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魔豹





把乾隆游江南看成满人的德政宏恩的人,员该去国史馆看看掳来的大清档案,若那些满人把
咱们汉人到底看成什么东西?
  或者,该听听慈禧太后在列强压迫下,咬牙切齿声嘶力竭所呼叫的两句话:“宁给鬼
子,不给家奴!”
  满清人与蒙古人一样尊奉喇嘛,五台山便成了喇嘛最坚强的据点,黄教红教(或称黑
教)平分秋色,各画势力范围,信徒们各信各的,谁高兴信什么就是什么。
  严格说来,恒山与五台,都该算是太行山的脉络。
  由于元、明、清三代皇朝,喇嘛都有特殊的地位。所以自京师至山西朝五台的王公贵胄
们,甚至皇帝本人,都从京都出怀来,经宣府,先到大同,然后再南下游山礼佛,或者偷偷
摸摸参欢喜之禅。
  因此大同至恒山的大道,经常可以看到王公贵人们的车驾骑队往来。游罢恒山之后,照
例南游五台,再高高兴兴北返。
  张家全不是来游五台、恒山的,他在逃避自己。
  自己是无法逃避的,心病必须心药医。
  他杀富劫库,而这个官却正在替他追查纵火犯。
  尽管这个官不是他杀的,但我杀他杀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他是罪魁祸首,这就够了。
  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人,甚至曾经爱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曾经使他成为一个员的男
人。
  可是,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临死留下的话,要他坚强地活下去。
  他一点也不坚强,他在逃避自己。
  他以为已经逃离太行山了,已经把那个逞血气之勇,分不清青红皂白、容易上当的张家
全,埋葬在太行山了。
  其实不曾,他不可能把自己埋葬掉。

  这里是坪头镇北面十余里的大道旁,至五台山还有五十余里。香客通常在坪头镇打尖中
伏,赶一程便可抵达五台。
  大道宽阔,不时可看到成群的香客往来。
  已经是八月杪,大道不时被大风刮起漫天尘埃。
  道旁的松林内,张家全坐在一株松树下,脚边放了一只豹皮大革囊,那是他的包裹,穿
一身青,外加一件豹皮背心。猎刀插在腰带上,真像个猎人。
  他眼神有点疲态,神情显得懒散。
  午膳已毕,他将一根山鸡的腿骨,百无聊赖地引诱那些纷扰的蚂蚁,拉过来,拖过去,
搞得遍地都是乱窜的蚁群,似乎乐此不疲,而又漫不经心。  旧雨楼·云中岳《莽原魔豹》——第十七章 
云中岳《莽原魔豹》 第十七章   也许,他认为自己就是这根骨头,蚂蚁是追逐他的人,虽然咬住了他,围住了他,却又
无奈他何。
  想着想着,他傻呼呼她笑起来了。
  他早已发觉身旁来了人,但毫不在意。
  这位仁兄大概也童心未泯,颇感兴趣地在旁看他逗弄那些可怜的蚂蚁。
  “你也是个笨蛋”“那人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发话了,而且格格笑,显明地笑他是笨
蛋。
  “天下人都是笨蛋。”他头也不拾,拖动鸡骨。
  “怎么说?”那人间。
  “你不笨,为何在此看笨蛋?”
  “喝!你小子嘴上带刺呢!你以为蚂蚁搬不了骨上的肉,其实它们一丁点一丁点早就到
口了,所以……”
“所以,你也是笨蛋。”他仍没抬头:“没有一丁点肉,怎能引来成千上万的蚂蚁?除非你
比蚂蚁更笨。”。
  “唔!有道理。”那人点头同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财没有食……”
“人与鸟同样会死亡。”
  “唔!也有道理……”
“笨蛋道理。”
  “喂!你小子话中有玄机,你是干什么的?”
  “你管我干什么的?”他仍没抬头。
  “小子,和我说话,眼睛要看看我。”。
  “滚你娘的蛋!”
