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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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问天不等秃笔翁写完,便将率意帖收了起来,包入包裹之中。秃笔翁向他愕然而视,过了良久,说道:“换什么?”向问天摇头:“自什么都不能换。”秃笔翁道:“二十八招石鼓打穴笔法!”黑白子和丹青生齐声叫道:“不行!”秃笔翁道:“行,为什么不行?能换得张旭这幅狂草真迹到手,我那二十八招石鼓打穴笔法又何足惜?”向问天摇头道:“不行!”秃笔翁急道:“那你为什么拿来给我看?”向问天道:“就算是在下的不是,三庄主只当从来没看过便是。”秃笔翁道:“看已经看过了,怎能只当从来没看过?”向问天道:“三庄真的要得这幅张旭真迹,亦是不难,只须和我们打一个赌。”秃笔翁忙问:“赌什么?”
丹青生道:“三哥,此人有些疯疯癫癫。他说赌我们梅庄之中,无人能胜得这位华山风朋友的剑法。”秃笔翁道:“若是有人胜得了这位朋友,那便如何?”向问天道:“若是梅庄之中,不论那一个人胜得我风兄弟手中长剑,则在下将这幅张旭真迹率意帖奉送三庄主,将那幅范宽真迹豁山行旅图奉送四庄主,还将在下心中所记神仙鬼怪所下的围棋名局三十局,一一录出,送给二庄主。”秃笔翁道:“我们大哥呢?你送他甚么?”向问天道:“我这位兄弟身上,有一部古往今来,无双无对的琴谱,叫做‘笑傲江湖之曲’,便送给大庄主。”秃笔翁等三人听了倒不怎样,令狐冲却是大吃一惊:“他——他怎么知道我有这部‘笑傲江湖’的琴谱?”黑白子道:“我等虽不知这‘笑傲江湖之曲’有何妙处,但自棋、书、画三份赌注类推,这琴谱自必也是非同小可之物。倘若我梅庄之中,果然无人能胜得风兄弟,我们要赔什么赌注?”丹青生笑道:“这位风兄精通酒理,剑法也必高明,可是他年纪轻轻。难道我梅庄之中,嘿嘿,这可太笑话了。”
这几句话说得含含糊糊,但意思却甚是明显,他绝不相信令狐冲竟能胜得梅庄中所有的高手,只是令狐冲精于品酒,他对之深具好感,言语便不存轻蔑之意。令狐冲本来和向问天有约在先,一切听由他安排,但事情演变至斯,觉得向问天做得太也过份,何况自己内力全失,如何是梅中这些高人的对手?便道:“童大哥爱说笑话,区区萤烛之光,怎敢和梅庄诸位庄主的旭日争辉?”向问天笑道:“这几句客气话当然是要说的,否则别人当你狂妄自大,目无尊长了。”
秃笔翁似乎没将二人的言语听在耳里,喃喃吟道:“‘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四弟,那张旭虽称‘草圣’,乃草书之圣,那三句诗,是杜甫‘饮中八仙歌’的。此人又是‘饮中八仙’之一,你看了这率意帖,可以想象当年他酒酣笔落的情景,唉,当真是天马行空,不可羁勒,好字,好字!”丹青生道:“是啊,此人既爱喝酒,自是个大大的好人,写的字当然也不会差的了。”秃笔翁道:“韩愈品评张旭时说道:‘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此公正是我辈中人,不平有动于心,发之于草书,有如仗剑一挥,不亦快哉。”他提起手指,又临空书写,写了几笔,随:“喂,你打开来再给我瞧瞧。”向问天摇了摇头,笑道:“三庄主取胜之后,这张帖便是你的了,此刻何必心急?”
