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令狐冲左手翻上,抓住了他右手手腕,笑道:“黑白子,你瞧瞧我到底是谁?”黑白子大惊之下说道:“你—你—”嗒的一声,撞翻了烛台。
令狐冲将木盘递出去之时,并未有抓他手腕的念头,待在微光之下,见到黑白子的手掌在方孔外一晃,只待接他木盘,突然之间,心中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只觉自己在这里囚禁多日,全是出于这人的狡计,若能将他手腕扭断了,也足稍出心中的恶气,又想他出其不意的给自己抓住,定然大吃一惊,这人如此奸诈,吓他一跳,又有何不可?也不知是出于报复之意,还是出于一时童心大盛,便这么假装摔跌,引得他伸手进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黑白子本来也是个十分机警之人,只是这一下实在是太过突如其来,事先没半点朕兆,待得心中微觉不妥,手腕已被对方抓住,只觉对方五根手指便如是一只铁箍,牢牢的扣住了自己手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当即手腕一旋,反打擒拿,当的一声大响,左足三根足趾立时折断,痛得啊啊大叫,何以他右手手腕被扣,左足的足趾部会折断,岂非说来甚奇?原来黑白子心中于对方向来深自敬惮,这时手腕被扣,立即想到只怕便有性命之忧,是以忙不迭的使出生平绝技大擒拿手中的一招“蛟龙出渊”。这一招乃是左手手腕被人扣住时所用,右手向内一夺,左足无影无踪的疾踢而出,这一脚势道厉害无比,正中敌人胸口,非将他踢得当场吐血不可。敌人若是高手,知所趋避,那便须立时放开他的手腕,否则无法躲得过他当胸的一脚。令狐冲所长者只是剑法,拳脚上的功夫在华山派中都不算是强手,师弟劳德诺就比他高强得多,若和黑白子这种高手相搏,更是差得太多。黑白子这一招“蛟龙出渊”使了出来,那右手向内一夺只是虚招,教敌人全力注意于自己右手,左足踢出时肩不沉,腰不转,绝无踢腿之状,令狐冲固然看他不出,就是料到了,这一腿也是躲不开,除非长剑在手,才能以剑法克制。也是事出仓卒,黑白子急于脱困,没想到他和对方之间,隔了一道厚厚的锁门,这一招“蛟龙出渊”确是使对了,这一脚也是踢得部位既准,力道又是凌厉之极,只可惜当的一声响,踢在铁门之上。令狐冲听到铁门这一声大响,这才明白,自己全仗铁门保护,才逃过了黑白子如此厉害的一脚,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再踢一脚,踢得也这样重,我便放你。”
第五十四回 黑木令牌
突然之间,黑白子觉得自己右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中,内力源源外泄,不由得想起生平最害怕的一件事来,当时魂飞天外,一面运力凝气,一面哀声求告:“老——老前辈,你——你——”他不说话还好,每说一个字,内力便大量涌出,只得闭口不言,但内力还是不住向外传去。令狐冲本来练了铁板上的功夫之后,丹田中已然如竹之虚,如谷之空,这时觉得丹田中有气注入,却也并不在意。
只觉黑白子一只手不住颤抖,似是害怕之极,心中气他不过,索性要吓他一吓,道:“我传了你功夫,你便是本门弟子了,你欺师灭祖,该当何罪?”黑白子但觉内力愈泄愈快,勉强凝气,还暂时能止得住,但口鼻毕竟需要呼吸,一呼一吸之际,内力便大量外泄,这时早已忘了足趾上的疼痛,只求这只手能从方孔中脱了出来,纵然少了一只手一只脚也是甘愿,一想到此处,伸手便去腰间拔剑。
他身子这么一动,手腕上“内关”“外关”两处穴道便如开了两个大缺口,登时全身内力涌出,有如河水决堤,再也难以堵截。黑白子知道只须再挨得一刻,自己全身内力便尽数被对方吸去,当下留力抽出腰间长剑,咬紧牙齿,举将起来,便欲将自己这条手臂砍断。但这么一使力,内力奔泻而出,耳朵中嗡的一声,便晕了过去。
