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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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良久,那“杨管家”,始终没有出来,而上官云一直站着,不敢就座。令狐冲寻思:“这位上官右使在教中职位着实不低,可是上得崖来,人人没将他放在眼里,倒似一个厮养侍仆也比他威风些。那杨管家是甚么人?多半便是那个杨莲亭了,原来他只是个管家,可是朝阳神教大名鼎鼎的光明右使,竟要恭恭敬敬的站着,静候他到来,东方不败当真是欺人太甚!”
又过良久,才听得脚步声响,从步声之中,听到这人行得甚快,但脚步虚浮,无甚内功。一声咳嗽,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令狐冲斜眼向他瞧去,只见这人约摸三十来岁年纪,穿一件枣红色缎面皮抱,身形魁梧,满脸虬髯,形貌极为雄健。
令狐冲寻思:“盈盈说东方不败对此人甚是宠信,又说二人之间,关系暧昧,我总道是个姑娘一般的美男子,那知竟是个彪形大汉,那可大出意料之外了。”只听这人说道:“上官右使,你大功告成,擒了令狐冲而来,教主极是喜欢。”声音低沉,甚是悦耳动听。
上官云躬身道:“那是托赖教主的洪福,杨总管事先的详细指点,属下只是遵照教主的令旨行事而已。”
第七十五回 黑木崖上
那杨莲亭走到担架之旁,向令狐冲脸上瞧去。令狐冲目光散涣,嘴巴微张,装得一副身受重伤后的痴呆模样。杨莲亭道:“这人死样活气的,当真便是令狐冲,你可没弄错?”
上官云道:“属下亲眼见到他接恒山派掌门之位,并没弄错。只是他给贾左使点了三下重穴,又中了属下两掌,受伤甚重,一年半载之内,只怕是不易复原的了。”杨莲亭笑道:“你将任大小姐的心上人打成这副模样,小心她找你拼命。”上官云道:“属下忠于教主,旁人的好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若是得能为尽忠于教主而死,那是属下毕生之愿,全家皆蒙荣宠。”
杨莲亭道:“很好,很好。你这番忠心,我必告知教主知道,教主定是重重有赏。风雷堂主背叛教主,犯上作乱之事,想来你已知道了?”上官云道:“属下不知其详,正要向总管请教。若有差遣,属下奉命便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杨莲亭在椅中一坐。叹了口气,说道:“童百熊这老儿,平日仗着教主善待于他,一直倚老卖老,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近年来他暗中营私结党,阴谋造反,我早已瞧出了端倪,不想他越来越是无法无天,竟然去和反教大逆任我行勾结,真是岂有此理。”上官云道:“他竟去和那——那姓任的勾结吗?”说这句话时声音发颤,显然心中大为震惊。
汤莲亭道:“上官右使,你为什么怕得这样厉害?那任我行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之徒,教主昔年便将他玩弄于掌心之中,摆布得他服服贴贴。他不来黑木崖便罢,若是胆敢到来,还不是像宰鸡一般的宰了。”上官云道:“是,是。只不知童百熊如何暗中和他勾结?”杨莲亭道:“童百熊和任我行偷偷相会,长谈了几个时辰,还有一名反教的大叛徒向问天在侧。那是有人亲眼目睹的。他跟任我行、向问天这两个大叛徒有什么好谈的?那自是密谋反叛教主了。这童百熊回到黑木崖来,我问他有无此事,他竟然一口认了!”上官云道:“他竟然一口承认,那自然不是冤枉的了。”杨莲亭道:“我问他既和任我行见过面,为何不向教主禀报?他说:‘任老弟瞧得起我姓童的,跟我客客气气的说话。他当我是朋友,我也当他是朋友。朋友之间说几句话,有什么了不起?’我问他:‘任我行重入江湖,意欲和教主捣乱,这一节你不是不知。他既对不起教主,你怎可还当他是朋友?’他可回答得更不成话了,他说:‘只怕是教主对不起人家,未必是人家对不起教主!’”上官云道:“胡说八道!教主义薄云天,对待朋友是最厚道的,怎会对不起人?”
