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正是五岳剑派的盟旗。五人奔至令狐冲身前七八丈处站定,居中那人矮矮胖胖,面皮黄肿,五十来岁年纪,令狐冲认得此人姓林名厚,外号“大阴阳手”,是嵩山派的一名好手,当日在河南荒郊曾和他交过手,长剑透他双掌而过,是结下了极深梁子的,当下说道:“原来是林兄。”
林厚将手中锦旗一展,说道:“恒山派是五岳剑派之一,须遵左盟主号令。”令狐冲微笑道:“令狐冲接掌恒山门户之后,是否还加盟五岳剑派,可得好好商议商议。”这时其余数十人已然奔近,却是华山、衡山、泰山、嵩山四派的弟子。华山派的八人均是令狐冲当年的师弟,衡山、泰山、嵩山三派的,令狐冲也有一些认得。这数十人分成四列,手按剑柄,默不作声。林厚说道:“恒山一派,向由出家的女尼执掌门户,令狐冲身为男子,岂可坏了恒山派数百年来的规矩?”令狐冲道:“规矩是人所创,也可由人所改,这是本门自己之事,可与旁人并不相干。”群豪之中,已有人向林厚叫骂起来:“他恒山派的事,要你嵩山派来多管闲事?”“你奶奶的,给我滚吧!”“什么五岳盟主,狗屁的盟主,好不要脸。”林厚向令狐冲道:“这些口出污言之人,在这里干什么来着?”令狐冲道:“这些兄台都是在下的朋友,是上峰来观礼的。”
林厚道:“这就是了。恒山派四大戒律,第四条是什么?”令狐冲心道:“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我便来跟你强辩。”说道:“恒山四大戒律,第四是戒结交奸邪。像林兄这样的人,令狐冲是决计不会和你结交的。”群豪一听,登时轰然大笑起来,都道:“奸邪之徒快快滚吧!”
林厚略略转身,向方证大师和冲虚道人说道:“两位掌门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所共仰,今日须请两位说句公道话。令狐冲招揽了这许多妖魔鬼怪来到恒山之上,是不是坏了恒山派不得结交奸邪这一条门规?眼见恒山派这样一个历时已久,享誉甚隆的名门正派,两位是否坐视不理?”方证方丈咳嗽一声,道:“这个—这个—唔——”心想此人的话倒也在理,这里广场上所坐的,果然极大多数是旁门左道之士,难道要令狐冲将他们都逐下山去不成?
忽听得山道上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叫声:“朝阳神教任大小姐到!”令狐冲大是惊喜,冲口而出:“盈盈也来了!”走到山崖边上,只见两名大汉抬着一乘青呢小轿,健步如飞的走上客来,小轿之后跟着四名青衣女婢。林厚大声道:“连魔教的大人物也到了,那还不是结交奸邪么?”群豪听得盈盈到来,十个中倒有八个涌向山道去迎接,欢声雷动。嵩山、华山等各派弟子见了这等声势,均想敌众我寡,若是对方翻脸动手,这局面可不易收拾。但见群豪拥着那顶小轿,来到广场之中,放下小轿。轿帷掀开,走出一个身穿淡绿衣衫的艳美少女来,正是盈盈。群豪大声欢呼:“圣姑,圣姑!”一齐躬身行礼。瞧这些人的神情,对盈盈又是敬畏,又是感佩,喜欢之情发出自心底。
令狐冲走上几步微笑道:“盈盈,你也来啦!”盈盈微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怎能不来!”他眼光四下一扫,从场中每个人的脸上掠过,向方证与冲虚二人微微躬身,叫道:“方丈大师,掌门道长,小女子有礼。”方证和冲虚一齐还礼,心下却想:“她和令狐冲再好,今日也不该来,这可叫令狐冲更加为难了。”