  那是一条黑凛凛的大汉,背上系了一根沉重的霸王鞭。虬须一抽动,大汉冒火地飞脚便
踢。
  他向后仰身,手中鸡骨飞向大汉的大海口,一脚落空。
  大汉眼急手快,百忙中伸手一抄。
  大汉还真笨,不该用手接骨头,骨头入手,一顿之下,骨上的无数蚂蚁被震飞,飞入烂
窝似的虬须内,鼻子眼睛也遭殃。
  “哎呀呀……”大汉丢掉鸡骨狂叫,发风以的猛揉脸面,吃足了苦头。发怒的蚂蚁咬住
了须根的内,即使死了也不会松口,这滋味真令人受不了。
  受不了就更冒火,冒火就要解霸王鞭。
  张家全像一头豹,一声豹吼,扑上了。
  “砰噗噗……”铁拳如雷,在大汉约两颊、小腹开花,一连七八拳,把大汉打得退了十
余步,一双大手拼命封架,却无法封住长驱直入的大铁拳。
  但大汉受得了,体型本来就像金刚,像铁塔,皮坚肉厚,内外功都到家,挨了七八拳仍
然挺得住。
  拳头无效,张家全立即改变方法,变拳用爪,豹爪,一搭对方的脖子,一声豹吼,大汉
便被扭摔出丈外。
  一抓一摔,豹猎食就是这付德行。
  当然无冤无仇,他不能向大汉的要害下手,人摔出爪亦放开。
  大汉居然十分了得。高大的人通常又楞又笨,但如果修为到家,必定超越通常的境界,
甚至比矮个子更灵活,更矫捷。
  虬须大汉就到了这种境界,虽然有时也会显得笨头笨脑,比方说接鸡骨,就笨得可以。
  人凌空倒翻,大汉竟然能扭身倒翻腾,吸腹收肩再来一记扑地大翻腾,落地虽然狼狈,
总算没被摔倒。背上有那么一根沉重有廿斤以上的霸王鞭,翻腾时居然灵活得像鹞子,真了
不起。
  人影电射而来,香风扑鼻。
  张家全一跃而上,手脚齐来。
  大汉身形末稳,眼看要大吃苦头。
  “住手!”娇叱声震耳,人影已近。
  另一个人影,也电射而至。
  纤纤玉手伸到,从中插入。
  砰一声响,虬须大汉不得不坐倒避招。
  张家全的右手,一搭从中插入的纤手便飞跃而起,前翻跃从大汉的上空超越,在两丈外
飘然落地,倏然转过身来。
  他面前,一个青衫飘飘的中年人,刚好稳下马步作势发掌攻击,却因他的倏然转身,所
流露出来的狂野表情,似乎失惊而蓄劲末发。
  他真像一头发威的豹,喉部抽动要咆哮扑出。
  一位明眸皓齿的蓝衣女郎,也止住身形,拉开马步跃然欲动,正是那位伸手阻他的美丽
姑娘。
  “有话好说,好吗?”蓝衣女郎惊疑不定,提高警觉的神情说明心中颇为紧张。
  虬须大汉挺身而起,怪眼中惊骇的神色也十分明显。
  “你的掌力十分诡奇。”张家全向蓝衣女郎沉声说,眼中阴森的冷电像利镞:“在下有
再接你几掌的打算,你们是否准备三人一起上?”
  中年人与蓝衣女郎皆佩了剑,加上虬须大汉的霸王鞭,真要三人联手,威力可能十分惊
他已经试过女郎的掌劲,知道这三个人都不易对付。但不易对付并不表示不能对付,他敢向
任何高手挑战。
  “你也未免太狂了。”中年人眼中也有戒意:“年轻人狂并不是坏事,但总该有节制,
对不对?你真以为你可以向我们三个人挑战?”
  “何不试试?”张家全的野性消退了些,那位蓝衣女郎正冲他嫣然一笑,也许是觉得他
这种野性勃发的神情有点好笑。
  “算了算了。”虬须大汉上前排解,不住揉死须根的残余蚂蚁:“你小于捉弄人也太过
缺德,你以为我是什么?穿山甲吗?可恶。”
  穿山甲吃蚂蚁十分有趣,张开鳞甲,让蚂蚁闻腥而入猛咬它皮肤的分沁物,等蚁量可观
时,鳞甲一合,再跑到水边把蚁放出浮在水上,逐一吞噬乾净俐落。
  “是你惹我的,没错吧?”张家全也忍不住笑了:“你皮粗肉厚,还真挺得住,下次,
哼!打不散你的骨头,算在下栽了。”
  “你小子很不错,你行。”虬须大汉毫不脸红地说:“在京都,我虬须虎几乎罕逢对
手,今天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捞到,你小子快得简直像个鬼,不知拳脚是那一门派的家数?”
  “猎兽的家数。”
  “你……胡说!贵姓?”
  “太行山的豹人。”他向松树下走,取自己的豹皮革囊:“下次不要惹我,知道吗?”
