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令狐冲一惊之下,知道今日是遇到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强敌,只要给对方有施展手脚的余暇,自己便是性命不保,当即刷刷刷刷连剌四剑,都是指向敌人的要害。
东方不败“咦”的一声,赞道:“剑法很高啊。”左一拨,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将令狐冲剌来的四剑尽数拨开。令狐冲大喝一声,一剑当头直砍下去。东方不败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拈住绣花针,向上一举,挡住来剑,长剑便砍不下去。
令狐冲手臂微感酸麻,但见红影闪处,似有一物向自己左目戳来。此刻既已不及挡架,又不及闪避,百忙中长剑颤动,也向东方不败的左目急剌,竟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这一下剑剌左目,已是几近无赖,殊非高手可用的招数,但令狐冲所学的“独孤剑法”本无招数,他为人又是随随便便,素来不以高手自居,危急之际,更是不暇细思,但觉左边眉心微微一痛,东方不败已跳了开去,避了他这一剑。
令狐冲知道自己左眉已为他绣花针所剌中,幸亏他要闪避自己长剑这一剌,绣花针才失了准头,否则一只眼睛已给他剌瞎了,骇异之余,长剑便如疾风骤雨般狂剌乱劈,不容对方缓出手来还击一招。
任我行和向问天见情势不对,一挺长剑,一挥软鞭,同时上前夹击。这当世三大高手并肩而战,纵然是千军万马,也挡他们不住,但东方不败两根手指拈着一枚绣花针,在三人之间穿来插去,行动如电,竟是没半分败象。上官云拔出单刀,冲上助战,变成以四斗一的局面,斗到酣处,猛听得上官云大叫一声,单刀落地,一个斤斗翻了出去,双手按住右目,却原来这只眼睛已被东方不败剌瞎。
令狐冲见任我行和向问天二人攻势凌厉,东方不败已缓不出手来向自己攻击,当下展动长剑,尽是往他身上各处要害剌去。本来以武当掌门冲虚道长剑术如此高明之士,也挡不住他“独孤九剑”的疾攻,但东方不败的身形如鬼如魅,飘忽来去,直似轻烟。
令狐冲每一剑剌去,都是攻向他的空隙,可是他身法实在太快,剑尖剑锋总是和他身子差着数寸,便给他闪了开去。这情景便如密闭的房中似刀剑砍击飞燕麻雀一般,燕雀虽是不懂武功招数,却总能在毫厘之差的空隙中避开。忽听得向问天“啊”的一声叫,跟着令狐冲也是“嘿”的一声,二人身上均为东方不败所刺中。任我行所练的“吸星大法”功力虽深,可是东方不败一来身法快极,难与相触,二来所使兵刃乃是一根绣花针,又不能从针上吸他的内力。又斗片刻,任我行也是“啊”的一声叫,胸口、喉头都受到针剌,幸好其时令狐冲攻得正急,东方不败急谋自救,以致一针剌偏了准头,另一针剌得虽准,却只深入数分,未能伤到敌手。
四个人围攻东方不败,未能碰到他一点衣衫,而四个人都受了他的针剌。盈盈在旁观战,越来越担心:“不知他针上是否喂有毒药,若是针上有毒,那可不堪设想!”东方不败身子越转越快,只见房中一团红影滚来滚去。任我行、向问天、令狐冲连声吆喝,声音中透着又是愤怒,又是惶急。
盈盈暗想:“我若是加入混战,只有阻手阻脚,帮不了忙,那又如何是好?看来东方不败以一敌三,还能取胜。”一瞥眼间,只见杨莲亭已坐在床上,凝神观斗,满脸关切之情。盈盈心念一动,慢慢移步走向床边,突然左手短剑一起,嗤的一声,剌在杨莲亭右肩。杨莲亭猝不及防,大叫了一声。盈盈跟着又是一剑,斩在他的大腿之上。
杨莲亭这时已知她用意,是要自己呼叫出声,分散东方不败的心神,强忍疼痛,竟是一声也不哼。盈盈怒道:“你叫不叫?我把你手指一根根的斩了下来。”长剑一颤,果是斩落了他右手的一根手指。不料杨莲亭十分硬气,虽是伤口剧痛,却没发出半点声息。
但他第一声呼叫已他入东方不败耳中。他一瞥眼见盈盈站在床边,正在折磨杨莲亭,心中如何不急,骂道:“死丫头!”身子便如一团红云,向盈盈扑将过去。
盈盈头一侧,也不知是否能避开东方不败剌来的这一针。令狐冲、任我行双剑向东方不败背上疾戳。向问天刷的一鞭,向杨莲亭头上砸去。东方不败不顾自己生死,反手一针,剌入了向问天胸口。
向问天只觉全身一麻,软鞭落地,便在此时,令狐冲和任我行两柄剑都插入了东方不败后心。东方不败身子一颤,扑在杨莲亭身上。任我行大喜,拔出剑来,以剑尖指住他后颈,喝道:“东方不败,今日终于教你落在我的手里。”
盈盈惊魂未定,双腿发软,身子摇摇欲坠。令狐冲抢过去扶住,只见一行鲜血,从她左颊流了下来。盈盈却道:“你可受了不少伤。”伸袖在令狐冲脸上抹了一抹,只见袖上斑斑点点,都是鲜血。
令狐冲虽非对着镜子,也知自己脸上给绣花针剌伤多处。但见东方不败背上两处伤口中鲜血狂涌,受伤极重,他口中却在呼叫:“莲弟,莲弟,这批奸人折磨于你,好不狠毒!”
