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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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出数里后,来到一个小村,他去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的讨了一些食物。他一生养尊处优,茶来伸手,饭来张口,那里曾向旁人乞求过什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红了脸。那农家的农妇刚好和丈夫呕气给汉子打了一顿,满肚子正没好气,听得林平之乞食,开口便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提起一把扫帚,喝道:“你这小贼,鬼鬼祟祟的不是好人。老娘不见了一只母鸡,一定是你偷去吃了,还想来偷鸡摸狗的。老娘便有米饭,也不施舍给你这下流胚子。你偷了我家的鸡,害得我家那天杀的大发脾气,揍得老娘周身都是乌青——”
  那农妇骂一句,林平之便退一步。那农妇骂得兴起,提起扫帚,便向林平之脸上拍将过来。林平之大怒,斜身一闪,一掌便欲向她身上击去,心中陡然动念:“我求食不遂,却去殴打这种没见识的乡下蠢妇,岂不笑话?”硬生生将这一掌收转,岂知用力大了,收掌甚是不易,头上重伤之余,身子转折不灵,一个踉跄,左脚踹在一堆牛粪之上,脚下一滑,仰天便倒。那农妇一扫帚拍在他的脸上,哈哈大笑,骂道:“臭毛贼,自己站也站不稳,凭这点本事,却要来打老娘。”又是一扫帚,夹头夹脑的拍在他头上,再在他身上吐了口唾涎,这才转身回屋。
  林平之受此羞辱,愤懑难言,加上全身骨胳说不出的疼痛,要知他被方人智在顶门要穴“百会穴”上重重踢了一脚,不死已是万分侥幸,再在土坑中被砖石泥块压了半天,早已死多活少,全凭着相救父母的一股孝心支撑,此刻一经摔倒,再也爬不起来。他双手在地下支撑,想要站起,数番都是站起了又再跌倒,沾得脸上手上都是牛粪。
  正狼狈间,那农妇又从屋中出来,手中拿着四支煮熟了的玉米棒子,交在他的手里,笑骂:“小鬼头,这就吃吧!老天爷生了你这样一张俊脸蛋,比人家新媳妇还要好看,偏就是不学好,好吃懒做,有个屁用?”林平之大怒,便要将玉米棒子摔出。那农妇笑道:“好,你摔,你摔!你有种不怕饿死,就把玉米棒子摔掉,饿死你这小贼。”林平之心想:“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只须救得爹爹妈妈,重振福威镖局,给这乡下女人羞辱一番,又有何碍?”便道:“多谢你了!”张口便往玉米棒子咬去。那农妇笑道:“我料你不肯摔。”转身走开,自言自语道:“这小鬼饿得这样厉害,我那只鸡看来不是他偷的。唉,我家这天杀的有他一半好脾气也就好了。”
  林平之将一根玉米棒子啃得干干净净不剩,腹中半饱后,精神一振,挣扎着站起身,继续西行。如此一路乞食,有时则在山野间摘些野果充饥。好在这一年福建省年岁甚熟,五谷丰登,民间颇有余粮,林平之虽然将脸孔涂得十分污秽,但言语文雅,得人好感,求食倒也不难。沿路打听父母的音讯,却那里有半点消息?行得八九日后,已到了江西境内,林平之问明途径,径赴南昌,心想南昌有福威镖局的分局,总会有些消息,至不济也可取些盘缠,讨匹快马。
  那知到得南昌城内,一问福威镖局,那行人说道:“福威镖局?你问来干么?镖局子早烧成了一片白地,连累左邻右舍数十家人都烧得清打精光。”林平之心中暗叫一声苦,来到镖局的所在,果见整条街都是焦木赤砖,遍地瓦砾。他向街边儿童一问起火日期,原来是六天前夜里起火的。那小童道:“镖局里还烧死了十几个人,臭得很呢。”林平之一计日子,料想是方人智等骑马赶到,放火将镖局烧了。
  他悄立半晌,心道:“此仇不报,枉自为人。”他在道上已向一名赶脚的车夫问明去四川的路途,到江西后,若走水路,便坐船溯长江而上,经湖南,湖北,过三峡而到四川;若行旱路,则先到湖南,翻越川湘边界的山岭而至川西,这条路可难走得很,往往数十里中没有人烟。
  说到乘船,首先便无水脚,再者一坐上船后,极难探访父母的踪迹,林平之在南昌更不耽搁,即日西行。不一日来到湖南的省会长沙,他料想长沙分局也必给青城派的人烧了。其时天气渐暖,只见街边一座庙前的石阶上之,坐着三个乞丐,正打着赤膊,在太阳下翻弄破袄,捉了白虱,一只只丢入口中,咬得毕剥毕剥直响,林平之走上前去,陪笑道:“三位大哥,我向三位打听一件事,可知这这里的福威镖局,是那一天起火烧的?”三个乞丐对他的福建口音听不明白,翻起白眼道:“你说什么?”林平之又说了一遍。一个中年乞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给镖局中的爷们听见了,不狠狠揍你一顿才怪!”
