撕为两块,然后替他包扎。
何仲容望着伤口,想道:“这一点儿伤,有什么关系呢?我情愿死在她的面前,假如我的死能够令她永远忆思想念我的话……”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生像凝结成一团,压在四周围,也压在他们的身上。
原来她已替他包扎好了,已经没有事可做。现在,第一点她要抬起头,露出真面目。第二点,她到底对他怎样?跟他说话么?会留下来和他一起么?抑是沉默地坚决地悄然而去?
这些决定,几乎完全属于情感的,而凡是牵涉及“感情”的念头或行动,常常都是最令人困惑和无法判断“对”抑是“皆。
她一动也不动地蹲俯在那里,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躯。
随着她的身躯升高,面庞也露现于何仲容眼前。他睁大那双俊眼,紧紧盯住她……冷艳的容颜有如清冷的莲花,美丽得令人觉得遥远。这个蒙面的女郎,正是成玉真姑娘。
她禁止着自己去望他,可是等她站直身躯之时,已忍不住把目光移到何仲容面上。
她清晰地感到何仲容有一种深沉的悲哀,以及一种奇异的动人心弦的表情,这表情……
她记得以前见过,那,是在西安府外,她和侍婢并秋云骑着骏马,掠过他的身边。她暗中迅速地投以他一瞥,那时便见到他露出这种奇异而动人的表情。
她心中的嗔恨渐消,那是因为何仲容冷淡的,不大理瞅她的态度而引起。可是他那种深沉的悲哀,使得这个冰雪聪明的女郎,明白了何仲容乃是生出错误的自卑感,而不是冷落她。
但她仍然不愿意先开口,凄凉地想道:“他如果一句话也不问我,那么我就离开他,离开得越远越好,到那天涯海角,一生一世也不要再见到他何仲容依然默然不响,但他也逐渐软弱下来,起初他完全溺淹在自卑之海中,因此觉得自己无须说话,不但说也没用,同时也不愿意说。
但如今他有点回心转意,心想她纵然看不起自己,不愿和自己厮混下去,但为了昔日一番情意,他何妨说几句感谢她的话?于是他干咳一声,清理一下嗓子,然后开口说话。刚刚说了一个“你”字,心中情绪突然大大变化,本来想诚恳地向她道谢的话,一变而为酸溜溜的,有点刺激的话。
“谢谢你还关心我……”他道:“但我可不值得你关心……”本来他还想说“我不过是个江湖流浪的穷汉罢了”这句话,可是他终于忍住,没有说出来。
成玉真玉容失色,惨然地深深地凝瞥他一眼。她觉得自己满腔热泪,要夺眶而出。但她勉强忍住,突然转身放步便走。
何仲容有点愤怒地把眼光移到湖水上,不愿意再看见她那背影。
不过片刻间,他又抬目遥望,只见她沿着湖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他深深叹息一声,心中悲哀地叫道:“成玉真……永远别了……”
成玉真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只顾向前走,一心要远远地离开那个薄情的、冷硬心肠的男人。
情绪激动得太剧烈,以致她不大能控制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沿湖而奔。
何仲容的眼光跟随着她纤巧苗条的背影,忽然想道:“怎的她走成这个样子?一点也不似身怀上乘武功的人,哎,你的脚提高一点啊!”
他差点儿叫了出来,因为成玉真这时正走到一块石头之前。那方石头高约两尺,可是成玉真却照旧脚底贴地那样向前走。
只见成玉真一脚踢在石上,立刻仆倒。何仲容脑中“轰”一声,呆呆想道:“她怎么这个样子?如果她不是因为和我离开感到十分痛苦,怎会连石头也躲不开?她……”
成玉真一交跃在地上,忽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在草地上抱头放声大哭起来。
何仲容心头大震中,疾扑过去,她的哭声也传入耳中,使得他心酸起来。
眨眼间已纵到她身边,蹲跪低身躯,伸手轻轻扳她的肩头。
成玉真想不到何仲容会来理她,惊喜了一下,便更加悲哀地哭泣。
何仲容见她没有反对他的动作,便用双手搭在她左右肩膀上,轻轻一抱,把她上半身抱起来。然后自家也坐在草地上,再把她搬到怀中。
“玉真……玉真……请你不要哭,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他便咽地说,鼻子一酸,也流出眼泪。
“唉,我为什么这样呢……”何仲容道:“我也说不清楚,但你……”他本想解释一下.顺便问她是不是看不起自己。但这些话从何说起?尤其是话到口边,便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想法不大合理。
两个人都陷人静寂中,只有成玉真的抽咽声,不时打破了这令人迷惘的岑寂……那天晚上,她被何仲容点住睡穴,昏昏沉沉地睡着。何仲容走了之后,不久,便有一个夜行人间人房中,把门闩上,然后拿出火折,打亮了照着成玉真的面庞。
这个夜行人一对眼睛中,射出淫恶的光芒。看清楚成玉真美貌如花的面容之后,邪恶地低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合该我有此艳福,姓何的小子可得背背黑锅啦!”
自语中伸手执住被角,突然掀开。
就在掀开之时,房门“哟”的一声,忽然大开。一条人影如掣电般疾飞进来,口中沉声一喝。
喝声听来还在门边,但那夜行人已感到风力压到后颈,不由得大骇。他刚好掀起薄被,眼光还未来得及看那成玉真的赤裸娇躯,却又被人袭到。忙不迭沉肩卸步,疾转回去。右手的火折顺势也向敌人力掷。
那条人影身量高大,动作极快。只见他铁掌翻处,已把火折拍落地上。火光一晃即灭,但那在行人眼力不错,居然在这一瞥之间,看清来人是谁,不由得低哎一声,再退开数步,准备从后窗扑出去逃生。口中却道:“架梁的可是黄山赤面天王熊大奇么?”
那人冷冷而笑,声音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