令狐冲抓住他手腕,只不过想吓他一吓,最多也是狠狠的扭他一把,以出心中积忿,没料到他竟会吓得如此的魂不附体,以致晕去,哈哈一笑,便松开了手。他这一松手,黑白子身子倒下,一只手便从方孔中缩回。令狐冲脑中突如电闪般晃过一个念头,急忙抓住他的手掌,幸好动作迅捷,及时拉住,心想:“我何不用铁铐将他铐住,逼迫黄钟公们放我?”当下使力将黑白子的手臂拉近,没料想这时自己劲力奇大,用力一拉之下,黑白子的脑袋从方孔中钻了进来,呼的一声,整个身子都进了牢房。
这一下真是大出令狐冲意料之外,他一呆之下,暗骂自己愚不可及,这洞孔有二尺见方,只要脑袋通得过,身子便亦通得过,黑白子既能进来,自己何尝不能出去?以前四肢为铐炼所系,自是无法越狱,但铐炼早已暗中给人锯开,却为何不逃?想到这里,又忖:“丹青生暗中给我锯断了铐炼,日日盼望我逃走,想必心焦之极了。”原来他发觉铐炼已为人锯断之时,正是练功之隙,全副精神,都贯注练功,而且其时铁板上的功诀尚未背熟,自不愿就此离去,只因内心深处不愿便即离开这座牢房,所以也未曾想到逃狱。
此刻黑白子既给扯进牢房,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当即匆匆除下黑白子和自己身上的衣衫,对调了穿好,连黑白子那头罩也套在头上,心想:“出去时就算遇上旁人,他们也只道我便是黑白子。”又将黑白子的手足都铐在铐炼的铁圈之中,用力一捏,铁圈收紧,深陷入肉。黑白子痛得醒了过来,呻吟出声。令狐冲笑道:“咱哥儿俩扳扳位,那老头儿每天会送饭送水来,不用怕挨饿。”黑白子呻吟道:“任—任老前辈——你—你的吸星大法——”令狐冲那日在荒郊和向问天联手抗敌,听得对方人群之中,有人叫过“吸星大法”四字,这时又听黑白子说起,便问:“甚么吸星大法?”黑白子道:“我—我—该—该死——”说了这几个字,精神不继,喉头只发出“哦哦”之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令狐冲脱身要紧,当下也不去理他,从方孔中探头出去,两只手臂也伸到了洞外,手掌在铁门上轻轻一推,身子射出,稳稳站在地下,只觉丹田中又积蓄了大量内息,颇不舒服。他可不知这些内力乃是从黑白子身上吸来,只道久不练功,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内力又回到丹田之中。但这时无暇练功,只盼尽快离开这黑狱,当下提了黑白子留下的油灯从地道中走将出去。
地道中门扉都是虚掩,黑白子本来要待自己出去时再行上锁,这一来,令狐冲便毫不费力的脱离了牢笼。他迈过一道道坚固的门户,想起这些在黑牢中的日子,真是如同隔世,突然之间,对于黄钟公他们也不怎么怀恨了,但觉身得自由,便什么都不在乎。
走到了地道尽头,拾级而上,头顶便是一块铁板,他侧身一听,上面并无声息。自从经过这次失陷之后,他一切小心谨慎得多了,并不立即冲上,站在铁板之下等了好一会,仍没听得任何声息。确知黄钟公当真不在卧室之中,这才轻轻托起铁板,纵身而上。
他从床上的孔穴中了跃出来,放好铁板,拉上席子,蹑手蹑足的走将出来,忽听得身后一人阴恻恻的道:“二弟,你一个人下去干什么?”令狐冲一惊回头,只见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刀,已将自己围在核心。他不知黑白子十余年来进入地牢,另有秘门密道,其实并不经过黄钟公的卧室,他却从原路回出,触动了机关讯号,将黄钟公等引来,只是他戴着头罩,穿的又是黑白子的长袍,无人认他得出。
令狐冲一惊之下,说道:“我—我—”黄钟公道:“我甚么?我看你神情不正,早料到你是要去求任我行教你练那吸星妖法,哼哼,当年你发过甚么誓来?”令狐冲心中混乱,不知是暴露自己真相好呢,还是冒充黑白子到底,一时拿不定主意,拔出腰间黑白子那柄长剑,向秃笔翁疾剌过去。秃笔翁怒道:“好二哥,当真动刀子吗?”举笔一封,没料到黑白子这一剑只是虚招,乘他举笔封架时,发足奔出。黄钟公等三人直追出来。