  林平之一听之下,不禁大喜,忙道:“是,是!不知那镖局是在什么街上?”那中年乞丐指着数十丈外的一堵高墙,道:“那不是福威镖局吗?花旦仔,你要讨饭,就跟着咱们三个,想到镖局去打什么主意,只怕屁股上给人家踢上几脚才有份。”林平之眼见镖局无恙,可不肯再向这些乞丐低声下气了,“呸”的一声,大踏步便向镖局走去。
  来到镖局门口,只见这湖南分局虽不及福州总局的威风,却也是朱漆大门,门畔蹲着两只石狮,好生堂皇,林平之向门内一望,不见有人,心下微一踌躇:“我如此褴褛狼狈的来到分局,岂不教局中的镖头们看小了?”猛地一抬头,只见门首那块“福威镖局湘局”的金字招牌竟是倒转悬挂了,“局”字在上,“福”字在下。林平之好生奇怪:“这分局的镖头们怎地如此粗心大意,这招牌也会倒挂?”转头去看旗杆上的旗子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左首旗杆上悬着一对烂草鞋,右首旗杆挂着的,竟是一条女子的花裤,撕得破破烂烂的,却兀自在迎风招展。
  在错愕间,只听得脚步声响,局里走出一个人来,喝道:“龟儿子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想偷什么东西?”林平之一听他说话口音,便和余人彦、贾人达等一伙人相似,乃是川人,不敢回头向他探望,便即走开,突然身后风声响动,屁股上一痛,已被人踢了一脚,林平之大怒,回身便欲相斗,但心念电转:“这里的镖局是给青城派占了,我正可从此打探爹爹妈妈的讯息,为何沉不住气?”当即假装不会丝毫武功,半天爬不起来。幸好那人武功也不甚高,没瞧出破绽,哈哈大笑之余又骂了几声“龟儿子”。
  林平之慢慢挣扎着起来,一跷一拐的走开,到小巷中去讨了一碗冷饭吃了,寻思:“敌人便在身畔,那可千万大意不得。”更在地下找了些煤灰,将一张险涂得漆黑,在墙角边凉处抱头而睡。好容易等到天黑,他紧了紧身上装束,将半截断剑取了出来,插在腰间,绕到镖局后门,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息,这才跃上墙头,见墙内是个菜园,当下轻轻跃下,挨着墙边,一步步的掩将过去。本来长沙分局是个大局,上上下下也有六七十人,但这时四下里黑沉沉地,既无灯火,又无人声。林平之心中怦怦大跳,摸壁而行,唯恐脚下踏着柴草砖石,发出声音,走过了两个院子,只见东边厢房的窗子中透出灯光,走近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林平之大着胆子,弓身走到窗下,屏住呼吸,一寸一寸的蹲低,靠墙而坐。
  他刚坐到地下,便听得一人说道:“咱们明天一早,便将这龟儿镖局一把火烧了,免得留在这儿现眼。”另一人道:“不行!这次可不能再烧。南昌这一把火烧了龟儿镖局,连累着邻居的房子也烧了几十间,于咱们青城派侠义的名头可不大好听。”林平之心道:“果然是青城派干的好事,还自称侠义呢!当真是好不要脸。”只听先前那人道:“这次不烧,就好端端给他留着吗?”另一人笑道:“吉师弟就是这般火烧茅草的脾气,咱们倒挂了这狗贼的镖局招牌,又给他旗杆上挂一条女人烂裤,福威镖局的名字在江湖上可整个毁啦。这条烂裤挂得越久越好,又何必一把火把他烧了?”那姓吉的笑道:“申师哥说的是,嘿嘿,这条烂裤,真叫他福威镖局倒足了霉,三百年也不得翻身。”
