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险些儿做了地底之鬼。”
茶博士收拾了二人桌上的残杯,泡上茶来。那老者一眼见到旁边桌上的七只半截茶杯,不禁“咦”的一声低呼,道:“小师妹,你瞧!”那少女也是十分惊奇,道:“这一手功夫好了得,是谁一剑削断七只茶杯?”
他一看茶馆中的客人,除了林平之外,便是角落里两个人伏在桌上打盹,她想开口向林平之询问,但见他脸朝街外,似在呆呆的想什么心事,话到口边,又缩住了。
那老者低声道:“小师妹,我考你一考,一剑七出,砍金断玉,这七只茶杯是谁削断的?”那少女微嗔道:“我又没瞧见,怎知是谁削——”突然间她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第十七招一剑落九雁,这是刘正风刘三爷的杰作。”
那老者笑着摇头道:“只怕刘三爷的剑法还不到这造诣,你只猜中了一半。”那少女伸出食指,指着他笑道:“你别说下去,我知道了。这——这——这是‘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突然之间,茶馆角落中七八个声音一齐响了起来,有的拍手,有的轰笑,都道:“师妹好眼力。”林平之吃了一惊,心想:“从那里来了这许多人?”斜眼瞧去,只见本来伏在桌上打瞌睡的两个人已站了起来,另有五个人从茶馆内堂走了出来,有的是脚夫打扮,有个手拿算盘,是个做买卖的模样,更有个肩头蹲着头小猴儿,似是耍猴儿戏的,那少女笑道:“哈,一批下三滥的原来都躲在这里,倒吓了我一大跳!大师哥呢?”那耍猴儿的笑道:“怎么一见面就骂我们是下三滥的?”那少女笑道:“偷偷躲起来吓人,怎么不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勾当?大师哥怎的不跟你们在一起?”
那耍猴儿的笑道:“别的不问,就只大师哥。见了面还没说得两三句话,就连问两三句大师哥?怎么又不问问你六师哥?”那少女顿足道:“呸,你这猴儿好端端的在这儿,又没死,又没烂,多问你干么?”那耍猴儿的笑道:“大师哥又没死,又没烂,你却又问他干么?”那少女嗔道:“我不跟你说了,四师哥,只有你是好人,大师哥呢?”那脚夫打扮的人还未回答,已有几个人齐声笑道:“只有四师哥是好人,我们那是坏人了。老四,偏不跟她说。”
那少女道:“希罕吗?不说就不说,你们不说,我和二师哥在路上遇见一连串希奇古怪的事儿,也别想我告诉你们半句。”那脚夫打扮的人一直没跟她说笑,似是个淳朴木讷之人,这时才道:“我们昨儿跟大师哥在衡阳分手,他叫我们先来。这会儿多半他酒也醒了,就会赶来。”那少女微微皱眉,道:“又喝醉了?”那脚夫打扮的人道:“是。”那手拿算盘的道:“这一会可喝得好痛快,从早晨喝到中午,又从中午喝到傍晚,少说也喝了二三十斤好酒。”那少女道:“这岂不喝坏了身子?你怎不劝劝他?”那拿算盘的人伸了伸舌头,道:“大师哥肯听人劝,那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啦。除非小师妹劝他,他或许还这么少喝一斤半斤。”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那少女道:“为什么又大喝起来?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么?”那拿算盘的道:“这可得问大师哥自己了。他多半知道到得衡山,就可和小师妹见面,心中痛快,所以大喝起来。”那少女道:“胡说八道!”但言下显然颇有欢喜之意,又道:“你们怎样知道二师哥和我会来?又不是神仙!”
那耍猴儿的笑道:“我们不是神仙,大师哥却是神仙。”
第七回 青城窥秘
林平之听他们师兄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心中暗暗纳罕,寻思:“听他们话中说来,这位姑娘对她大师兄似乎颇有情意。然而这二师哥已这样老,大师哥当然更老,这姑娘最多不过十六岁,怎么爱上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转念一想,登时明白:“啊,是了。这姑娘满脸麻皮,相貌实在太过丑陋,谁也瞧她不上,所以她只好爱上一个老年丧偶之人。这丑姑娘良心不好,她大师兄是个酒鬼,那是再好没有了。”
只听那少女又问:“大师哥昨天一早便喝酒了?”