黑白子善于奕棋,思路周详,未算胜,先虑败,又问:“倘若梅庄之中确是无人胜得这位风兄的剑法,咱们又输什么赌注?”向问天道:“我早已说过,咱们来到梅庄,不求一事,不求一物。风兄弟只不过来到天下武学的巅峰之所,与当世高手印证剑法。倘若侥幸得胜,咱们转身便走,甚么赌注都不要。”黑白子道:“哦,这位风兄是求扬名来了。一剑连败‘江南四友’,自是名动江湖。”向问天摇头道:“二庄主料错了。今日梅庄印证剑法,不论谁胜谁败,若有一字漏泄于外,我和风兄弟天诛地灭,乃是狗屎不如之辈。”
丹青生道:“好,好!说得爽快。这房间甚是宽敞,我便和风兄弟来比划两手。你的剑呢?”向问天笑过:“来到梅庄,怎敢携带兵刃?”丹青生放大喉咙,叫道:“拿两把剑来!”
外边有人应了一声,接着丁坚和施令威各捧一剑,走到丹青生面前,躬身奉上。丹青生接了一剑,道:“这剑给他。”施令威道:“是!”双手托着另一把剑,走到令狐冲面前。令狐冲觉得此事甚为尴尬,转头去瞧向问天。向问天道:“梅庄四庄主剑法通神,风兄弟,你便学得一招一式,那也是终身受用不尽。”
令狐冲眼见当此情势,这剑已不得不比,只得伸出双手,将长剑按了过来。黑白子忽道:“四弟且慢。这位童兄打的赌,是赌我们梅庄之中,无人胜得风兄。丁坚也会使剑,他也是梅庄中人,倒也不必一定你四弟亲自出手。”
原来黑白子越听向问天说得有恃无恐,越觉此事不妥,当下决定要丁坚先行出手试招,心想他外号叫作“一字电剑”,剑法着实了得,何况他在梅庄只是家人身份,纵然输了,也无损梅庄令名,这风二中剑法的虚实,便可得知。
向问天道:“是,是。只须梅庄之中,有人胜得我风兄弟的剑法,便算是我们输了,也不一定是四位庄主亲自出手。这位丁兄,江湖上人称‘一字电剑’,剑招之快,世所罕见。风兄弟,你先领教这位丁兄的一字电剑,也是好的。”丹青生将长剑一抛,笑道:“你打输了,罚你喝三大碗酒。”丁坚一躬身,接住长剑,向令狐冲道:“丁某领教风爷的剑法。”刷的一声,将剑拔了出来。令狐冲当下也拔剑出鞘,将剑鞘放在石几之上。
向问天道:“三位庄主,丁兄,咱们是印证剑法,可不用较量内力。”黑白子道:“那自然是点到为止。”向问天道:“风兄弟,你可不得使出丝毫内力。咱们较量剑法,招数精熟者胜,粗疏者败,你华山派的气功,在武林中是有名的,你若是以内力取胜,便算是咱们输了。”令狐冲心中暗暗好笑:“向大哥知我没半分内力,却用这些言语挤兑人家。”便道:“小弟的内力使将出来,教三位庄主和丁施二兄笑掉了牙齿,自然是半分也不敢使。”向问天道:“咱们来到梅庄,乃是一片诚意,风兄弟若再过谦,对四位前辈反而不够虔敬了。你华山派的‘紫霞神功’远胜于我嵩山派内功,这是众所周知之事。风兄弟,你站在我这两只脚印之中,双脚不可移动,和丁兄试试剑招如何?”
