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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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伯光苦笑道:“太师父问我:我师父是不是世上最美貌的女子。我说:‘就算不是最美,那也是美得很了。’他一拳打落了我两枚门牙,大发脾气,说道:‘为什么不是最美?如果我女儿不美,你为什么当日意图对她非礼?令狐冲这小子为什么舍命救她?’我连忙说:‘最美,最美。太师父你老人家生下来的姑娘,岂有不是天下最美貌之理?’他听了这话,这才高兴,大赞我眼光高明。”
  令狐冲微笑道:“仪琳小师妹本来相貌甚美,也难怪不戒大师夸耀。”田伯光喜道:“公子,你也说我师父相貌甚美,那就好啦。”令狐冲奇道:“为什么那就好啦?”田伯光道:“太师父交了一件好差使给我,说道着落在我身上,要我设法叫你——叫你——”令狐冲道:“叫我什么?”
  田伯光笑道:“叫你做我的师公。”令狐冲一呆,叹了口气,道:“田兄,不戒大师爱女之心,无微不至。然而这桩事情,你也明知是办不到的。”田伯光道:“是啊。我说那可难得很,说你曾为了神教的任大小姐,率众攻打少林寺。我说:‘任大小姐的相貌虽然及不上我师父的一成,可是令狐公子和她有缘,已给她迷上,旁人也是无法可施。’公子,在太师父面前,我不得不这么说,以便保留几枚牙齿来吃东西,你可别见怪。”
  令狐冲微笑道:“我自然明白。”田伯光道:“太师父说道:‘这件事他也知道,他说那很好办,想个法子将任大小姐杀了,不让你知道。那就成了。’我忙说不可,若是害死了任大小姐,令狐公子一定横剑自刎。太师父道:‘这也说得是。令狐冲这小子死了,我女儿要守活寡,岂不倒霉?这样吧,你去跟令狐冲这小子说,我女儿嫁给他做二房,也无不可。’我说:“太师父你老人家堂堂千金,岂可如此委屈?’他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姑娘嫁不成令狐冲,早晚便死,定然活不久长。’他说到这里,突然流下泪来。公子,这是父女天性,真情流露,那可不是假的。”
  令狐冲想起这些日来每次见到仪琳,确是见她日渐瘦损,只道她道路困顿,却原来是为相思所苦,这件事可难办了。田伯光道:“太师父流了一会眼泪,忽然揪住我头颈,骂我:‘臭小子,都是你搞出来的事。那日若不是你对我女儿非礼。令狐冲便不会出手相救,我女儿就不致瘦成这个样子。’我道:‘那倒不然。我师父美若天仙。当日徒孙就算不对她无礼。令狐冲也会上前去勾勾搭搭。’”令狐冲皱眉道:“田兄,你这几句话可未免有点过份了。”
  田伯光笑道:“我知道太师父的脾气,若不是这么说,他决计不会放我。果然他一听之下,便即转怒为喜,放了我下来,道:‘臭小子,那日我在酒楼上见到你和令狐冲打架,他打你不过,你却砍得他遍体鳞伤,要不是你非礼的是我女儿,老子早就将你脑袋捏扁了。’”令狐冲心想自称“老子”的和尚,天下倒是少有,道:“你对他女儿无礼,他反而高兴?”田伯光道:“那也不是高兴,他赞我有眼光。”令狐冲不禁为之莞尔。
  田伯光道:“令狐公子,太师父对我的吩咐我都对你说了。我知道这件事中颇有难处,尤其是你恒山派掌门,更是犯忌。不过我劝你对我师父多说几句好话,让她高兴高兴,将来再瞧着办吧。”令狐冲点头道:“是了。”说话之间,前面又有几名嵩山弟子追将上来,和令狐冲见礼,说道:“少林、武当、昆仑、峨嵋、峒崆、青城各派的掌门人和前辈名宿,今日都要聚会嵩山,参与五岳派推选掌门人的大典,昆仑派和青城派的师弟都已经到了。令狐掌门来得正好,大家都在山上候你驾到。”这几人眉宇之间颇有傲色,听他们语气,显然认为五岳派掌门一席,说甚么也脱不出嵩山掌门的手掌心。
