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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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之间,令狐冲心乱如麻,反复思念师父师娘二人适才的说话,竟然忘了运功,突然一股寒气从手心中涌来,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只觉全身奇寒彻骨,急忙运功抵御,一时运得急了,忽觉内息在左肩之处阻住,无法流通。他心下大急,强自提气运功。殊不知内息运行,首重自然,他练这“吸星大法”,只是依据铁板上所刻要诀,无师自通,种种细微之处,未得明师指点,登时越运越僵。
  先是左臂渐渐僵硬,跟着这麻木之感觉随着经脉而通至左胁、左腰,顺而向下,逐步整条左腿也麻木了,令狐冲便想大呼“救命!”但一张口,发觉口唇已然无法动弹。便在此时,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匹马驰近。有人说道:“这里蹄印杂乱,爹爹和妈妈当曾在这里停留。”正是岳灵珊的声音。令狐冲又惊又喜,心道:“怎地小师妹也来了?”听得另一人道:“师父腿上有伤,别要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快随着蹄印追去。”却是林平之的声音。令狐冲心道:“是了,雪地之中,马蹄印痕甚是清晰。小师妹和林师弟是追寻师父、师娘,一路这么寻了过来。”岳灵珊忽然叫道:“小林子,你瞧这四个雪人儿多好玩,手拉手的站成一排。”林平之道:“附近好像没人家啊,怎地有人到这里堆雪人玩儿?”岳灵珊笑道:“咱们也堆两个雪人玩玩好不好?”林平之道:“好啊,堆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也要手拉手的。”岳灵珊翻身下马,捧起雪来便要堆砌。林平之道:“咱们还是找寻师父、师娘要紧。找到他二位之后,慢慢再堆雪人玩不迟。”岳灵珊道:“你便是扫人家的兴。爹爹腿上虽然受伤,骑在马上,便如不伤一般无异。再有妈妈在旁,还怕有人得罪他们么?他两位老人家双剑纵横江湖之时,你都还没生下来呢。”林平之道:“话是不错。不过师父、师娘还没找到,咱们却在这里贪玩,总是心中不安。”岳灵珊道:“好吧,就听你的。不过找到了爹妈,你可得陪我堆两个很好看很好看的雪人。”林平之道:“这个自然。”令狐冲心想:“我料他必定会说:‘就像你那样好看。’又或是说:‘要堆得像你那样好看,可就难了。”不料他只说‘这个自然’,就算了事。”转念又想:“林师弟稳重厚实,那像我这样轻挑?小师妹若是要找陪她堆雪人,便有天大的事儿,我也置之脑后了。偏生小师妹就服他的,虽然不愿意,却半点不使小性儿,没闹蹩扭,那里像她平时对我这样?嗯,林师弟身子是大好了,不知那一剑是谁砍他的,小师妹却把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
  他全神贯注的倾听岳灵珊和林平之说话,忘了自身的僵硬,岂知这一来,正合了“吸星大法”行功秘诀中的要旨:“无所用心,浑不着意。”左腿和左腰的麻木反而渐渐减轻。须知道“吸星大法”便与其他上乘内功一般,越是勉强,越是难成。修习一切上乘内功,最最凶险之事,无过于奋力强求,走火入魔,往往由此而生,务须有如漫不经意的修习,火候一熟,悟心一生,自然水到渠成。这项诀窍,却是湖底铁板上所未曾刻上的。
  只听得岳灵珊道:“好,雪人便不堆,我却要在这四个雪人上写几个字。”刷的一声,拔出了长剑。令狐冲又是一惊:“她若用剑在我们四人身上乱刺,那可糟了。”要想出声叫唤,挥手阻止,苦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听得嗤嗤几声轻响,她已用剑尖在向问天身外的积雪上划字,一路划将过来,划到了令狐冲身上。好在她划得并不甚深,没破雪见衣,更没伤到令狐冲的皮肉。令狐冲寻思:“不知她在我们身上倒了些甚么字?”