林厚大声叫道:“这一个姑娘,是黑木崖魔教中的重要人物,令狐冲,你说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是又怎样?”林厚道:“恒山派四大戒律,规定不得结交奸邪。你若不与这些妖邪人物一刀两断,便做不得恒山派掌门。”令狐冲道:“做不得便做不得,那又有什么要紧。”盈盈向他瞧了一眼,目光中深情无限,心想:“你为了我,什么都不在乎。”问道:“这位朋友是什么来头?凭着什么来过问你恒山派之事?”令狐冲道:“他自称是嵩山派左掌门派来的,手中拿的,便是左掌门的令旗。别说这是左掌门的一面小小令旗,就是左掌门自己亲至,又怎能管得了我恒山派的事。”盈盈点头道:“不错。”想起那日少林寺比武,左冷禅千方百计的为难,寒玉真气又使爹爹身受重伤,险些儿性命不保,不由得心中十分有气,说道:“谁说这是五岳剑派的盟旗?他是来骗人的——”一言未毕,身子一晃,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疾向林厚胸口剌去。
林厚万料不到这样一个娇怯怯的美貌女子说打便打,事先更没半点朕兆,出手如电闪,一剑便剌了过来,拔剑招架已是不及,只得侧身闪避。他更没料到盈盈这一招乃是虚招,身子略转之际,右手一松,一面锦旗已给对方夺了过去。盈盈身手不停,连剌五剑,连夺了五面锦旗,所使的剑招身法一模一样,五招皆是如此,可是出手实在太快,不容对方有留神的余裕,手到旗来,转到了令狐冲身后,笑道:“冲哥,这旗果然是假的。那里是五岳剑派的令旗了,这是五仙教的五毒旗啊。”
她将手中五面锦旗张了开来,人人看得明白,五面旗上分别绣着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五样毒物,色彩鲜明,奕奕如生,那里是五岳剑派的令旗了?林厚等人只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老头子、祖千秋等群豪大声喝采。人人均知盈盈夺到令旗之后,立即便掉了包,将五岳令旗换了五毒旗,只是她手脚实在太快,谁也没有看清楚她掉旗之举。
盈盈叫道:“蓝教主!”人群中一个身穿苗家装束的美女站了出来,笑道:“在!圣姑有何吩咐?”正是五仙教教主蓝凤凰。盈盈道:“你教中的五毒旗,怎会落入嵩山派手中!”蓝凤凰笑道:“这几个嵩山弟子,都是我教下女弟子的好朋友,想必是他们甜言蜜语,将我教中的五毒旗骗了去玩儿。”盈盈道:“原来如此。这五面旗儿,便还了你吧。”说着将五面旗子掷将过去。蓝凤凰笑道:“多谢。”将旗子接了。
林厚骂道:“无耻妖女,在老子面前使这掩眼的妖法,快将令旗还来。”盈盈笑道:“你要五毒旗,不会向蓝教主去讨吗?”林厚无法可施,向方证和冲虚道:“方丈大师,冲虚道长,请你二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主持公道。”方证道:“这个——唔——不得结交奸邪,恒山戒律中原是有这么一条的,不过——不过——今日江湖上朋友前来观礼,令狐掌门也不能闭门不纳,太不给人家面子——”林厚突然指人群中一人,大声道:“他——他——像他这样的人,也是令狐冲的朋友?”
众人顺着他手指瞧去,只见他所指之人身材魁梧,正是“万里独行”田伯光,人人均知他是个恶名昭彰的采花巨盗。林厚厉声说道:“田伯光,你到恒山干什么来着?”田伯光道:“在下是拜师来着。”林厚奇道:“拜师?”田伯光道:“正是。”走到仪琳面前,跪下磕头,叫道:“师父,弟子田伯光请安。”仪琳羞得满脸通红,侧身避过,道:“你——你——”众人见田伯光这样一条大汉,竟向仪琳这样一个文秀美丽的小尼姑磕头,口称师父,无不大为奇怪。这其中原由,只有令狐冲一人知道,但想当时一句戏言,如何能当得真?又何必当众向她瞌头,大叫师父?
盈盈笑道:“田师傅有心改邪归正,另投明师,那是再好不过。方证大师,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个人只要改过迁善,菩萨便会给他一条自新之路,是不是?”方证喜道:“正是!田师傅投入恒山派,从此严守门规,那是武林之福。”盈盈大声道:“众位听了,咱们今日到来,都是来投恒山派的。只要令狐掌门肯收留,咱们便都是恒山弟子了,恒山弟子,怎能算是妖邪?”