  行了一程,忽听得水声如雷,树巅两条玉龙直挂下来,双瀑并泻,屈曲回旋。飞跃奔逸。众人自瀑布之侧上峰。引导的弟子说道:“这叫作胜观峰。令狐掌门,你看比之恒山景物,却又如何?”令狐冲道:“恒山灵秀而嵩山端严,各具妙景。”那弟子道:“嵩山位天下之中,在汉唐二朝邦畿之内,原是天下群山之首。令狐掌门请看,这等气象,无怪历代帝王均建都于嵩山之麓了。”其意似说嵩山为群山之首,嵩山派也当为诸派的领袖。令狐冲微微一笑,道:“不知我辈江湖豪士,与帝皇官吏拉得上什么干系?左掌门时常结交官府吗?”那弟子脸上一红,便不再说了。
  由此而上,山道越来越险,引导的弟子一路指点,说:“这是青冈峰,青冈坪。这是大铁梁峡,小铁梁峡。”炽梁峡之右尽是怪石,其左则是万仞深壑,渺不见底。一名弟子拾起一块大石抛下壑去,大石和山壁相撞,初时轰然如雷,其后声音极小,终至杳不可闻。田伯光道:“老兄,今日来到嵩山的有多少人啊?”那汉子道:“少说也有二千人了。”田伯光道:“每一个客人上山,你们都投一块大石示威,过不多时,这山谷可议你们嵩山派给填满了。”那汉子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转了一个弯,突然间云雾迷蒙,山道上有十余名汉子手执长剑,拦在当路口。有一人阴森森的道:“令狐冲几时上来?朋友们若是见到,跟我瞎子说一声。”
  令狐冲见说话之人须髯似戟,脸色阴森可怖,一双眼却是瞎的,再看其余各人时,却见个个都是瞎子,不由得心中一凛,朗声道:“令狐冲在此,阁下有何见教?”他一说“令狐冲在此”五字,那十几名瞎子立时齐声大叫大骂,挺着长剑,都要扑将过来,都骂:“令狐冲贼小子,你害得我好苦,今日这条命给你拼了。”
  令狐冲登时省悟:“那晚华山派荒庙遇袭,我以新学的独孤九剑伤了不少敌手的眼睛。那些前来袭击之人,自是嵩山派所遣的了,想不到今日在此处重会。”眼见地势险恶,这些人倘若真是和自己拼命,只要给其中一人抱住,不免一齐堕下万丈深谷。又见引路的嵩山弟子嘴角含笑,一副幸灾乐祸之意。令狐冲道:“这些瞎朋友,是嵩山派门下的弟子吗?”
  一名嵩山弟子道:“他们不是敝派的,却不知如何和令狐掌门有偌大仇恨?今日是推选五岳派掌门的好日子,令狐掌门若给这群瞎朋友推下了深谷,就算同归于尽,那可不免大煞风景了。”令狐冲微微笑道:“正是,请阁下便即下令,叫他们让路。”那汉子笑道:“还是请令狐掌门自行打发的好。”
  忽听得一人大声喝道:“老子先打发了你再说。”正是不戒和尚。他大踏步走上前来,一伸手,抓住两名嵩山弟子,向众瞎子投将过去,叫道:“令狐冲来也。”众瞎子挥剑乱砍乱劈,总算那两名嵩山弟子武功着实不低,身在半空,仍能拔剑抵挡,大叫:“是嵩山派自己人,快让开了。”
  众瞎子急忙闪避,乱成一团,不戒抢上前去,又将二人抓住,喝道:“你不叫这些瞎子们让开,老子把你这两个混蛋抛了下去。”双臂运劲,将二人向天投去。这不戒和尚臂力雄健无比。这两名嵩山弟子每个都有百来斤重,给他投向半空,直飞上七八丈,登时魂飞魄散,齐声惨呼,只道这一次定是跌入了下面万丈深谷,顷刻间便成为一团肉泥了。
  不戒和尚待他二人下落,双臂齐伸,又抓住了二人后颈,说道:“要不要再来一次?”一名汉子忙道:“不——不要了!”另一名嵩山弟子为人甚是乖觉,大声叫道:“令狐冲,你往那里逃?众位盲朋友,快追,快追!”十余名瞎子听了,信以为真,拔脚便奔。田伯光怒道:“令狐掌门的名字,也是你们随便叫得的吗?”一伸手,便是拍拍两记耳光。大声呼唤:“令狐大侠在这里令狐掌门在这里!那一个瞎子有种,便过来领教他的剑法。”众瞎子初时受了嵩山派诸弟子的怂恿,又想到双目被令狐冲剌瞎的仇怨,满腔愤怒,便在山道上守候,但听得两名嵩山弟子的惨呼,不由得一阵寒心,跟着在山道上胡乱来往奔驰,双目又不见物,一时无所适从,茫然站立。