那手拿算盘的人道:“不跟你说个一清二楚,反正你也不放过我们。昨儿一早,我们八个人正要动身,大师哥忽然闻到街上酒香扑鼻,一看之下,原来是个叫化子手拿葫芦,一股劲儿的口对葫芦猛喝。大师哥登时酒瘾大发,上前和那化子攀谈起来,赞他的酒好香,又问那是什么酒,那化子道:‘叫这是猴儿酒!’大师哥道:‘什么叫猴儿酒?’那化子说道:湘西山林中的猴儿会用果子酿酒。猴儿采的果子最鲜最甜,所以酿出的酒也好,这化子在山中遇上了,刚好猴群不在便偷了三葫芦酒,还捉了一头小猴儿,喏,就是这家伙了。”
说着指指肩头上的猴儿。这猴儿的后腿被一根麻绳缚着,系住在他的手臂,不住的摸头搔腮,挤眉弄眼,神情甚是滑稽。
那少女瞧瞧那猴儿,笑道:“六师哥,难怪你外号叫作六猴儿,你和这只小东西,真个是一对兄弟。”
那六猴儿扳起了脸,道:“我们不是亲兄弟,是师兄弟。这小东西是我师哥,我是老二。”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少女笑道:“好啊,绕了弯子骂大师哥,瞧我不告你一状,他不踢你几个斤斗才怪。”又问:“怎么你兄弟又到了你手里?”六猴儿道:“我兄弟?你说这小畜生吗?唉,说来话长,头痛头痛?”
那少女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定是大师哥把这猴儿要了来,请你照管,盼这小东西也酿一葫芦酒给他喝。”
六猴儿道:“果真是一——”他本想说“一屁弹中”,但只说了个“一”字,随即想到此言不雅,顿时忍住,转口道:“是是,你猜得对。”
那少女微笑道:“大师哥就爱搞这些古里古怪的玩意儿。猴儿在山里才会做酒,给人家捕了,又怎肯酿?”她顿了一顿,笑道:“否则怎么又不见咱们的六猴儿酿酒呢?”
六猴儿扳起脸道:“师妹,你不敬师兄,没上没下的乱说。”
那少女笑道:“啊唷,这当儿摆起师兄架子来啦。六师哥,你还是没说到正题,大师哥又怎地从早到晚喝个不停。”
六猴儿道:“是了。当时大师哥也不嫌脏,就向那叫化子讨酒喝,啊唷,这叫化子身上污垢足足有三寸厚,烂衫上白虱钻进钻出,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多半葫芦中也有不少浓痰鼻涕——”那少女掩口皱眉,道:“别说啦,叫人听得恶心。”六猴儿道:“你恶心,大师哥才不恶心呢!那叫化不肯,说:‘三葫芦猴儿酒,喝得只剩下这大半葫芦,绝不肯给人的’。大师哥拿出三两银子来,说三两银子喝一口。”
那少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碎道:“馋嘴鬼!”那六猴儿道:“那化子这才答应了,接过银子,说道:‘只许一口,多喝可不成!’大师哥道:‘说好一口,自然是一口!’他把葫芦凑到嘴上,张口便喝。那知他这一口好长,只听得骨呶骨呶直响,一口气就把大半葫芦酒都喝干了。原来大师哥用上了内功,使出师父所授的绝技‘混元一旡功’来,竟不换气,犹似乌龙取水,把大半葫芦酒喝得滴酒不剩。小师妹,昨晚你若在衡阳,见到大师哥喝酒的这一路功夫,那是非叫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不可。他‘神凝丹田,息游紫府,身若凌虚而超华岳,气如冲宵而撼北辰’,这‘混元一旡功’实是使得出神入化,奥妙无穷。”神凝丹田云云,乃是“混元一旡功”的口诀。那少女笑得直打跌,骂道:“瞧你这张贫嘴,把大师哥形容得这般缺德。”
六猴儿笑道:“我这可不是打讹。这里六位师兄师弟,大家都瞧见的。大师哥是不是使‘混元一旡功’喝那猴儿酒?”
旁边的几人都点头道:“小师妹,那确是真的。”那少女叹了口气,道:“这功夫可有多难,大家都不会,偏他一个人会,却拿去骗叫化子的酒喝。”语气中似颇有憾,却也不无赞誉之意。六猴儿道:“大师哥喝得葫芦底朝天,那化子自然不依,拉住他衣衫直嚷,说道明明只许喝一口,怎地将一葫芦酒都喝干了。大师哥笑道:‘我确实一口,你瞧我透过气没有?不换气,就是一口。咱们又没说是一大口,一小口。其实我还只喝了半口,一口也没喝足。一口三两,半口只值一两五钱。还我一两五钱银子来!’”
