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魔豹





沉。
  外弛内张,表面上看不出异样变化。
  显通寺有一条小径,通向十里左右的九龙冈。
  这里没有寺院,却有一座塔,叫令公塔,也就是宋代名将杨业杨令公藏忠骸的地方。
  杨令公尽忠死节,忠骸沦落异域,子杨五郎收父骸塔藏于此,他自己也出家当了和尚,
法名睿见。
  金太宗进兵山西,召见后替他建了一座太平兴国寺,位于般若寺右首,杨五郎成了太平
兴国寺的第一位住持大师。
  该寺是密宗的一处大本营,至于杨五郎是不是密宗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这附近,白天也少见人迹,即便有三五个来游名胜凭吊杨家将的游客,那位结庐在塔旁
的守塔人也不加理睬,概不逢迎招待。
  天一黑,鬼打死人,只有虎豹出没了。
  塔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个黑影。
  三更天居然有人出现,这个人真够胆量。
  “呜……呜呜……”抖切沉重的法螺声画长空而起,打破了九龙冈的沉寂。
  是法螺声。法螺,是密宗各寺的喇嘛法器之一。
  半夜三更在野外吹起来,真有令人闻之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人不是喇嘛,半夜三更跑来这里吹法螺,一定是神经有问题。
  “呜……呜……”他不断的吹,似乎乐此不疲,中气足,气量大,比那些行法的喇嘛吹
得响亮三四倍,甚至连十里外的显通寺也隐约可闻。
  终于,塔左的雕栏前,出现一个披风飘扬的人影。
  “呜……”法螺仍在长呜。
  “不要再吹那玩意了。”穿披风的人大声说。
  “打扰了你吗?”吹法螺的人问,顺手把那大法螺拦在阶上,长身而起。
  豹型装束,是魔豹张家全。
  那大法螺,是在显通寺的大殿法器案上偷来的,这表示他已经深入对方的巢穴了。
  “不错。”穿披风的人说。
  “我的用意是把两个佛爷引来,打扰你了,抱歉。”
  皇宫里的人,以及朝山的香客,通常把有地位身份最高的呼图克图(活佛)称为佛爷。
  所以后来包括慈禧太后在内的老后老妃,喜欢被人称作老佛爷,意思就是老活佛,老呼
图克图。
  “哼!”那人的哼声冷森极了,饱含威胁。
  “你不要哼!”张家全挪了挪腰间猎刀:“我不在乎任何人的威胁,就算老天爷看我不
顺眼,我也不在乎它的看法。
  打扰了你,没有什么不得了,你又能怎样?吃掉我不成?你最好见机滚蛋!识相些,不
要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小辈,你在五台狂够了……”
  “够了又怎样?”
  “老夫要警告你。”
  “去你娘的警告!”他粗野地大骂:“你是什么东西?等会儿那些人来了,一定有那两
个什么国师活佛,你敢当着他们的面前向我说这种话才算有种。”
  语利如刀,那人受不了啦!
  一声冷哼,手中多了一具爪形兵刃,比虎爪长一半,份量也轻些,爪径小而锐利,而且
只有前三后一四支爪。
  刀吟入耳,猎刀出鞘。
  身形一挫;一晃,便已接近了两女,那身形,那步法,真像一头向猎物准备扑杀的豹。
  “你在这里,妨碍了在下的行事。”那人不再托大,不再称老夫,张家全灵活狂野的举
动,有强烈的震慑人心魔力,扑上将有惊心动魄的激烈搏斗。
  这种充满凶险的气势,名家高手是可以感觉出来的。
  “你在干什么?”张家全一怔。
  “你管不着,总之,你必须离开五台。”那人冷森森的语气,表示出坚决的明显意图。
  “要我离开五台?”
  “不错,你在这里闹事,搞得天翻地覆,警戒愈来愈森严,妨碍了别人的行事,你知道
吗?所以,你必须……”
  “去你娘的!我知道你的来历了。”张家全消去了三分慑人气势:“你那些狗屁事,真
是狗屎:“
  “什么?你……”
  “你,一定是他们捉拿图形中的金鹰,金鹰应翔。”张家全讥讽的口吻极为明显:“我
真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志士,所谓武林忠义,所谓名家高手,居然做出这种小孩玩官兵捉
强盗的游戏,而且不讲游戏的规矩,简直不可思议,狗屎!”