上官云这几句话,在杨莲亭听来,自是指东方不败而言,令狐冲等人却知他是在讨好任我行了,只听他又道:“属下既是决意向教主效忠,有那个鼠辈胆敢言语中对教主稍有无礼,我上官云决计放他不过。”
这几句话,其实是当面在骂杨莲亭,可是他那里知道。笑道:“很好,教中众兄弟若是都能像你上官右使一般,对教主忠心耿耿,何愁大事不成?你辛苦了,这就下去休息吧。”上官云一怔,道:“属下很想见见教主。属下每见教主金面一次,便觉精神大振,做事特别有劲,全身发热,似乎功力修为陡增十年。”杨莲亭道:“教主很忙,恐怕没空见你。”上官云探手怀中,伸了出来,掌心中多了十来颗珍珠,走上几步,低声道:“杨总管,属下这次出差,弄到了这十八颗珍珠,尽数孝敬了总管,只盼总管让我见见教主,教主一喜欢,说不定升我的职,那时再当重重酬谢。”
杨莲亭皮笑肉不笑的道:“自己兄弟,又何必这么客气?那可多谢你了。”放低了喉咙道:“教主座前,我尽力替你多说好话,劝他升你做光明左使便了。”
上官云连连作揖,道:“此事若成,上官云终身不敢忘了教主和总管的大恩大德。”杨莲亭道:“你在这里等着,待教主空了,便叫你进去。”上官云道:“是,是,是!”将珍珠塞在他的手中,躬身退下。杨莲亭站起身来,大模大样的进内去了。
又过良久,二个紫衫侍者走了出来,居中一站,朗声说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有令:着上官云带同俘虏进见。”上官云道:“多谢教主恩典,愿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左手一摆,跟着那紫衫人向后进走去,任我行和向问天、盈盈抬了令狐冲跟在后面。
一路进去,走廊上排满了执戟武士,一共进了三道大铁门,只见一道长廊,数百名武士排列两旁,手中各挺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交叉平举。上官云等从阵下弓腰低头而过,数百柄长刀中只要有一柄突然砍落,那便不免身首异处了。
任我行、向问天等身经百战,自不将这些武士放在眼里,但在见到东方不败之前先受如许屈辱,心下暗自不忿,均想:“东方不败待属下如此无礼,如何能令人为他尽忠效力?一干教众所以没有反叛,只是迫于淫威,不敢轻举妄动而已。东方不败轻视天下豪杰之士,焉得不败?”
走完刀阵,来到七座门前,那门前悬着厚厚的帷幕。上官云伸手推幕,走了进去,突然之间寒光闪动,八杆枪分从左右交叉向他疾剌,四杆抢在他胸前掠过,四杆抢在他背后掠过,相去均是不过数寸。
令狐冲看得明白,吃了一惊,伸手去握藏在大腿绷带下的长剑,却见上官云站立不动,朗声道:“属下光明右使上官云,参见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
殿里有人说道:“进见!”八名执枪武士便即退开。令狐冲这才明白,原来这八枪齐出,还是吓唬人的,倘若进殿之人心怀不轨,眼前八枪剌到,立即抽兵刃招架,那便阴谋败露了。
进得大殿,令狐冲心道:“好长的长殿!”这座殿堂阔不过三十来尺,纵深部有三百来尺,只见长殿彼端高设一座,座位中坐着一个长须老者,那自是东方不败了。殿中无窗,殿口点着明晃晃的蜡烛,东方不败身边却燃着两朵忽明忽暗的火焰,相距既远,火光又暗,此人相貌如何便瞧不清楚。
上官云便在阶下跪倒,说道:“教主文成武德,仁义英明,中兴圣教,泽被苍生,属下光明右使上官云叩见教主。”东方不败身旁的紫衫侍从大声喝道:“你属下小使,见了教主为何不跪?”
任我行是个十分沉得住气之人,心想:“时刻未到,便跪你一跪,又有何妨?待会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当即低头跪下。向问天和盈盈见他都跪了,也即跪倒。
上官云道:“属下那几个小使朝思暮想,只盼有幸一观教主金面,今日得蒙教主赐见,真是他们祖宗十八代积的德,一见到教主,喜欢得浑身发抖,忘了跪下,教主恕罪。”
杨莲亭站在东方不败身旁,说道:“贾左使如何力战殉教,你且说来。”上官云道:“贾左使和属下奉了教主令旨,都说我二人身受教主培养提拔,大恩难报。此番教主又将这件大事交在我二人身上,想到教主平时的教诲,我两人心中的血也要沸腾了——”令狐冲躺在担架之上,心中暗骂:“肉麻,肉麻,上官云的外号之中,总算也有个‘侠’字,说这等话居然脸不红,耳不赤,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便在此时,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叫道:“东方兄弟,当真是你派人将我捉拿吗?”这人声音苍老,但内力充沛,一句话说了出去,回音从大殿中震了同来,显得威猛之极,料想此人便是风雷堂堂主童百熊了。
杨莲亭道:“童百熊,在这成德堂上,怎容得你大呼小叫,见了教主,为何不跪?胆敢不称颂教主的文武圣德?”童百熊仰天大笑,说道:“我和东方兄弟交朋友之时,那里有你这小子了?当年我和东方兄弟出死入生,共历患难,你这乳臭小子生也没生下来,那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话?”
