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仪清,你们在那里?”仪琳应声出来,道:“大师哥,甚么事?”令狐冲见到仪琳,心下稍慰,道:“你们都没事么?”仪琳道:“很好啊,没甚么事?”这时仪清也过来了,笑道:“大师哥,你那些朋友们昨晚不知喝了几坛酒,到这时候竟是一个也没起身。”
  令狐冲举头一看太阳,已是辰牌时分,道:“一个也没起来吗?”仪琳微笑道:“一个也没有,可真有点儿奇怪。”她说这句话时神情甚是轻松,令狐冲却觉情势不对,这千余豪雄决计不会人人大醉,一个也不曾起身,何况这些人中滴酒不入口的也有二三十人。他心中一凛,抢到群豪聚居的那座大祠堂前,伸手一推大门,那门仍是关着。他不及撞门,飞身入内,只见祠堂内静悄悄地一人也无,大庭桌上却端端正正放着一张纸。
  令狐冲心中怦怦乱跳,取纸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令狐公子,属下等顷接神教黑木令,任教主有令,命众人即刻回归黑木崖,不得有片刻延误,亦不得告知公子。咱们只好告辞了,抱歉抱歉。”下面写着“计无施、祖千秋、老头子与众兄弟同拜上”。
第七十七回 不可不戒
  令狐冲看到这信,心下虽是感到一阵怅惘,惊惧之心却登时消去。他本来预计会见到遍地鲜血,千余名群豪尽遭毒手,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下,此刻得知原来是被任我行下令召去,颇觉宽慰,但随即又想:“任教主为什么突然下黑木令将众人召去?又不许我得知?那自是心中对我大为不满了。他要我加盟朝阳神教,我没有答应。在长殿之外,他们痛骂东方不败,我却又纵声大笑,自是得罪了他。老头子这些人中,有许多服了三尸脑神丹,一见到黑木令,自是吓得魂飞魄散,不敢违拗,连夜上黑木崖去了。这件事盈盈若是知道,必定生气,但愿她别和她爹爹吵嘴才好。”
  这时仪和、仪清、仪琳等也都跃进祠堂,得悉群豪突然间不告而别,都是颇为骇异。仪和道:“大师哥,这些人走了倒好,在恒山派中,反而搅得天下大乱,叫人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仪清道:“任教主召唤他们回去,自有深意。咱们到嵩山去,为的是推选五岳派的掌门人,这个掌门人,将来是要和魔教作对为敌的。他魔教的部属参与推选,那算什么样子?”郑萼也道:“不错,他们走了好得多。否则的话,如果大家推选大师哥做五岳派掌门人,嵩山派的人一定会持异议,他们说恒山派中有这些魔教人士,恒山派掌门怎能为五岳派之首?”
  令狐冲微微一笑,心想:“你们都不喜欢和这些粗鲁汉子为伍,心中早在憎厌他们了,只是先前碍于我的面子,不便明言而已。他们自行离去,你们正是得其所哉。”
  忽听得西边厢房中喀喇一声,接着砰砰几声响,仪和叫道:“甚么?”抢过去踢开房门,只见一张床上有几个男人迭成一团,正是桃谷六仙。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叫道:“大师哥,快来。”令狐冲已从她身后见到桃谷六仙的狼狈情形,忙走进房中,将放得最上的桃根仙抱了下来,见他口中塞有一个麻核桃,便给他挖了出来。桃根仙立时破口大骂:“你奶奶的,你十八代祖宗个个不得好死,十八代灰孙子个个生下来没屁股眼——”令狐冲笑道:“喂,桃根仙大哥,我可没得罪你啊。”桃根仙道:“他妈的,我可不是骂你。你瞧,这狗娘养的,良心可真坏,老子见了他,可得将他撕成八块、十六块、三十四块——”