  两个人笑了一阵,那姓吉的又道:“咱们明日到衡山去给刘正风道喜,可带些什么礼物去才好?这次讯息来得好生突兀,来不及禀报师父,这份礼物若是小了,于咱们青城派脸上可不大好看。”那姓申的笑道:“这礼物我可早备下了,吉师弟放心,包你不丢我青城派的脸,说不定刘正风这次金盆洗手的喜筵上,咱们的礼物还要大出风头呢。”姓吉的喜道:“那是什么礼物?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申师哥足智多谋,只怕号称‘智多星’的方师兄也比你不上。”姓申的笑了几声,甚是得意,道:“咱们借花献佛,可不用自己掏腰包。你瞧瞧,这份礼物够不够光彩?”只声得房中簌簌有声,当是在打开什么包裹,那姓吉的“啊”的一声惊呼,道:“了不起,了不起!申师哥神通广大,那里去弄来那么贵重的东西?”
  林平之真想探眼到窗缝中去瞧瞧,到底是是什么礼物,但刚想一伸头,窗上便有黑影,给敌人发现了可大事不妙。只得强自克制。只听那姓申的笑道:“咱们占了这福威镖局,难道是白占的?这一对玉马一对翡翠孔雀,我本来想带回观中去孝敬师父的,眼下说不得,只好便宜了刘正风这老儿了。”林平之心中又是一阵气恼:“原来他抢了我镖局中的珍宝,自己去做人情,那不是绿林中盗贼的行径么?长沙分局本身那有什么珍宝,自然是给人家保的镖了,这对玉马和翡翠孔雀必定价值不菲,倘若要不回来,还不是要爹爹设法张罗着去赔偿事主。”
  只听那姓吉的道:“申师哥,刘正风这老儿跟师父似乎也没太大的交情,我看只要送他一件,也已够了,余下的还是拿回去献给师父的好。”那姓申的笑道:“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这次刘正风金盆洗手,各门各派都会有人到贺。咱们这份礼物,倒不是在讨好刘正风,而是让青城派出了大风头,好教各门各派对本派另眼相看。”那姓吉的道:“是,毕竟还是师哥想得周到。那就是担心双手空空的回到观中,师父虽不见怪,咱们—咱们——”那姓申的笑道:“师父眼界甚高,这些玩物在他老人家看来也不值一笑,倒是小师娘面前,咱们可得好好孝敬孝敬。吉师弟,你不用担心,小师娘的礼物,我也早备下了,那是用我们二人的名义送的。师哥绝不能一个人抢尽了脸面。”那姓吉的大喜,道:“多谢师哥,多谢师哥。”姓申的笑道:“那有什么好谢的?这镖局子是我二人合力夺下的,一齐出力,自然一齐领功。”两人齐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回 金盆洗手
  只听得那姓申的又笑道:“吉师弟,这里四包东西,一包孝敬众位师叔,一任分给众位师兄弟,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我的。你自己拣一包吧!”那姓吉的道:“那是什么?”过得片刻,突然“哗”的一声惊呼,道:“都是金银珠宝,咱们这可发了大洋财啦。龟儿子这福威镖局果然几十年来搜刮得不少,师哥,你从那里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