那少女笑道:“喝了人家的酒,还赖人家钱?”六猴儿道:“那叫化急得要哭了。大师哥道:‘老兄,瞧你这么着急,定是个好酒的君子!来来来,我做东道,请你喝一个饱。’便拉着他上了街旁的酒楼,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喝个不停。我们等到中午,他二人还是在喝,等到午后,那叫化醉倒在地,爬不起来了,大师哥独个儿,还是自斟自饮,不过说话的舌头也大了,叫我们先来衡山,他随后便来。”
那少女道:“原来这样。”她沉吟半晌,道:“那化子是丐帮中的么?”那脚夫模样的人摇头道:“不是!他不会武功,背上也没口袋。”
那少女向外面望了一会,见雨兀自淅沥不停,自言自语的道:“若是昨儿跟大伙一起来了,今咱便不用冒雨赶路。”
六猴儿道:“师父吩咐我们到衡山来,送礼赴宴后,便到福建来和你们相会,没想到你们反先来了。小师妹,你说你和二师哥在道上遇到许多希奇古怪的事儿,这好跟咱们说了吧。”
那少女道:“你急什么?待会见到大师哥再说不迟,免得我又多说一遍。你们约好在那里相会的?”六猴儿道:“没约好。衡山又没多大,自然撞得到。好,你骗了我说大师哥喝猴儿酒的事,自己的事却又不说了。”
那少女似乎有些心神不属,道:“二师哥,请你跟六师哥他们说,好不好?”她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又道:“这里耳目众多,咱们先找客栈,慢慢再说吧。”
另一个身材高高的人一直没说话,此刻说道:“衡山城里大大小小店栈都住满了贺客,咱们又不愿去打扰刘府,待会会到大师兄,一齐到城外寺庙祠堂歇足吧。二师哥,你说怎样?”
此时大师兄未至,这老者自成了众同门的首领,他点头道:“好!咱们就在这里等吧。”
六猴儿最是心急,低声道:“这驼子多半是个癫子,坐在这里半天了,动也不动,理他作甚?二师哥,你和小师妹到福州去,到底探了什么?福威镖局给青城派铲了,那么林家真的没真实武功?”林平之听到他们说到自己镖局之时,更加凝神倾听。
不料那老者却问:“莫大先生为什么忽然在这里使出‘九连环’式来,一剑削七杯?你们都瞧见了是不是?”六猴儿道:“是啊。”抢着将众人如何议论刘正风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如何忽然出现,惊走众人的情形一一说了。
那老者“嗯”了一声,隔了半晌,才道:“外界都说莫大先生和刘三爷不和,这一次刘三爷金盆洗手,莫大先生却又如此行踪诡秘,其叫人猜想不透其中缘由。”
那手拿算盘的人道:“二师哥,听说泰山派的掌门人天门真人亲身驾到,已到了刘府。”那老者微微一惊道:“天门真人亲身驾到?刘三爷好大的面子啊。天门真人在刘府歇足,如果衡山莫刘师兄弟当真内哄,刘三爷有天门真人这样一位硬手撑腰,莫大先生就未必能够讨得了好去。”那少女道:“二师哥,那么青城派余观主却又帮谁?”林平之听到“青城派余观主”六个字,胸口重重一震,便似被人当胸猛力捶了一拳。
六猴儿等纷纷说道:“余观主也来了?”“请得动他下青城可真不容易。”“这衡山城中可热闹啦,高手云集,只怕要有一场龙争虎斗。”“小师妹,你听说谁余观主也来了?”
那少女道:“又用得着听谁说?我亲眼见到他来着。”六猴儿道:“你见到余观主了?是在衡山城见到的?”那少女道:“不但在衡山城里见到,在福建见到了,在江西也见到了。”
那手拿算盘的人道:“余观主去了福建?青城派这次如此大张旗鼓的去挑福威镖局,连余观主也亲自出马,当然必有十分重大的原因。小师妹,你一定不知道的了。”
那少女道:“五师哥,你不用激我。我本来要说,你一激,我偏偏不说了。”六猴儿向林平之的背影瞧了一眼,道:“这是青城派跟福威镖局的事,就算给客人听去了也不打紧。二师哥,余观主到福建去干什么?你们怎么见到他的?”
他那知林平之心中,对他这几句话实在是感激无比。
那老者道:“去年腊月里,大师哥在汉中打了青城派的侯人英、洪人雄——”六猴儿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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