杨莲亨怒道:“你往日自夸武功盖世,为什么杀不了这几个奸贼?”东方不败道:“我——我——”杨莲亭怒道:“我什么?”东方不败道:“我已尽力而为,他们几个人,武功都高得很。”突然间他身子一晃,滚在地下。任我行怕他乘机跃起,一剑斩在他左腿之上。
东方不败苦笑道:“任教主,最后终于是你胜了,是我败了。”任我行哈哈大笑,道:“你这大号,可得改一改吧?”东方不败摇头道:“那也不用改,东方不败既然落败,也不会再活在世上。”他本来说话声音极尖,此刻却变得低沉起来,又道:“若是单打独斗,你是不能打败我的。”
任我行微一犹豫,道:“不错,你武功比我为高,我佩服你。”东方不败道:“令狐冲,你剑法极高,但若单打独斗,也打不过我。”令狐冲道:“正是。其实我们便是四人联手,也打你不过,只不过你顾着那姓杨的,这才分心受伤。阁下武功极高,不愧‘天下第一’四字,在下十分敬佩。”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道:“你二位能这么说,足见男子汉大丈夫气概。啊,冤孽,冤孽,我练那‘英花宝典’,炼丹服药,又照着宝典上的秘方,自宫练气,渐渐的胡子没有了,说话声音变了,性子也变了。我竟是不爱女子,却——却把心意放在杨莲亭这种须眉男子身上,那——那不是奇怪得紧吗?练这‘葵花宝典’,也不知是祸是福,倘若我生为女儿身,那就好了。任教主,我——我就要死了,我求你一件事,请——你请你务必允准。”任我行道:“什么事?”东方不败道:“请你饶了杨莲亭一命,将他逐下黑木崖去便是。”任我行笑道:“我要将他千刀万剌,分一百天凌迟处死,今天割一根手指,明天割半根脚趾。”东方不败叫道:“你——你好狠毒!”猛地纵起身来,向任我行扑去。
他重伤之余,行动已远不如先前灵敏,但这一扑之势仍是威猛惊人。任我行一剑直剌,从他前胸通到后背,但便在此时,东方不败手指一弹,那枚绣花针飞了出去,插入了任我行右目。
任我行撤剑后跃,砰的一声,背脊撞在墙上,喀喇喇一响,一座墙被他撞塌了半边。盈盈忙抢前瞧父亲右眼,只见那枚绣花针正插在瞳仁之中,幸好其时东方不败手劲已衰,否则这针直贯入脑,不免性命难保,但这只眼珠,恐怕终不免是废了。
盈盈伸出右手,以两根手指去抓绣花针的针尾,但那针儿剌入甚深,露出在外者不过一分,实无措手之处。她转过身来,拾起东方不败所抛下的绣花绷子,抽了一根丝线,纤手款款轻送,穿入针鼻,这才拉住丝线,向外一拔。任我行大叫一声,那绣花针带着几滴鲜血,挂在丝线之下。任我行怒极,飞起一腿,猛向东方不败的尸身上踢去。那尸身飞将起来,砰的一声响,撞在杨莲亭头上。任我行盛怒之下,这一腿踢出时便足了劲力,东方不败和杨莲亭两颗脑袋一撞,脑浆迸裂。他得诛大仇,重夺朝阳神教教主之位,可是也由此而失了一只眼睛,一时喜怒交迸,仰天长笑,声震屋瓦。但笑声之中,却也充满了愤怒之意。上官云道:“恭喜教主,今日诛却大逆,从此我教在教主庇荫之下,威扬四海。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任我行笑骂:“什么千秋万载!”忽然觉得倘然真能千秋万载,一统江湖,那确是人生至乐之事,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大笑,那才是真的称心畅怀,志得意满。这教主之位失而复得,比之当年顺理成章的当上教主,得来固然更是艰辛,其中更充满着凄凉的况味,只是苦斗而后胜,更觉这场胜利之可贵。