  令狐冲道:“你骂谁?”桃根仙道:“他奶奶的,老子跟你喝酒,喝得好好的,忽然伸手点了老子的穴道,好像堆柴草一般堆在一起,祖千秋和老头子不是东西,他祖宗十八代个个眼睛上生大疔疮——”令狐冲这才明白,原来桃谷六仙不是魔教麾下,不理任我行的黑木令,老头子他们生怕六兄弟向令狐冲泄漏消息,是以冷不防的点中了他们穴道,塞住了他们的嘴巴。当下令狐冲将第二名桃花仙抱下取出了他口中的麻核。这麻核只取出一半,桃花仙已是叽哩咕噜的说话,待得麻核离口,桃花仙便道:“大哥,你说得不对,八块的一倍是十六块,十六块的一倍是三十二块,你怎么说是三十四块?”桃根仙道:“我偏偏喜欢说三十四块。却又怎地?我又没说是一倍?我心中想的是一倍加二。”桃根仙道:“为甚么一倍加二?那可没有道理。”
  两个人身上的穴道尚未解开,只是嘴巴一得自由,立即辩了起来。令狐冲笑道:“两位且别吵,昨晚是怎么会事?”桃根仙道:“我怎么知道?咱们正在好好喝酒,忽然腰里一麻,我六兄弟同时给六个龟儿子点中了穴道,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桃花仙道:“那些龟儿子呢?咱们去捉了他们来,拚个你死我活。”桃根仙道:“甚么叫你死我活?我们又不是和令狐公子拚命,你又不是和我拚命?应该说拼个‘他死我活’!”令狐冲笑道:“赶快解开这几位的穴道要紧,他们可给蹩得狠了。”当下伸手替桃花仙解了穴道,走出房外,以免听他六兄弟缠夹不清的争吵。
  郑萼笑问:“大师哥,这六兄弟在干甚么?”秦绢笑道:“他们是在迭罗汉。”不料桃根仙和桃花仙武功甚高,耳音极灵,桃花仙却已骂了起来:“小尼姑,胡说八道,谁说我们是在迭罗汉?”秦绢笑道:“我可不是小尼姑。”桃花仙道:“你和小尼姑们在一起,那也就是小尼姑了。”秦绢道:“令狐掌门跟我们在一起,他也是小尼姑吗?”郑萼笑道:“你和我们在一起,那你们六兄弟也都是小尼姑了。”桃根仙和桃花仙无言以对,互相埋怨起来,都说是对方不好,以致弄得自己也变成了小尼姑。
  令狐冲和仪和等在房外等了好半晌,始终不见桃谷六仙出来。令狐冲又推门入内,却见桃花仙笑吟吟的走来走去,始终没给五兄弟解开穴道。令狐冲哈哈大笑,忙伸手给五人都解了穴道,急速退出房外,但听得砰砰、喀喇之声大作,房中已打成一团。
  令狐冲笑嘻嘻的走开,转了个弯,便到了田边小路之上,但见一株桃树,生满了蓓蕾,只待春风一至,便即盛开,心想:“这桃花何等娇艳,可是桃谷六仙却又这等颠三倒四,和桃花可拉不上半点干系。”行了几步,寻思:“任教主突然将这些人都召回黑木崖,行事如此隐秘,不让我知晓,可见他对我甚是恼怒。盈盈夹在这中间,定是令她十分为难了。”他脸上笑容慢慢消失,隐隐现出愁意,不自禁的叹了口气。
  忽听得身后有个女子声音说道:“令狐大哥,你很不开心吗?”令狐冲转过身来,见是仪琳,脸上满是关怀之容。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这许多朋友忽然间不告而别,我觉得有些冷清清地。”仪琳道:“这些人都听任大小姐的话,任大小姐又对你极好。他们对你不起,难道不怕任大小姐生气?”令狐冲道:“任大小姐的父亲现下是朝阳神教的教主,他们非听他号令不可,否则身体内的三尸虫发作起来,那可不是玩的。”仪琳轻声道:“我问你一句话,成不成?”令狐冲微笑道:“当然成啊,什么事?”仪琳道:“到底你是喜欢任大小姐多些,还是喜欢你那位姓岳的小师妹多些?”