  令狐冲、不戒、田伯光及恒山诸弟子从众瞎子身畔走过,更向上行,陡见双峰中断,天然现出一个门户,疾风从断绝处吹出,云雾随风扑面而至。田伯光喝道:“这叫作什么所在?怎地变哑巴了?”那嵩山弟子苦着脸道:“这叫作朝天门。”众人折向西北,又上了一段山路,忽听得鼓乐声响起,但见峰顶的旷地之上黑压压地,聚集着数千人。引路的数名嵩山弟子加快脚步,上峰报讯,令狐冲等跟着上峰。
第七十八回 封禅台上
  只见左冷禅身披土黄色布袍,率领了二十名弟子,拱手相迎。令狐冲此刻虽是恒山掌门,但先前一直叫他“左师伯”,毕竟是后辈,当下行礼,道:“晚辈令狐冲拜见嵩山掌门。”左冷禅道:“多日不见,令狐世兄丰采尤胜往昔。世兄英俊年少而执掌恒山门户,开武林中自古未有之局面,可喜可贺。”这左冷禅向来冷口冷面,不论心中如何高兴,脸上定是冷冰冰地不露半分欢容,这时口中说“可喜可贺”,脸上神色,却绝无丝毫“可喜可贺”的模样。
  令狐冲明白他言语中皮里阳秋,说什么“开武林中自古未有之局面”,其实是讽剌他以男子而做群尼的领袖,说道:“晚辈奉定闲师太遗命,执掌恒山门户,志在为两位师太复仇雪恨。报仇大事一了,自当退位让贤。”他说着这几句话时,双目紧紧和左冷禅的目光相对,瞧他脸上是否现出惭色,抑或有愤怒憎恨之意,即见左冷禅脸上连肌肉也不牵动一下,说道:“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今后五派归一,定闲、定逸两位师太的血仇,不单是恒山之事,也是我五岳派之事。令狐兄弟有志于此,那是好得很了。”他顿了一顿,道:“泰山天门道兄、衡山莫大先生、华山岳先生,以及前来观礼道贺的武林朋友都已到达,请过去相见吧。”令狐冲道:“是。少林方证大师和武当冲虚道长到了没有?”
  左冷禅淡淡的道:“他二位住得虽近,但自持身份,不免要摆摆架子,那是不会来的了。”令狐冲点了点头。便在此时,忽见山道上两名黄衣弟子疾奔而上,那是全力快跑,显是身有急事。这二人轻功虽不甚佳,但从二人急趋而上的神态瞧来,料到山下发生了甚么大事,峰顶上诸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向这二人瞧去。过不多时,那人奔到左冷禅身前,抱拳说道:“恭喜师父,少林寺住持方证大师,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率领门人弟子,正上山来,向我五岳派道贺。”左冷禅道:“他二位老人家也来了?那可客气得很啊。这须得下去迎接了。”听他语气,竟似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令狐冲见到他左手衣袖微微颤动,心中喜悦之情毕竟是难以尽掩。在嵩山绝顶之上的群雄一听到少林方证大师,武当冲虚道长到了,登时耸动,大家跟在左冷禅之后,迎下山去。令狐冲和恒山弟子避在一旁,让来人下山。只见泰山派天门造道人,衡山派莫大先生以及丐帮帮主、青城派掌门松风观观主余沧海等等前辈名宿,果然都已到了。令狐冲和众人一一拱手见礼,忽见黄墙之后转出一群人来,正是师父、师娘和一众师弟师妹。他心中一酸,快步抢前,跪下磕头,说道:“令狐冲拜见两位老人家。”他不敢口称“师父、师娘”,也不敢自称“弟子”,但跪拜之礼,与平素一般无异。
  岳不群身子一侧,冷冷的道:“令狐冲掌门何以行此大礼?那不是笑话奇谈吗?”令狐冲拜毕站起,退立道侧。岳夫人眼圈一红,道:“听说你当了恒山派掌门。以后只须不再胡闹,也未始不能安身立命。”岳不群冷笑道:“他不再胡闹?那是日头从西方出来了。这恒山派掌门能当到今日,也心满意足了吧?”
  令狐冲道:“今日嵩山之会,瞧左冷禅师伯的用意,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