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掌掌底穿出,仍是微微晃动,一变二、二变四的掌影飞舞。任我行身子跃起,呼呼还了两掌。
令狐冲居高临下,凝神细看,但见方证大师的掌法理幻莫测,每一掌击出,甫到中途,已变为好几个方位,掌法如此奇幻,直是生平从所未睹。任我行的掌法却甚是质朴,出掌收掌,似乎显得窒滞生硬,但不论方证大师的掌法如何离奇莫测,一当任我行的掌力送到,他必随之变招,看来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令狐冲拳脚上本来平平,这两大高手所施展的乃当世最高深的掌法,他可看得莫名其妙,浑不明其中妙处,只是关心二人的胜败,不由得全神贯注。看了一会,只见任我行突然双掌平平推出,方证大师连退了三步,令狐冲心头一惊,暗叫:“啊哟糟糕,方证大师要输。”可是接着便见方证大师左掌划了几个圈子,右掌急拍,上拍下拍,左拍右拍,拍得几拍,任我行便退了一步,再拍几拍,任我行又退一步。令狐冲心道:“还好,还好!”
他经轻叮出一口气,心中忽想:“为甚么我见方证大师要输,便即心惊,见他扳回,反而喜欢?是了,方证大师是有道高僧,任教主毕竟是个左道之士,我心中善恶是非之念,总还是有的。”转念又想:“可是任教主若输,盈盈便须在少室山上囚禁十年,岂是我心中所愿?”一时之间,连自己也不明白,内心只是隐隐觉得,任我行父女与向问天一入江湖,世上便即风波大作,但心中又想:“风波大作,又有甚么不好?那不是很热闹么?”
他眼光慢慢转将过去,只见盈盈倚在一根柱上,娇怯怯的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秀眉微蹙,若有深忧,突然间怜念大盛,心想:“我怎忍让她在此再给囚禁十年?她怎经得起这般折磨?”
令狐冲看不懂方证大师与任我行掌法中的精义,把眼光转到了盈盈身上,见到她风姿楚楚,便想到她为了相救自己,甘愿舍生的恩情,更想到自己一生之中,师友厚待者虽是不少,可没一个人竟能如此甘愿把性命来交托给了自己。令狐冲原是个性情中人,此时热血上涌,只觉别说盈盈只不过是魔教教主的女儿,纵是十恶不赦之徒,也绝不辜负了她对自己的恩义。
殿上的十一对目光,却都注视在方证大师和任我行的掌法之上,心下无不赞叹。左冷禅心想:“幸亏任老怪是挑上了方证大师,否则他这似拙实巧的掌法,我便不知如何对付才好。本门的大嵩阳神掌与之相比,显得招数太繁,变化太多,不如他这掌法的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向问天却想:“少林派武功享名千载,果然是非同小可。方证大师这‘如来千手掌’,掌法虽繁,功力不散,那当真是千难万难之事。若是教我遇上了,只好跟他硬拚内力,掌法上是比他不过的了。”岳不群、天门道人等各人心中,也均在以本身武功,与这二人的掌法相印证。
任我行酣斗良久,渐觉方证大师的掌法开始缓慢下来,心下暗喜,寻思:“你掌法虽妙,终究是年纪老了,难以持久。”当即急攻数掌,劈到第四掌时,猛觉收掌时右臂血脉中麻了一麻,内力运转,不甚舒畅,不由得心下大惊,知道这是自身内力的干扰,心想:“这老和尚所练的易筋经内功竟是如此厉害,掌力没和我掌力相交,却已在克制我的内力。”心知再斗下去,对方深厚的内力发将出来。自己便将处于下风,眼见方证大师左掌拍到,一声呼喝,将左掌迅捷无伦的迎了上去,拍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两人各自退了一步。
任我行只觉对方内力虽然柔和,却是浑厚无比,自己使出了“吸星大法”,竟然吸不到他丝毫内力,心下更是惊讶。方证大师道:“善哉,善哉!”跟着右掌击将过来。任我行又出右掌与之相交。两人身子一晃,任我行但觉全身气血都是晃了一晃。他疾退两步,陡地转身,右手已抓住了余沧海的胸口,左掌便往他天灵盖疾拍下去。
这一下兔起鹘落,实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奇变,眼见任我行与方证大师相斗,情势渐居不利,按理说他力求自保尚且不及,那知竟会转身去攻击余沧海。这一着变得太奇太快,余沧海也是一代武学宗匠,若摆明了与任我行相斗,虽然最后必败,却绝不致在一招之间便为他所擒。众人“啊”的一声,齐声呼叫。方证大师身子跃起,犹似飞鸟般扑到,双掌齐出,击向任我行的后脑,这是武学中的“围魏救赵”之策,攻敌之不得不救,旨在逼得任我行撤回击向余沧头顶之掌,反手自救。