  他向松林深处走,绕出林扬长而去。
  三人目送他的背影去远,眼中皆有疑云。
  “李大哥,能看出他的路数吗?”蓝衣女郎向中年人问,中年人的年纪,比她似乎要大
上一倍。
  “看不出来。”中年人摇头苦笑:“我对中原的武学,可说陌生得很。我家四代久居辽
阳,我在关外成长,仅往来京都两次。要不是辽阳失守,我怎会内迁蓟州安身立命?你是中
原人,该看出一些底细。”
  “看不出来。”蓝衣女郎摇头:“手一接触,刚化去他的浑雄劲道,另一股更强韧的怪
劲突然迸发,几乎被他震得真气回流。大哥,假使他是内务府的密谍……”
“内务府不养密谍。”中年人用权威性的口吻说:“内务府仅负责大内的衣食住行日常度
支。不错,有钱,养有各式各样的人,但不养对外的密谋,那是军机处的事。
  墨勒根亲王的三大法宝之一,那就是飞龙秘队,或称龙飞秘队。他这一套,完全是套袭
大明的两厂制度而组成,整整活动了三十年。”
  “这人……”
“不像是飞龙秘队的人,据我所知,飞龙秘队遍天下,甚至已远派至大漠以西,远及西南万
里外。
  在山西,有著名的燕山三剑客,长春门的出色子弟。再就是长白龙与天池三怪的门人子
弟四五人,他们负责监视九边外的蒙人叛乱。
  按理,这位无所事事,大权旁落,乐得清闲的小皇帝,一时兴之所至,前来五台看活
佛,不会把山西地区飞龙秘队的人召来扈驾。京都出来的人,已经够用了,八猛兽五丁力士
三国师,抵得上万精兵。
  墨勒根亲王的十二家将,足以构成铁壁铜墙。一千二百骁骑,足以阻挡上万山贼,还用
得看再惊动山西的人?何况小皇帝是临时出的花招,说走就走,连一天都没耽搁,那来得及
通知山西的人准备?”
  “可别忘了他们八百里飞传的快报。”虬须大汉说:“总之,咱们小心些总是好的。我
就看这小子举动奇特,所以才有意挑的,没想到反而被他摆了一道。”
  “豹人,豹……人……”蓝衣女郎不住低念:“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八猛兽中有一位飞天豹黄标,出身汉军旗。”中年人说:“碰上那头豹,你们千万不
要让他沾身,免得身上的肉被他撕碎抓掉,他那骇人听闻的爪功,决不是一般正宗气功所能
抗拒得了的。走吧“不能再在这附近游荡了,须防赶先出京布置的密谍注意上我们。”

  张家全并没远走,他像蹑踪的豹,蛰伏在不远处,留意这三个男女的举动,颇感困惑。
  这三个人为何不走大道,在道旁附近越野走动有何用意?
  等三人向南去远,他不再理会,走上了大道向北行,漫无目的地信步北上。
  北面,是恒山山区,他不管前面是什么地方,见路便往北走,到底要走到何处,他自己
也不知道,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他却不知道,恒山已成了戒严区。
  大清的第一位皇帝,小皇帝顺治带领一群儿时玩伴,浩浩荡荡出京,要往五台山看活
佛,沿途游山玩水,车驾正缓缓向恒山进发,那些负责保驾的人,已经赶到前面布置,戒严
当然空前的森严。
  这里距恒山还有两百余里,所以还没嗅出紧张的气氛。山林一切如恒,仅能从北面来的
旅客们,脸上凝重的神色中,偶或可猜出前面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寻常事故。
  山势是向下走的,滹沱河在恒山与五台山之间奔流,河谷是两山的分界线。
  愈往北走,似乎愈显得荒凉,童山濯濯的山巅也愈来愈多,果真是地广人稀,山多林
少,走了老半天见不到河流小溪,视界所及处看不到村影。
  也许这里的人喜欢住窑洞,所以看不见村影。
  大道在丛山中缓降,不时可以看到下降的乾涸河床。
  深秋了,所有的河流都乾啦!
  前面传来急骤的蹄声,可以看到掀起的黄尘。
  坡度虽然不大,车马可以从容上下,但赶长途而策马奔驰却是少见,一定是附近有急事
待办的人,快马加鞭向上赶。
  后面半里地,一部搭了半蓬的大车,由一马三骡拖曳,正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向下放,一
看便知是车行的长途客车。
  他将豹皮大革囊搭在肩后,悠哉游哉信步而行,不理会前途后路的旅客,在烈日炎炎下
赶路悠然自得其乐。一个人无忧无虑,随遇而安,的确是十分写意的事,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