令狐冲提气疾奔,片刻间便奔到了大厅之中。黄钟公大叫:“二弟,二弟,你到那里去?”令狐冲不答,仍是拔足飞奔,突见迎面一人站在大门正中,说道:“二庄主,请留步!”令狐冲奔得正急,收足不住,砰的一声,撞在他的身上。这一冲之势好急,那人老大一个身子直飞出去,摔在数丈之外。令狐冲忙中一看,见是一字电剑丁坚,直挺挺的横在当地,身子倒确是作“一字”之形,只是和“电剑”二宇却拉不上干系了。
令狐冲足不停步的向小路上奔去。黄钟公等一到庄子门口,便不再追来。令狐冲只是拣荒僻的小路飞奔,不多时便发觉到了一处无人的山野,显是离城已远,不知不觉间竟然已奔出了不少路。说也奇怪,他如此迅捷的飞奔,停下来时竟是既不疲累,也不气喘,比之受伤之前,似乎功力尚有胜过。他除下头上的罩子,听到淙淙水声,口中正渴,当下循声过去,来到一条山溪之畔,正要俯身去捧水喝,水中映出一个人来,头发蓬松,满脸胡子,神情甚是丑怪。
令狐冲吃了一惊,随即哑然失笑,自己在狱中囚居数月,从不梳洗,自然是如此龌龊了,霎时之间,只觉全身奇痒,当下除去外袍,跳在溪水中好好洗了个澡,心想:“身上的老泥便没半担,也会有三十斤。”浑身上下洗得干净,喝饱清水后,将头发挽在头顶,水中一照,只觉虬髯俊目,颇有一副英武之态,与先前面白无须的少年令狐冲固自不同,而与经向问天化装后的拥肿模样更是没半点相似之处,心想:“梅庄是个什么所在?何以要将那位姓任的前辈囚在地牢之中?须得仔仔细细的去打探明白。倘若那位任前辈乃是身遭暗算,我自须设法将他救出。只是他自称脱困之后,要大杀武林中人,到底此人是好是歹,须得先行弄清楚了,不可鲁莽行动。”又想:“我这等模样,只须换过一身衣衫,便是径行到梅庄,黄钟公他们也认我不出。”
穿衣之际,觉得胸腹间气血不畅,当下盘膝坐在溪边,行功片刻,便觉丹田中的内息己散入奇经八脉之中,丹田之内又是如竹之空,似谷之虚了。他不知自己其实已练成了当世第一等厉害的功夫,适才抓住黑白子的手腕,已将他毕生修习的内功吸了过来,贮入自己丹田之中,再这么散入奇经八脉,那便是将黑白子的内力作为己用,陡然间增加了一位高手的功力,自是精神大振了。眼见天色将黑,腹中又有些饥饿,一摸黑白子长袍的衣袋之中,并无银两,却有一个翡翠鼻烟壶,碧绿可爱,是件名贵的古董。当下整了整衣衫,望见杭州城中炊烟四起,便下山向城中行去,找了家客店投宿,叫酒叫肉,吃了一饱,当晚好好安睡一宵。次晨将那鼻烟壶到当铺中去押了几十两银子,购买衣衫鞋袜,全身换上了,临镜一照,居然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忽想:“倘若小师妹见到我这等模样,不知会怎样想?唉!我大难不死,再世为人,何以总是念念不忘的记着小师妹?”
走出客店,信步所之,来到了西湖之畔,只见临湖好大一家酒楼,酒旗临风招展,写着“宋氏楼”三个大字。令狐冲酒瘾大起,当即迈步走进酒楼、在临湖一个座头上坐了,店小二斟上酒来。令狐冲喝了一口,乃是十二年的陈绍状元红,也算是一流美酒。其时炎夏初过,沿岸湖中尽是田田莲叶,清风拂面,远挑一湖碧水,心情极是舒畅寻思:“昨日此时,我还被关在这湖底的黑狱之中,今日却已身得自由,在此饮酒观景。老天待我,可也是不薄了。”
他酒兴一起,喝了一斤又是一斤,店小二不住手的一壶壶打上来,只赞:“这位客官好大的酒量!”正喝间,只听得脚步声响,楼梯上走上来四个人。令狐冲一瞥之间,心下便是一凛,只见这四个人的目光都是精光四射,显然都是武功极高的人物。这四人中三个是五六十岁的老者,另一个则是个中年妇人。四个人服色都是颇为朴素,除了背上各负包袱外,腰间也未携有兵刃。
其中一个老者身材特高,在楼梯口一站,顾盼之际,极是威武。他向令狐冲瞧了一眼,转头道:“这里倒也干净,便在这里吃吧。”其余三人道:“很好!”四个人在临湖的另一张桌旁坐了。店小二过去招呼,那知这四人貌相雄壮,居然既不喝酒,也不吃肉,叫的都是素菜,再要了六斤面条。
这四人吃饭时一言不发,只是吃饱了便算了事,对于菜肴滋味的美恶,似是全不在意。店小二过去殷勤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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