众高手一见方证大师在这瞬息之间使出这一掌,都是心中一动,大为佩服,却来不及喝采,只是知道余沧海这条性命是有救了。岂知任我行这一掌固是撤了回来,却不反手挡架,一把便抓住了方证大师的“膻中穴”,跟着右手一指,点中了他的心房。方证大师身子一软,摔倒在地。众人大惊之下,一齐拥了上去。
左冷禅一掌向任我行后心击到。任我行反手一击,喝道:“好,这是第二场。”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指忽抓,在一剎之间已变了十来种招数。
任我行给他这一轮急攻,一时只有守御的份儿。原来他适才和方证大师相斗,最后这三招虽是用智,却也使尽了平生之力,否则以少林派掌门人如此深厚的内功,如何能让他一把抓住“膻中穴”?一指点中了心房?这几招全力以搏,实孤注一掷之势,左冷禅眼光何等高明,心想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不辞车轮战之嫌,立即乘虚而上。
要知任我行所以胜得方证大师,纯是使诈,他算准了对手心怀慈悲,自己突向余沧海痛下杀手,一来余人相距较远,纵欲救援也是不及,二来各派掌门与余沧海都无甚交情,绝不会干冒大险,舍生相救,只有方证大师却定会出手。在此情境之下,这位少林方丈唯有攻击自己,以解余沧海之困,但他对方证大师击来之掌偏又不挡不格,反拿对方要穴。这一着又是险到了极处。那双掌击他后脑,不必击实,掌风所及,便能使他脑浆迸裂,他反擒余沧海之时,便已拿自己性命来作此大赌,赌的是这位佛门高僧菩萨心肠,眼见双掌可将自己后脑击碎,便会收回掌力。但他身在半空,双掌击出之后随即全力回收,纵是绝顶高手,胸腹之间内力亦必不继,他一掌一点,果然将方证大师点倒。只是那浑厚的掌力所及,已扫得他后脑剧痛欲裂,一口丹田之气竟是转不上来。
第六十九回 三场比斗
旁观众人对他如何取胜,都是瞧得清楚。冲虚道人将方证大师扶起,拍开他被封的穴道,叹道:“方丈师兄一念之仁,反遭好人所算。”方证道:“阿弥陀佛。任施主心思机敏,斗智不斗力,老衲原是输了的。”岳不群大声道:“任教主行奸使诈,胜得毫不光明正大,非正人君子之所为。”向问天笑道:“我朝阳神教之中,也有正人君子么?任教主若是正人君子,早就跟你同流合污了,还比试甚么?”岳不群为之语塞。
只见任我行背靠木柱,缓缓出掌,将左冷禅的拳脚一一挡开。左冷禅乃五岳剑派的盟主,向来十分自负,若在平时,绝不会当任我行力斗少林派第一高手之后,又去向他索战,占这种便宜,未免为人所不齿,非一派宗师之所为。但任我行适才点倒方证大师,纯是利用对方一片好心,胜得奸诈之极,正教各派掌门无不为之扼腕大怒。他奋不愿身的上前急攻,旁人均道他是激于义愤,至于是否车轮战,却是不予计及了。向问天见任我行一口气始终缓不过来,抢到木柱之旁,说道:“左大掌门,你捡这便宜,可要脸么?我来接你的。”左冷禅道:“待我打倒了姓任的,再跟你斗,老夫还怕你车轮战么?”呼的一拳,向任我行击出。任我行左手撩开,心中给左冷禅这句话激动了怒气,冷冷的道:“凭你这点微末道行,便能击倒任我行?向兄弟,退开!”向问天知道这位教主极是要强好胜,不敢违拗,说道:“好,我就暂且退开,只是这姓左的太也无耻,我踢他的屁股。”飞起一脚,便往左冷禅后臀踢去。
左冷禅怒道:“两个打一个吗?”斜身一让。岂知向问天虽作飞腿之状,这一腿竟没踢出,只是右脚抬了起来,微微一动,乃是一招虚招。他见左冷禅上当,哈哈一笑,道:“孙子王八蛋才倚多为胜。”一纵向后,站在盈盈身旁。左冷禅这么一让,攻向任我行的招数缓了一缓。高手对招,相差原只一线,任我行得此余暇,深深吸一口气,内息畅通,登时精神为之大振。
任我行一得喘息,内力生自丹田,砰砰砰三掌劈将过去。左冷禅奋力化解,心下暗暗吃惊:“这老儿十多年不见,功力大胜往昔,今日若要赢他,可须全力从事。”两人此番是二度相逢,一个是正教中绝顶高手,一个是魔教中盖世英豪,这一次相斗,乃是在天下顶尖儿人物之前决一雌雄。两人将胜败之数老得极重,可不像适才任我行和方证大师较量之时那样和平。任我行一上来便使杀着,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抓忽拿,更是极尽变化之能事。