  “你说什么?”
  “当然说你,还有什么风尘三侠等等一些无知匹夫。不管是办任何事,包括行刺皇帝,
都必须有计画有作为,明情势如取舍。
  你们,对方已经知道你们的意图,司经派有专人对付你们,消息已经走漏,你们还有什
么好玩的?
  无法达到目标,怎么玩?玩自己的命?张子房学究天人,行刺秦始皇不能说他准备不充
分,到头来搏浪一椎,仍然误中副车失败了。
  当时秦始皇还不知道他的计画,他仍难成功。荆柯刺秦,图穷匕现,结果如何?为他的
死付出后续代价的人有多少?你算过没有?”
  “你这小辈……”
  “牙尖嘴利,不明大义,是吗?阁下,人家满人的皇帝还不知道在那里,大批高手已经
布网张罗来捉你们。
  你们居然自以为得计,我真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狗屁勾当,真正的目的何在,我真
的可怜你们。
  你走吧!不要迁怒于我。假使你向我递爪子,我会毫不迟疑地杀死你,我不怕世人骂我
是杀你们这种狗屁志士的汉奸。”
  金鹰僵在当地,下不了台。
  一旁暗影处踱出一个人,是乾瘦的飞虹剑客。
  “鹰老弟,不要听不进老实话。”飞虹剑客掷地说:“据老朽所知,先期到达山五台相
机行事的人,大半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果你们把鞑子皇帝那些奴才看成饭桶傻蛋,不会有好处的。讲武堂发出的七名重要疑
犯中,断魂枪周百起已经死了,风尘三侠也一而再死里逃生。
  至于其他的仁人志士,死伤更为惨重。鹰老弟,不是老朽说话刺人,你们这种游戏,真
的该停止了。”
  “你呢?”金鹰沉声间:“你也是图形名单中的人,而你……”
  “我志不在行刺鞑子皇帝。”
  “那……”
  “所以找的事如果不成功,也不算失败。在京都,我就是有机会就杀,不需专门找某一
个人,所以找没有心理的负担,没有失败感。
  我的目标很小,我对杀皇帝兴趣缺缺,我只希望在满人的身上戮一些伤痕,必要时扩大
一些创口,见好即收,有赚就走,所以我活得好好地。
  这次与魔豹这小子合作,真的非常愉快过瘾。这小子从不说大仁大义的话,怪可爱的,
不要逼他,好吗?”
  “如果我坚持逼他走呢?”
  “不要。”飞虹剑客笑笑:“那么,你鞑子皇帝没杀到,却要先杀自己人。结果,自己
人也没杀到,自己却死了,因为死的一定是你。”
  “什么?你把我金鹰……”
  “不是我把你看扁了,而是你的确扁了。”飞虹剑客不再客气:“你披风内暗藏着一把
唐弓,特制了十二枝浸了奇毒的痹矢。
  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位魔豹,是玩弓箭的行家,他知道弓箭的威力与弱点,你一点机会
都没有。
  连绝魂金剑那些人,都知道你有多重的份量,所以带了鹰爪王王逢时来对付你。可惜的
是,张小子已经把鹰爪王宰了,不然就可以看到鹰爪王斗金鹰的奇观了。”
  “祝老前辈,不要向这种执迷不悟,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说道理。”张家全冒火地说:
“他如果有种,我和他赌命。”
  “你赌什么命?”金鹰厉声间。
  “十里地,显通寺的人就要赶到了。”张家全大声说:“咱们赌,若谁先怕死溜走。你
如果有种,咱们都不走,战死为止,杀剩最后一个人就是英雄。”
  “这……”
  “你赌不赌?”
  “这是匹夫之勇。”金鹰讪讪地说。
  “狗屎!”张家全不屑地说:“你们这次不在路上动手,而跑到五台来玩游戏,连匹夫
都不如,狗屎!”