向问天给东方不败一针剌中左乳下穴道,全身麻了好一会,此刻四肢才得自如,也道:“恭喜教主,贺喜教主!”任我行笑道:“这一役诛奸复位,你实占首功。”转头向令狐冲道:“冲儿的功劳自然也不在小。”令狐冲见到盈盈皎白如玉的脸颊上一道殷红的血痕,想起适才恶战,实是心有余悸,道:“若不是盈盈去对付杨莲亭,要杀了这东方不败,可当真不易。”他顿了一顿,又道:“幸好他绣花针上没有喂毒。”盈盈身子一顿,低声道:“别说啦。这不是人,是个妖怪。唉,我小的时候,他常常抱着我去山上采果子游玩,却变得如此下场。”
任我行伸手到东方不败衣衫袋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册页来。这册页极是陈旧,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他握在手中,扬了一扬,说道:“这本册子,便是‘葵花宝典’了,上面注明,‘欲练真功,引刀自宫’,老夫不会傻得去干这傻事——”他突然沉吟道:“可是这宝典上所载的武功,实在厉害,任何学武之人,一见之后绝不会不动心。那时候幸好我已学得‘吸星大法’,否则跟着去练这宝典上的害人功夫,却也难说。”他在东方不败尸身上又踢了一脚,笑道:“饶你奸诈似鬼,也猜不透老夫传你‘葵花宝典’的用意。你野心勃勃,意存跋扈,难道老夫瞧不出来吗?哈哈,哈哈!”令狐冲心中一寒:“原来任教主以‘葵花宝典’传他,当初便没存善意。两人尔虞我诈,各怀机心。”见任我行右目中不绝流出鲜血,再一张嘴狂笑,显得十分的面目狰狞,心下更是感到一阵惊怖。任我行伸手到东方不败胯下一摸,果觉他的两枚睪丸已然割去,笑道:“这部‘葵花宝典’若是教太监去练,那是再好不过。”将那“葵花宝典”放在双掌中一搓,功力到处,一本原已十分腐旧的册页登时化作碎片。他双手一扬,许多碎片随风吹到了窗外。盈盈吁了一口气,道:“这种害人东西,毁了最好!”令狐冲笑道:“你怕我去练么?”盈盈满脸通红,碎了一口,道:“说话就没半点正经。”
盈盈取出金创业,替父亲及上官云敷了眼上的伤。各人脸上被剌的针孔,一时也难以计算。盈盈对镜一照,只见左颊上划了一道血痕,虽是极细,伤愈之后,只怕仍要留下痕迹,不由得郁郁不乐。
令狐冲道:“你占尽了天下的好处,未免为鬼神所妒,脸上小小破一点相,那便后福无穷。”盈盈道:“我占尽了什么天下的好处?”令狐冲道:“你聪明美貌,武功高强,父亲是朝阳神教教主,自己又为天下豪杰所敬服。兼之身为女子,东方不败就羡慕得不得了。”盈盈给他逗得噗嗤一笑,登时将脸上受伤之事搁在一旁。
当下任我行等五人,从东方不败的闺房中出来,经过地道,回入殿中。任我行传下号令,命各堂堂主,各枝香的香主,齐来会见。他坐入教主的座位,笑道:“东方不败这厮倒是有不少鬼主意,高高坐着,下属和他相距既远,敬畏之心自是油然而生。这叫做什么殿啊?”
上官云道:“启禀教主,这叫作‘成德殿’,那是颂扬教主文成武德之意。”任我行呵呵而笑,道:“文成武德,文武全才,那可不容易哪。”他口中说不容易,心里却已觉得:“文成武德,天下舍我其谁?”他向令狐冲招手,道:“冲儿,你过来。”令狐冲走将近来。任我行道:“冲儿,当日我在杭州,邀你加盟本教。其时我光身一人,甫脱大难。所许下的种种诺言,你都未必能信,此刻我已复得教主之位,第一件事便是旧事重提——”说到这里,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几拍,说道:“这个位子,迟早都是你坐的,哈哈,哈哈!”令狐冲道:“教主,盈盈待我恩重加山,你要我做什么事,原是不该推辞。只是我已答应下了人,有一件大事要办,加盟神教之事,却是不能应命。”
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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