两人越斗越快,令狐冲在木匾之后,当真是瞧得眼也花了。他看任我行和方证大师相斗,只不过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在,但此刻二人身型招式快极,竟是连一拳一掌如何出,如何收,也看不明白。他转眼去看盈盈时,只见她脸色雪白,双眼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脸上却无惊异或担心的神态,似是对父亲这场比拚心中早有胜算。令狐冲见她十分镇定,又宽心了些,但见向问天的脸色却是忽喜忽忧,一时惊疑,一时惋惜,一时攒眉怒目,一时咬牙切齿,却似比他亲自决战犹为要紧。令狐冲心想:“向大哥的见识比盈盈自是广博得多,他如此紧张,只怕任先生这一仗很是难赢。”慢慢斜眼过去,见到那边厢师父和师娘并肩而立,其侧是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两人身后一个是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一个是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莫大先生来到殿中之后,始终未曾出过半分声息,令狐冲竟不知他居然也在少林寺中,一见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胸中登时感到一阵温暖。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独个儿站在墙边,手按剑柄,满脸是愤怒之色。站在西侧的一个是满头白发的乞丐,当是丐帮帮主解风,另一个穿一袭青衫,模样颇为潇洒,当是昆仑派掌门乾坤一剑震山子了。这人虽外号叫做“乾坤一剑”,但背后却插着两把短剑,斜斜的露在左右肩头。
令狐冲知道这九个人乃是当今正教中最强的好手,不论那一个都具有极深武功,若不是九个人都是全神贯注的在观看战场中二人相斗,自己在匾后藏身这么久,虽然竭力屏气凝息,多半还是早已给下面诸人发觉了。他心下暗想:“下面聚集着这许多高人,尤其有师父、师娘在内,而方证大师,武当掌门,莫大先生这三位,更是我十分尊敬的人物。我在这里悄悄偷听他们说话,实在是不敬之极。虽说我是先到而他们后至,可是不论如何,总之是我在这里窃听,若是给他们发觉了,那当真是无地自容了。”他只盼任我行尽快再胜一场,三战二胜,便可带着盈盈从容下山,一等方证大师他们退出后殿,他急速赶下山去,便可和盈盈相晤了。
他一想到和盈盈对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热,连耳根子也热烘烘地,自忖:“自今而后,我真的要和盈盈结为夫妻吗?她待我情深义重,那是决计无可怀疑的了。可是我——可是我——”他隐隐觉得,这些日子来虽然时时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总是想到要报她相待之恩,要助她脱却牢狱之灾,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扬,是自己对她倾心,并非是她对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讥嘲于她,令她尴尬羞惭。每当盈盈的倩影在脑海中出现之时,心中却并不感到喜悦之情,温馨无限之意,这和他想到小师妹岳灵珊缠绵温柔的心意,却是大不相同,对于盈盈,内心深处竟似乎有些惧怕。
他和盈盈初遇,一直当她是个年老婆婆。心中始终对她十分尊敬,其后见她举手杀人,指挥群豪,从尊敬之中更参杂了三分厌恶,三分惧怕,直至得知她对自己颇有情意,这几分厌憎之心才渐渐淡了,及后得悉她为自己舍身少林,那更是深深感激。可是感激之意虽深,却并无亲近之念,只盼能报答她的恩情,听到任我行说自己是他女婿,不知如何,心底微感为难,竟是丝毫不见喜悦。说到容貌之美,盈盈远在岳灵珊之上,但越是见到她的丽色,越觉她和自己相距极远极远。
他向盈盈瞧了几眼,不敢再看,只见向问天双手握拳,两只眼睛睁得极大,顺着他目光去看任我行和左冷禅时,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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