  金鹰怒不可遏,披风急动,已撤出的鹰爪向脚下一丢,左手的弓已露,右手拔箭。
  刀光电射,看到光人已近身,刀光及体,森森刀气澈体生寒,刀尖已停止在金鹰的心坎
上,快得不像是真的。
  “算了!”飞虹剑客急叫。
  金鹰整个人像是麻木了,不知如何是好。
  “绝魂金剑的武功,决难比燕山三剑客任何一客高明,甚至比不上夏都堂手下那几个
人。而你比绝魂剑客差了一分半分。”张家全后退:“凭你,我很难想像你一旦与那些人面
面相对时,会有什么结果。”
  “你比绝魂金剑高明多少?”金鹰不服气。
  “他勉强能挡住他熟悉的几招刀法,我真正的杀着他绝对承受不了。”张家全收刀:
“昨晚如果不是燕山三剑客恰好赶到,他一定死。”
  “他已经自杀了。”金鹰说。
  “那与我无关,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张家全回到原处,拾起法螺。
  “我不和你赌命。”金鹰说:“我不走。”
  “那是你的事。”
  张家全不再理会,吹起了法螺。
  “想看热闹,就躲在一旁不要出面。”飞虹剑客向金鹰说:“以免碍手碍脚。魔豹的
事,决不是你我这种快进棺材的人干预得了的。
  这小子杀孽重,只知有自己不知有人,动起手来像发疯,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决不会分
心照顾同伴,所以你最好不要把他看成同伴。”
  “动起手来间不容发,那有工夫照顾同伴的死活?”金鹰毕竟不是外行。
  飞虹剑客一打手式,两起落便形影俱消。
  金鹰也不见了,是随飞虹剑客走的。
  “呜……呜呜呜……”法螺声凄厉震耳,远处山谷传来绵绵的回响。
  山径上,一个孤零零的人影速度有如星跳丸掷,但接近至百步内,便改为缓步而行。
  罡风刺骨,滴水成冰。
  而这人都穿了雪白的衣裙,裙袂飘举,有如仙姬临凡。
  这里是佛门圣地,佛门弟子都知道菩萨们有许多是女的。
  此方说:可变男变女的观音。
  佛门壁画中的仙女们,几乎都是半袒的,裙带之外还有饰带,飞上云霄的确美极了,那
种凌风飘舞的姿态十分令人神往。
  这个女人,真像从壁画里飞出来的仙女。
  只是,腰间多了一把令佛门弟子讨厌的杀人剑,虽然有些菩萨也佩剑。
  张家全停止吹法螺,往塔口一站。
  一个骠悍凶猛的豹,与一位仙姬站在一起,反而显得调和,那一位菩萨座下没有猛兽?
  文殊菩萨有青狮;普贤菩萨有自象;观音菩萨有龙……
  “你是昨天到的。”张家全神态轻松悠闲:“这次,你该不是天绝狂叟的表侄女了吧?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仙姬甜甜的嗓音充满魅力。
  “不太清楚。”张家全抚弄着法螺,像是在和朋友话家常:“觉罗,伊尔根觉罗阿林。
觉罗是宗室呢,抑或是贵族?
  我想,至少也是贵族。而你们,却能指挥伊尔根觉罗阿林,杀掉那么多朱家的龙子龙
孙,我就不明白你们的身份地位了。或许,你是什么宗室郡主吧?”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化名为海秀的瓜尔佳尼楚和(瓜尔佳珍珠)说:“我想是你杀
了他,伊尔根觉罗阿林。”
  “是的,我一举歼灭了他们卅六名勇士。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尊敬他,所以我给他公平
搏杀的机会,他是在英雄勇士的情形下死去的。”
  “我知道。”海秀举手轻掠被风吹拂的鬓脚,妩媚的风韵极为动人:“他是军人,那样
死,是他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我很佩服你们,羡慕你们。因为你们有抱负有希望,你们的成就也十分惊人,你们每
个人都有决心有勇气,成功决非幸至。现在,各尽所能吧!珍珠姑娘。”
  “张兄……”
  “我不想多说。”张家全打断海秀的话:“叫那几个从侧方偷偷摸摸接近的人出来吧!
你,不是我的敌手。瓜尔佳索翁科罗,你这头海东青该飞出来了。”
  “我不打算让他们出来,家兄也没有来。”海秀说:“张兄,我希望和你谈谈。我知
道,你是勇士,是汉人中所称的英雄豪杰,应该明时势知兴衰。”
  “哈哈!正相反。”张家全大笑:“我一点也没有勇士的气质,一点也称不上英雄豪
杰,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汉人,一个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浪人。天下间英雄豪杰太多了,我
不想插上一脚滥芋充数凑热闹。”
  “总之,只要你把小孩子交给我,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当然限于我所能办得到的事。”
  “哈哈哈……”他又大笑。
  “你笑什么?”
  “你今天的打扮。”
  “我的打扮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