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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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冲大是惊奇,道:“你——你要我陪伴?”盈盈道:“不错!祖千秋他们把话传出之后,你只有陪在我身边,才能保全性命。没想到你这不顾死活的小子,一点不怕,那不是——那不是我害了你么?”令狐冲心下感激,寻思:“原来你当真是对我好,但对着那些汉子,却又死也不认。”转身走到她身前,伸手握住她双手,入掌冰凉,只觉她两只掌心都是冷汗,低声道:“你何苦如此?”盈盈道:“我怕。”令狐冲道:“怕什么?”盈盈道:“怕你这傻小子不听我话,当真要去江湖涉险,只怕过不了明天,便死在那些不值一文钱的臭家伙手下。”令狐冲叹道:“那些人都是血性汉子,对你又是极好,你为什么对他们如此轻贱?”
  盈盈道:“他们在背后笑我,又想杀你,还不是该死的臭汉子?”令狐冲忍不住失笑,道:“是你叫他们杀我的,怎能怪他们了?再说,他们也没在背后笑你。你听计无施,老头子、祖千秋三人谈及你时,语气何等恭谨?那里有丝毫笑话你了?”盈盈道:“他们口里没笑,肚子里在笑。”令狐冲觉得这位姑娘蛮不讲理,无法跟她辩驳,只得道:“好,你不许我走开,我便在这里陪你便是。唉,给人家斩成十七八块,滋味恐怕也不大好受。”盈盈听他答应不走,登时心花怒放,答道:“甚么滋味不大好受,简直是难受之极。”
  她说这话时,将脸侧了过来。星星微光反映之下,她雪白的脸庞似乎发射出柔和的光芒,令狐冲心中一动:“这位姑娘其实比小师妹美貌得多,可是——可是——我心中怎地还是对小师妹念念不忘?”
  盈盈却不知他正想到岳灵珊,道:“我给你的那张琴呢?不见了,是不是?”令狐冲道:“是啊,路上没钱使,我将琴拿到典当店里去押了。”一面说,一面取下背囊,打了开来,捧出了瑶琴。盈盈见他包裹严密,足见对自己所赠之物极是重视,心下甚喜,道:“你一天要说几句谎话,心里才舒服?”接过琴来,轻轻拨弄,随即奏起那曲“清心普善咒”来,问道:“你都学会了没有?”令狐冲道:“差得远呢。”静听她指下优雅的琴音,甚是愉悦。
  听了一会,觉得琴音与以前在洛阳城绿竹巷中所奏的颇为不同,如枝头鸟暄,清泉迸发,丁丁东东的十分动听,心想:“曲词虽同,音节却异,原来这‘清心普善咒’尚有这许多变化。”忽然间铮的一声,最短的一根琴弦断了。盈盈皱了皱眉头,继续弹奏,过不多时,又断了一根琴弦。
  令狐冲听琴曲中颇有烦躁之意,和“清心普善咒”的琴旨殊异其趣,正讶异间,琴弦拍的一下,又断了一根。盈盈一怔,将瑶琴推开,嗔道:“你坐在人家身边,只是捣乱,这琴那里还弹得成?”令狐冲心道:“我安安静静的坐着,几时捣乱过了?”但随即明白:“她自己心猿意马,便来怪我。”却也不去跟她争辩,卧在草地之上,闭目养神,疲累之余,竟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次日醒转,见盈盈正坐在涧畔洗脸,又见她洗罢脸,用一只梳子梳头,皓臂如玉,长发委地,不禁看得痴了。盈盈一回头,见他怔怔的呆望自己,脸上一红,笑道:“瞌睡鬼,这时候才醒来。”令狐冲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道:“我再去捉青蛙,且看有没有力气。”盈盈道:“你躺着多歇一会儿,我去捉。”令狐冲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是手足酸软,稍一用力过份,胸口又是气血翻腾,心下好生烦恼:“死就死,活就活,这般不死不活,废人一个,别说人家瞧着累赘,自己也是讨厌。”盈盈见他脸色不愉,安慰他道:“你这内伤未必当真难治。这里甚是僻静,左右无事,慢慢养伤,又何必性急?”