  岳灵珊柔声道:“你也来写几个字吧。”林平之道:“好!”接过剑来,也在四个雪人身上到了几个字。
  林平之以剑划字,也是自右而左,至令狐冲身上而止。令狐冲愈感好奇:“不知林师弟又剌了甚么字?”只听岳灵珊道:“对了,咱二人定要这样。”良久良久,两人默然无语。令狐冲更是好奇,寻思:“一定要怎么样?只有他二人走了之后,任教主身上的寒气去净,我才能从积雪中挣出来看。啊哟不好,我身子一动,积雪跌落,他们刻的是甚么字可就看不到了。倘若四人同时行动,更加一个字也无法见到。”
  又过一会,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之声,相隔尚远,但显是向这边奔来。林岳二人一时并未察觉。令狐冲听那蹄声共有十余骑之多,心道:“多半是本派其余的师弟妹们来啦。”马蹄声越奔越近,但林岳二人似乎始终未曾在意。令狐冲听得那十余骑从东北角上奔来,到得两里之外,有七匹马向西驰去,列成横队之后这才继续驰至,显然是截住了林岳二人的去路。令狐冲心道:“来人不怀好意!”突然之间,岳灵珊惊呼:“啊哟,有人来啦?”跟着飕飕两声响,有两枝长箭射来,两匹马齐声悲嘶,中箭倒地。
  令狐冲心道:“来人武功不弱,用意更是歹毒。二百余步外箭无虚发,先射死小师妹和林师弟的坐骑,教他们无法远走。”只听得十余人哈哈大笑,纵马逼近,岳灵珊惊呼一声,退后了一步。只听得一人笑道:“嘿嘿,一个小弟弟,一个小妹妹,你们那一家,那一派的门下啊?”林平之朗声道:“在下华山门下林平之,这位是我师姊姓岳。众位素不相识,何故射死了我们的坐骑?”那人笑道:“华山门下?嗯,你们师父,便是那个比剑败给徒儿的,什么君子剑岳先生了?”令狐冲心头一痛:“我累得师父给旁人如此耻笑,当真是罪孽深重。”林平之道:“令狐冲素行不端,累犯门规,早在一年之前便已逐出门墙。”他意思说,师父虽然比剑输了给他,只是输于外人,并非输给本门弟子。
  那人笑道:“这个小妞儿姓岳,是岳大掌门的什么人?”岳灵珊怒道:“关你什么事了?你射死我的马,赔我马来。”那人笑道:“瞧她这副浪劲儿,多半是岳不群的小老婆了。”旁边十余人都轰然大笑起来。令狐冲一听此言,暗自吃惊:“此人吐属粗鄙,绝非正派人物,只怕要对小师妹不利。”林平之道:“阁下是江湖前辈,何以说话如此不干不净?我师姐乃我师父的令爱千金。”那人笑道:“原来是岳不群的大小姐,当真是浪得虚名,浪得虚名。”旁边一人又道:“卢大哥,为甚么浪得虚名?”那人道:“我曾听人言道,岳不群的女儿相貌标致,乃是后一辈人物中的美女,一见之下,却也不过如此。”另一人笑道:“这妞儿相貌稀松平常,却是细皮白肉,脱光了瞧瞧,只怕不差。哈哈,哈哈!”十几个人又都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充满淫秽之意。
  岳灵珊、林平之、令狐冲一听如此无礼的言语,登时大怒。林平之拔出长剑,说道:“你们再出无耻之言,林某誓死周旋。”那人笑道:“你们瞧,这两个奸夫淫妇,在雪人上写了什么字啊?”林平之听到“奸夫淫妇”四字,那里还忍耐得住?嗤的一声响,便挥剑直剌。令狐冲听得兵兵兵兵声响,有两人跃下马来,跟他动上了手,跟着岳灵珊也挺剑上前。七八名汉子同时叫道:“我来对付这妞儿。”
  又有一名汉子笑道:“大家别争,谁也轮得到。”乒乒乓乓几声响,岳灵珊也和敌人动上了手。猛听一名汉子一声怒吼,叫声中充满了痛楚,当是中剑受伤。一名汉子道:“这妞儿下手好狠,史老三,我跟你报仇。”兵刃相交声中,岳灵珊叫道:“小心!”当的一声大响,跟着林平之哼了一声。岳灵珊叫道:“小林子!”似是林平之受了伤。有人叫道:“将这小子宰了吧!”那带头的道:“别杀他,捉活的。拿了岳不群的女儿女婿,不怕那伪君子不听咱们的。”令狐冲凝神倾听,只闻金刃劈空之声呼呼而响,岳灵珊一柄剑使得甚急,突然间当的一声,又是拍的一响。一名汉子骂道:“他妈的,臭小娘。”