  令狐冲一怔,微感忸怩,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仪琳道:“是仪和、仪清师姐她们叫我问的。”令狐冲更感奇怪,微笑道:“她们出家人怎地问这些话?”仪琳低下了头,道:“令狐大哥,你小师妹的事,我从来没跟旁人说过。不过仪和师姊剑伤岳小姐,双方生了嫌隙,以致咱们两位师姐上华山去,报知你接任恒山掌门之讯。却让华山派给扣了起来。”令狐冲微微一惊,道:“是啊,我一直在担心,怎地她二人去了华山后,始终是音讯全无。原来是给扣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仪琳忸怩道:“是那田——田伯光说的。”令狐冲道:“你的徒儿?”仪琳道:“正是。你去了黑木崖后,师姊们叫他上华山去探听讯息。”令狐冲点头道:“田伯光轻功了得,打探消息,不易为人发觉。他见到你那两位师姐?”仪琳道:“是的。不过华山派看守得很严,他无法相救,好在两位师姐也没吃苦。再说我写给他的条子上说,千万不可得罪了华山派,更加不得动手伤人,以免惹你生气。”令狐冲微笑道:“你写了条子对他说,倒像是个师父的派头!”仪琳脸上一红,道:“我在见性峰,他在通元谷,有事通知他,只好写了条子,叫佛婆送去给他。”令狐冲笑道:“是了,我是说笑话。田伯光又说些什么?”仪琳道:“他说见到一场喜事,你从前的师父招女婿——”突然之间,只见令狐冲脸色大变,她心下惊恐,便停了口了。
  令狐冲喉头哽住,呼吸艰难,喘着气道:“你说好啦,不——不要紧。”他听到自己的语音干涩,几乎不像是自己说的话。仪琳道:“令狐大哥,你别难过。仪和、仪清师姐她们都说,任大小姐虽是魔教中人,但容貌既美,武功又高,那一点都比岳小姐强上十倍。”令狐冲苦笑道:“我难过什么?小师妹有个好好的归宿,我喜欢还来不及呢。他——他——田伯光见到我小师妹——”说到这里,声音十分嘶哑,仪琳道:“田伯光说华山玉女峰上挂灯结彩,热闹得很,各门各派中有不少人到贺。岳先生又没通知咱们恒山派,竟把咱们当作敌人看待。”
  令狐冲点了点头,仪琳又道:“于嫂和仪文师姊好意去华山邀客。他们不派人送礼,不来祝贺你接任掌门,那也罢了,何以却将邀客的使者扣住了不放?”令狐冲呆呆出神,没回答她的话。仪琳又道:“仪和和仪清两位师姊说,他华山派行事不讲道理,咱们也不能对他们太客气了。在嵩山见到了,咱们该当众质问,叫他们放人。”令狐冲又点了点头。仪琳见他失神落魄的模样,叹口气,道:“令狐大哥,你自己保重。”缓步走开。令狐冲见她渐渐走远,忽然想起一事,唤道:“师妹!”仪琳停步回头。
  令狐冲问道:“和我师妹成亲的,是——是——”仪琳点头道:“是,是那个姓林的。”
  她快步走到令狐冲面前,拉住他右手衣袖,说道:“大哥,那姓林的没一点及得上你。岳小姐是个胡涂人,才肯嫁给他,师姊们怕你生气,一直没敢跟你说。可是再过几天,便上嵩山了,多半会遇上岳小姐和她丈夫,那时你见到她改了装,穿着新媳妇的打扮,说不定——说不定——有碍大事。大家都说,若是任大小姐在你身边那就好了。众师姊叫我来劝劝你,别把那个胡涂的岳姑娘放在心上。”令狐冲脸露苦笑,心想:“她们都关心我,怕我伤心难受,所以一路上对我加意殷勤。每日里祖千秋他们和我渴酒说笑,赌钱唱曲,兴致比之往日更是加了十倍,多半也是仪和她们授意的。”忽然觉得手背上有几滴水点落了上去,一侧头,只见仪琳眼中泪水一滴滴的落将下来,奇道:“你——你怎么了?”
  仪琳道:“我怕见到你伤心的—伤心的模样,大哥,你若是要哭,就哭出声来好了。”令狐冲哈哈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哭?令狐冲是个无行浪子,为师父师娘所不齿,早给逐出了师门。小师妹怎会—怎会——哈哈,哈哈!”他纵声大笑,发足往山道上奔去。这一番奔驰,一直奔出了五十余里,到了一处荒无人迹的所在,只觉悲从中来,不可抑制,扑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心中才稍感舒畅,寻思:“我这时回去,双目红肿,若教仪和她们见了,不免笑话于我,不如晚上再回吧。”但转念又想:“我久出不归,她们定然担心。此处离嵩山不远,别要生出甚么事来。大丈夫要哭便哭,要笑便笑。令狐冲苦恋岳灵珊,人人皆知。她弃我有若敝屣,我若不伤心,那反是矫情作假了。”当下又放开跑步,回到恒山派众弟子定居之处,只见仪和、仪清各弟子正散在各处找寻,见他回来,无不喜动颜色。客店之中早已安排了酒菜,令狐冲自斟自饮,大醉之后,伏案而睡。
  数日后到了嵩山脚下,离会期尚有两天。等到三月十五正日,令狐冲率同众弟子,天未明便启程上山,走到半山,凉亭中有四名身穿黄杉的嵩山弟子上来迎接,对令狐冲执礼甚恭,说道:“嵩山末学后进恭迎恒山令狐掌门大驾,敝派左掌门在山上恭候。”又说:“泰山、衡山、华山三派的师伯叔和师兄们,昨天便都已到了,令狐掌门和众师姊到来,那是再好不过。”
  令狐冲一路上山,只见山道上打扫干净,每过数里,便有几名嵩山弟子备了茶水点心,迎接宾客,足见嵩山派这次准备得甚是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