  便在这山涧之畔,二人一住十余日。盈盈的内伤早就好了,每日捕捉青蛙为食,却见令狐冲一日消瘦一日,伸出手来,便似皮包骨头一般。她弹奏琴曲抚其入睡,于他伤势也已无半分好处。
  令狐冲自知大限将届,好在他是个豁达之人,也不引以为忧,每日里仍与盈盈说笑,他心无所碍,说起笑话来反而更加放肆了。山涧之畔地处偏僻,自从计无施等三人那晚经过,此后更无人来,倒也落得清静。盈盈本来自大任性,但想到令狐冲每一刻都会突然死去,对他便加意温柔,竟然是千依百顺的服侍,偶尔忍不住使些小性儿,也是立即懊悔,向他赔话。这一日她见令狐冲整天吃的都是青蛙,未免腻烦,出去捉了一只雉鸡来烧烤了,又采了十几个鲜桃,两人饱餐了一顿。
  令狐冲只吃了两个桃子,便感困顿,迷迷糊糊的竟尔睡着了。睡梦之中,似乎听到一阵哭泣之声,他征微睁眼,只见盈盈伏在他的胸边,肩头起伏,不住啜泣。令狐冲一惊,正要问她为何伤心,突然心下明白:“她知道我快死了,是以难过。”伸出左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盈盈知他已醒,更不回头,却是哭得更加大声了。令狐冲强笑道:“别哭,别哭!我还有八十年好活呢,那有这么快便去西天极乐世界。”盈盈哭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令狐冲听她说得又是诚挚,又是伤心,不由得大为感激,胸口一热,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不住有血狂涌而出,便此人事不知。
  这一昏迷,当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有时微有知觉,身子也如在云端飘飘荡荡,过不多时,又晕了过去。如此时晕时醒,有时似乎有人在他口中灌水,有时又似有人用火在他周身烧炙。这一日神智略清,只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是死是活,全瞧他的福缘了。”另一个男人叹道:“唉,难说得很。”令狐冲要想睁眼看看说话的人是谁,可是眼皮沉重之极,说什么也睁不开来,只听得先一人道:“咱们尽力而为,不可失信于人。”跟着令狐冲便觉双手手腕的脉门给人抓住了,各有一股炙热之气分从两手脉门中注入自己体内,登时和自己体内所蓄真气激荡冲突起来。他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只想张口呼喊,却是叫不出半点声音,这些时刻,真如身受千般折磨,万种煎熬的酷刑。
  如此昏昏沉沉的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只觉每一次真气入体,均比前一次苦楚略减,心下也明白了些,知道是有两个内功极高之人在给自己治伤,心道:“难道是师父、师娘请了前辈高人来救我性命?盈盈却到那里去了?”
第四十六回 逐出师门
  他疑团满腹,这一日输了真气后,他忍不住说道:“多——多谢前辈,我——我是在那里?”一睁眼,只见眼前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露着温和的笑容。令狐冲觉得这张脸好生熟悉,但绝非师父,迷迷惘惘的看了他一会,忽然间认了出来,这人头上光秃秃地,烧有九颗香疤,是个和尚,隐隐约约的想了起来,道:“你—你是方—方—大师。”那老僧微笑道:“你认得我了,我是方生。”令狐冲道:“是,是。你是方生大师。”这时他察觉是在一间斗室之中,桌上一灯如豆,发出淡淡的黄光,自己睡在榻上,身上盖了棉被。
  方生道:“你现在觉得怎样?”令狐冲道:“我好些了。我——我是在那里?”方生道:“你是在少林寺中。三个月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令狐冲大为好奇,道:“我——我在少林寺中?盈盈呢?我怎么会到少林寺来?”