他说了这几句话,身子往旁边一让,只见地下四方青砖之上,出现了两个脚印,深及两寸。原来他适才说话之时,潜运内力,竟是在坚实的青砖之上,硬生生踏出了两个脚印。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三人齐声喝采:“好功夫!”要知向问天口中说话,不动声色的将内力运到了脚底,而踏出的足印之中,并无青砖碎粉,两个足印又是一般深浅,平平整整,便如细心雕刻出来一般。丹青生等只道他是试演内功,这等做作虽然不免有些肤浅,非高人所为,但毕竟神功惊人,令人钦佩,却不知他另有一番深意。原来他宣扬令狐冲内功较己为高,自己内功已如此了得,令狐冲自然更加厉害,则对方和他过招之时,便不致行使内力,以免自取其辱。再者令狐冲除了剑法之外,其他武功一无可取,轻功纵跃,绝非其长,让他双足踏在足印之中,只是施展剑法,便可藏拙了。
丁坚听他要令狐冲双足踏在脚印之中再和自己比剑,显然对自己大有轻蔑之意,心下不禁恼怒,但这等踏砖留痕的功力,实非自己所能,也不禁暗自骇异,寻思:“他们胆敢来向四位庄主挑战,自非泛泛之辈。我若能和这人斗个平手,也保全了孤山梅庄的令誉。”要知丁坚昔年甚是狂傲,但后来遭逢强敌,逼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苦不堪言,幸得“江南四友”出手相救,解了他的困厄,他才投身梅庄,甘为厮养,当年的悍勇凶焰,早已收敛殆尽了。令狐冲举步踏入了向问天的足印,微笑道:“丁兄请!”丁坚道:“有僭了!”长剑一挥,嗤的一声轻响,众人眼前便见一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他在梅庄归隐十余年,当年的功夫竟是丝毫没有搁下。但令狐冲所学的“独孤九剑”,乃是古往今来至高无上的剑法,独孤求败以此剑法横行天下,从未一败,非但从未一败,到得晚年,连勉强与他对得十招之人也不可得。独孤求败英雄寂寞,郁郁以终,而这套剑法,却经风清扬而传到了令狐冲。
这“一字电剑”每一招之出,皆如闪电横空,令人一见之下,惊心动魄,先自生了怯意。当年丁坚乃是败在一个盲眼独行大盗手下,只因对手眼盲,听声办形,这一字电剑的慑人声势便无所施其技。此刻他将剑法施展出来,霎时之间,满室都是电光,耀人眼目。
但这一字电剑只出得一招,令狐冲便瞧出了其中三个老大破绽。丁坚并不急于进攻,只是长剑连削,似是对来客尽了礼敬之道,真正用意却是要令狐冲神驰目眩之余,难以抵挡他的后着。不料他使到第五招时,令狐冲已看出了他剑法中的十八个破绽,当下说道:“得罪!”长剑斜斜指出,其时丁坚一剑正自左而右急掠而过,令狐冲的剑锋距他手腕尚有二尺六七寸左右,但丁坚这一掠之势,正好将自己手腕送到他剑锋上去。这一掠劲道太急,其势已无法收转,旁观五人个个都是高手,不约而同的叫道:“小心!”黑白子手中正扣着黑白两枚棋手,待要掷出击打令狐冲的长剑,以免丁坚手腕切断,但想:“我若出手相助,那是以二敌一,梅庄摆明是输了,以后也不用比啦。”心中只一迟疑,丁坚的手腕已横过了空中这二尺六七寸的距离,向剑锋上直削过去。
施令威大叫一声:“啊哟!”那知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间,令狐冲手腕轻轻一转,将剑锋侧了过来,拍的一声响,丁坚的手腕击在剑锋的平面之上,竟是丝毫无损。丁坚呆了一呆,这才知对方手下留情,便在这顷刻之间,自己已捡回了一只手掌,此腕一断,终身的武功便是废了,他全身都是冷汗,躬身道:“多谢风大侠剑下留情。”令狐冲躬身还礼,说道:“不敢!承让了。”
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见令狐冲长剑这么一转,免得丁坚血溅当场,心下都是大生好感。丹青生亲自斟满了一杯酒,说道:“风兄弟,你剑法精奇,我敬你一杯。”
令狐冲道:“不敢当。”接过来喝了。丹青生陪了一杯,又在令狐冲杯中斟满,说道:“风兄弟,你宅心仁厚,保全了丁坚的手掌,我再敬你一杯。”令狐冲道:“那是碰巧,何足为奇?”双手捧杯喝了。丹青生又陪了一杯。他再斟了一杯,说道:“这第三杯,咱俩谁都别先喝,我跟你玩玩,谁输了,谁喝这酒。”令狐冲笑道:“那自然是我喝的,不如我先喝了。”丹青生摇手道:“别忙,别忙!”将这杯放在石几上,从丁坚手中接过长剑,道:“风兄弟,你先出招。”
令狐冲喝酒之时,心下已在盘算:“他自称第一好酒,第二好画,第三好剑,这剑法必定是极精的。我看大厅上他所画的那幅仙人图,所用笔法,便如是华山思过崖后洞中石壁所刻的一路剑法。这路剑法自是甚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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