令狐冲恍然大悟:“原来盈盈早料到我做恒山掌门有这样大难关,特地邀了这样一大群人来投恒山。”又想:“我身为众女弟子的掌门,正感十分尴尬,若是派中有许多男弟子,那便无人耻笑了。”当即朗声问道:“仪和师姊,本派之中,又有不许收男弟子这条门规么?”仪和道:“不许收男弟子的门规倒是没有,不过——不过——”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总觉派中突然多了这许多男弟子出来,总是大大的不妥。令狐冲道:“众位要投入恒山派,那是再好不过。但也不必拜师。恒山派另设——一个——唔——一个‘恒山别院’,安置各位,那边通元谷,便是一个极好去处。”第七十三回 密商大计
那通元谷在见性峰之侧,相传唐时仙人张果老曾在此炼丹。恒山大石上有蹄印数处,历代相传为张果老所骑驴子踏出。如此坚强的花岗石居然有驴踏之痕深印,若不是仙人遗迹,何以生成?唐玄宗封张果老为“通元先生”,通元谷之名,便由此而来。这通元谷和峰上主庵相距虽然不远,但由谷至峰,山道绝险。令狐冲要将这批江湖豪客安置在通元谷中,自有令他们男女隔绝之意。方证大师听令狐冲如此说,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这些朋友们归入了恒山派,受恒山门规约束,当真是武林中一件大大的美事。”林厚见方证大师也如此说,知道今日已无法阻止令狐冲出任恒山掌门,只得传达左冷禅的第二道命令,咳嗽一声,朗声说道:“五岳剑派盟主有令:三月十五清晨,五岳剑派各派弟子群集嵩山,选出五岳派的掌门人,务须依时到达,不得有误。”令狐冲道:“五岳剑派并为一派,是谁的主意?”林厚道:“嵩山、泰山、华山、衡山四派,均已一致同意。你恒山派若是独持异议,那便是和四派相抗,只有自讨苦吃了。”他转身向泰山派等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站在他身后的数十人齐声道:“正是。”林厚一阵冷笑,转身便走。蓝凤凰笑着道:“林老师,你失了旗子,回去怎么向左盟主交待啊?不如我还了你吧!”说着右手一挥,将一面锦旗掷了过去。林厚失去令旗,心下正自发愁,眼见一面小旗势挟劲风飞来,心想:“这是你的五毒旗,又不是五岳令旗,我要来干什么?”心念甫转之际,那旗已飞向面前,戳向他的咽喉,当即伸手抄住。突然间“啊”的一声大叫,将旗掷下,只觉手掌心犹似烈火烧炙一般疼痛,提手一看,掌心已成淡紫之色,知道旗杆上喂有剧毒,已受了五毒教的暗算,不由得又惊又怒,骂道:“妖女——”蓝凤凰笑道:“你叫一声‘令狐掌门’,向他求情,我便给你解药,否则你这条手臂要整个儿烂断。”林厚素知五毒教使毒的厉害,一犹豫间,但觉掌心麻木,知觉渐失,心想我毕生功力,全在两掌,若是烂断了手臂,便成废人,情急之下,只得叫道:“令狐掌门,你——你——”蓝凤凰笑道:“求情啊。”林厚道:“令狐掌门,在下得罪了你,求——求你赐给解——解药。”令狐冲微笑道:“蓝姑娘,可怜见儿的,给他解药吧!”蓝凤凰一笑,向身畔一名苗女挥手示意。那苗女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纸小包来,走上几步,抛给了林厚。林厚伸手接过,在群豪轰笑声中疾趋下峰。
令狐冲朗声道:“众位朋友,大伙儿既愿在恒山别院居住,可得遵守我派的戒律。这戒律其实也不难守,只是第四条不得结交奸邪,有些麻烦。但自今而后,大伙儿都算是恒山派的人,恒山派弟子自然不是奸邪。不过和派外人士交友时,却得留神些了。”群豪轰然称是。令狐冲又道:“你们要喝酒吃肉,也无不可,可是吃荤之人,过了今日,便不能到这见性峰上来,连我自己在内,须得一体遵行。”方证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清净佛地,原是不可亵渎了。”令狐冲笑道:“好啦。这掌门人,算是做成了。大家肚子也饿啦,快关素斋来,我陪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和各位前辈用饭。到得明日,再和各位喝酒。”当日素斋用毕,方证大师说道:“令狐掌门,老衲和冲虚道兄二人有几句话,想和掌门人商议。”令狐冲应道:“是。”心想:“当今武林中二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身来到恒山,必有重要话说。这见性峰上龙蛇混杂,不论在那里说话,都是不免隔墙有耳。”当下吩咐仪和、仪清等弟子分别招待宾客,向方证、冲虚二人说道:“下此峰后,磁窑口侧有一座山,叫作翠屏山,峭壁如镜,山有悬空寺,乃恒山胜景。二位前辈若有雅兴,令狐冲导往一游如何?”冲虚道人道:“久闻翠屏山悬空寺建于北魏年间,于松不能挂,猿不能攀之处,发偌大愿力,凭空建寺,正欲一开眼界。”
当下令狐冲引着二人下见性峰,趋磁窑口,来到翠屏山下,仰头一望,但见飞阁二座,耸立峰顶,其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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