  方生微笑道:“你神智刚清醒了些,不可多耗心神,以免伤势更有反复。一切事情,以后慢慢再说。”此后朝晚一次,方生来到斗室,以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助其疗伤。如此过了十余日,令狐冲已能起床行走,但每次问及盈盈的所在,以及自己何以能来到寺中,方生总是笑而不言。
  这一日,方生又替令狐冲输了真气,说道:“令狐少侠,目下你的性命算是保住了。但老衲功夫有限,始终无法化去你体内的异种真气,眼前不过拖得一日算一日,只怕不过一年,你内伤又会大发,那时纵有大罗金仙,也难救你性命了。”令狐冲点头道:“当日平一指平大夫对晚辈也是这么说。大师尽心竭力,相救晚辈,我已感激不尽。一个人寿算修短,各有天命,大师功力再高,也不能逆天行事。”方生摇头道:“当日我曾跟你说过,本寺主持方证师兄内功渊深,倘若和你有缘,能传你《易筋经》秘术,则筋骨尚能转移,何况换去体内的真气?我这就带你去拜见方丈,盼你好好对答。”
  令狐冲素闻少林寺方丈方证大师的威名,心下甚喜,道:“有劳大师引见。就算晚辈无缘,不蒙方丈大师垂青,但能拜见这位当世高僧,也是十分难得的机缘。”当下随着方生大师走出斗室。一到室外,登时阳光耀眼。他已许久未见太阳,陡然间眼前如此明亮,竟如是入了另一个天地,精神为之一爽。
  他移步之际,仍是双腿十分酸软,但见那少林寺一座座殿堂均是构筑宏伟,一路上遇到许多僧人,见到方生时均是避在一旁,合什低首,执礼甚恭。穿过了三条长廊,来到一间石屋之外,方生向屋外的小沙弥道:“方生有事求见方丈师兄。”小沙弥进去禀报了,随即转身出来,合什道:“方丈有请。”
  令狐冲跟在方生之后,走进室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僧坐在中间一个蒲圃之上。方生躬身行礼,说道:“方生拜见方丈师兄,引见华山派首徒令狐冲令狐少侠。”令狐冲当即跪了下去,叩首礼拜。方证方丈微微欠身右手一举,说道:“少侠免礼,请坐。”令狐冲拜毕,在方生下首的蒲团上坐了,只见那方证方丈容色颇有愁苦之意,也瞧不出有多少年纪,心下暗暗纳罕:“没想到这位名震当世的高僧竟是如此的貌不惊人,若是在寺外相逢,有谁会料得到他是武林中第一大派的掌门。”
  方生大师说道:“令狐少侠经过三个多月来调养,已好得多了。”令狐冲又是一惊:“原来我昏迷不醒,已有三个多月,我还道只是十多天的事。”方证道:“很好。”转头向令狐冲道:“少侠,尊师岳先生执掌华山一派,为人严正不阿,清名播于江湖,老衲向来是十分佩服的。”令狐冲道:“不敢。晚辈身受重伤,不知人事,多蒙方生大师相救,原来已三月有余。我师父、师娘想必平安?”自己师父、师娘是否平安,本不该去问旁人,只是他心下挂念,忍不住脱口相询。方生道:“听说岳先生、岳夫人和华山群弟子,眼下都在福建。”令狐冲当即放宽了心,道:“多谢大师相告。”方证道:“听方生师弟说道,少侠剑术精绝,已深得华山前辈风老先生‘独孤九剑’的真传,实乃可喜可贺。风老先生归隐已久,老衲只道他老人家已然谢世,原来尚在人间,令人闻之不胜之喜。”
  令狐冲道:“是。”心想:“按照辈份,风太师叔原比这两位少林高僧为尊,他们确应称他老人家为前辈了。”方证双目紧闭,缓缓说道:“少侠受伤之后,为人所误,以致体内注有多种真气,难以化去,方生师弟已为老衲详告。老衲仔细参详,唯有修习本派内功秘要‘易筋术’,方能以本身功力,逐步化去,若以外力强加少侠之体,虽能延得一时之命,实则乃饮鸠止渴,其患更深。方生师弟三月来以内功救你之命,可是他的真气注入你体内之后,你身体之中,可又多了一道异种真气了。少侠试一运气,便当自知。”令狐冲微一运气,果觉丹田澎湃,若不可制,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