令狐冲侧过头去,此刻看得清楚,但见他须髯戟张,脸上肌肉牵动,圆睁双眼,脸上鲜血已然凝结,神情十分可怖。他双手双足都铐在铁铐之中,拖着极长的铁链,说到愤怒处,双手摆动,铁链发出铮铮之声。任我行本来跪着不动,一听到铁链之声,在西湖底被囚的种种苦况突然间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身子颤动,便欲发难,却听得杨莲亭道:“在教主面前胆敢如此无礼,实是狂妄已极。你暗中和反教大叛徒任我行勾结,可知罪吗?”
童百熊道:“任教主是本教前任教主,身患不治重症,退休隐居,这才将教务交到东方兄弟手中,怎说得上是反教大叛徒?东方兄弟,你明明白白说一句,任教主怎么反教,怎么背叛本教了?”
杨莲亭道:“任我行疾病治愈之后,便应回归本教,可是他却去少林寺中和少林、武当、嵩山诸派的掌门人勾勾搭搭,那不是反教谋叛是什么?他为什么不前来参见教主,恭聆教主的指示?”
童百熊哈哈一笑,道:“任教主是东方兄弟的旧上司,武功见识,未必在东方兄弟之下,东方兄弟,你说是不是?”杨莲亭大声喝道:“别在这里倚老卖老了,教主对人义薄云天,不来跟你一般见识。你若深自忏悔,明日在总坛之中,向众兄弟说明自己的胡作非为,教主还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否则的话,后果如何,你自己也知道。”
童百熊笑道:“姓童的年近八十,早已活得不耐烦了,还怕什么后果?”杨莲亭喝道:“带人来!”紫衫侍者应道:“是!”只听得铁链声响,押了十余人上殿,有男有女,还有几个七八岁的孩儿。
童百熊一见到这干人进来,登时脸色大变,暴喝道:“杨莲亭,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你拿我的儿孙来干什么?”他这一声呼喝,直震得各人耳鼓中嗡嗡作响。
令狐冲见居中而坐的东方不败身子震了一震,心想:“这人良心未曾尽泯,见童百熊如此情急,不免心动。”杨莲亭笑道:“教主宝训第三条是什么?你读来听听!”童百熊大声“呸”了一声,并不答话。杨莲亭道:“童家各人听了,那一个知道教主宝训第三条的,念出来听听。”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说道:“文成武德,仁义英明教主宝训第三条:对敌须狠,斩草除根,男女老幼,不留一人。”杨莲亭道:“很好,很好,小娃娃,十条教主宝训,你都背得出吗?”那男孩道:“都背得出。一天不读教主宝训,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读了教主宝训,练武有长进,打仗有气力。”
杨莲亭笑道:“很对,这话是谁教你的?”那男孩道:“爸爸教的。”杨莲亭指着童百熊道:“他是谁?”那男孩道:“是爷爷。”杨莲亭道:“你爷爷不读教主宝训,不听教主的话,反而反对教主,你说怎么样?”那男孩道:“爷爷不对。每个人都应该读教主宝训,听教主的话。”
杨莲亭向童百熊道:“你孙儿只是个十岁娃娃,尚且明白道理,你这大把年纪,怎地反而胡涂了?”童百熊道:“我只跟姓任的、姓向的二人说过一阵子话,他们要我反对教主,我可没有答应。童百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绝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他看到全家十余口长幼全被拿来。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杨莲亭道:“你若是早这么说,也不用这么麻烦了。现下你知错了么?”童百熊道:“我没有错,我没反教,更没反对教主。”杨莲亭叹了口气,道:“你既不肯认错,我可救不得你了。左右,将他家属带下去,从今天起,不得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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