令狐冲忽觉有人靠在自己身上,听得岳灵珊喘息甚促,正是她靠在自己这个“雪人”之上,叮当数响,一名汉子欢声叫道:“还不拿住你?”岳灵珊“啊”的一声惊叫,不再闻兵刃相交之声,众汉子却都哈哈大笑也来。令狐冲感觉到岳灵被人拖开,又听她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一人笑道:“闵老大,你说她一身细皮白肉,老子可就不信,咱们剥了她衣衫瞧瞧。”众人鼓掌欢呼。林平之骂道:“狗强——”拍的一声,给人踢了一脚,跟着嗤的一声响,竟是布帛撕裂之声。令狐冲耳听小师妹为贼人所辱,那里还顾得任我行体内的寒毒是否已经驱尽,使力一挣,从积雪中跃了出来,右手拔出腰间长剑,左手便去抹眼上积雪。岂知左手竟是不听使唤,无法动弹。众人惊呼声中,他伸右臂在眼前一抹,眼一见光,长剑递出,已有三名汉子咽喉中剑。他回过身来,刷刷两剑,又已剌倒二人,眼见一名汉子拿住了岳灵珊双手,将她双臂反在背后,另一名汉子拔刀欲待迎敌,令狐冲一剑从那拔刀汉子左胁下剌入,右肩处穿出,左腿一抬,将那人踢开,长剑从尸身中拔了出来,耳听得背后有人偷袭,竟不回头,长剑反手抖动,一共两剑,剌中了背后二人的心房,跟着顺手一剑,从岳灵珊身旁掠过,直穿拿住她双手那人的咽喉。那人双手一松,扑在岳灵珊肩头,喉头血如泉涌。那人比岳灵珊高出了一个头,创口中鲜血流得她满头满脸。
  他连杀九人,仅是瞬息之间的事,余下八人竟是吓得呆了。那带头的一声吆喝,舞动双铁牌疾向令狐冲头顶砸到。令狐冲长剑一抖,从他两块铁牌间的空隙中穿入,直剌他左眼,那人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令狐冲回过头来,横削直剌,又杀了三人。余下四人吓得心胆俱裂,发一声喊,四下走了。令狐冲叫道:“你们辱我小师妹,一个也休想活命。”追上二人,长剑急挥,将二人脑袋削了下来。这二人奔行正急,脑袋落地,脚下未停,两个无头人仍是奔出十余步这才倒地。
  眼见余下二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他疾奔往东,使劲一掷,长剑幻作一道银光,从那人后腰插入,这一掷劲道实在太大,竟将那人牢牢钉在地下。令狐冲运起内力,向西首那人追去,奔行十余丈后,已追到了那人身后,一伸手,这才发觉手中竟无兵刃。他运力于指,向那人背心戳去。那人背上一痛,回刀砍来。令狐冲拳脚上功夫极是平平,适才这一指虽是戳中敌人,但不知运力之法,竟是伤不了他,但见他一刀砍到,不由得心下发慌,急忙闪避,见他右胁下是个老大破绽——。
  令狐冲眼见敌人胁下露出如此破绽,左手便是一拳,直击过去,不料左臂只是征微一动,压根儿便抬不起手,敌人的一刀即已砍向面前。令狐冲大骇之下,急向后跃。那汉子举刀猛扑。令狐冲没了兵刃,不敢和他对敌,只得向岳灵珊逃去。岳灵珊拾起地下长剑,叫道:“大师哥,接剑!”将长剑掷了过来。令狐冲右手一抄,接住了剑,转过身子,哈哈一笑。那汉子正将单刀举在半空,作势欲待砍下,一见到他手中长剑闪烁,登时吓呆了,一柄刀竟尔砍不下来。
  令狐冲慢慢走近,那汉子全身发抖,再也支持不住,单刀落地,双膝一屈,跪在雪地之中。令狐冲道:“你辱我师妹,须饶你不得。”一剑剌去,指在他咽喉之上,心念一动,走近一步,低声问道:“写在雪人上的,是些什么字?”那汉子颤声道:“是—是—‘海枯—海枯石烂,两—情—情不—不渝。’”自从世上有了“海枯石烂,两情不渝”这八个字以来,说得如此胆战心惊,丧魂落魄的,只怕这是破题儿第一遭了。令狐冲呆了呆,道:“嗯,是海枯石烂,两情不渝。”长剑一送,剌入他的咽喉,回过身来,只见岳灵珊正在扶起林平之。两人满脸满身都是鲜血。林平之站直了身手,向令狐冲抱拳道:“多谢令狐兄相救之德。”令狐冲道:“那算得甚么!你伤得不重吗?”林平之道:“还好!”令狐冲指着地下两行马路印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