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她老人家今日尚在,这五岳派掌门一席,那是非她莫属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当日在下与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谈及并派之事,在下就曾极力主张,并派之事不行便罢,若是如议告成,则五岳派的掌门一席,必须请定闲师太出任。当时定闲师太虽然谦逊力辞,但在下全力拥戴,后来定闲师太也就不怎么坚辞了。唉,可叹,可叹,这样一位女英雄竟然大功未成而身先死,丧身少林寺中,实是令人不胜叹息。”他连续两次提及少林寺,言语之中,隐隐是将害死定闲师太的罪责加在少林寺来了,就算害死她的不是少林派中人,但少林寺为武学圣地,居然有人能在其中害死这样两位武学高人,则少林派纵非串谋,也逃不了纵容凶手、疏于防范之责。
忽然有个粗糙的声音说道:“左掌门此言差矣,当日定闲师太跟我说道,她老人家本来是想推举你做五岳派掌门的。”左冷禅心头一喜,向那人瞧去,见那人生得獐头鼠目,相貌十分古怪,不知是谁,但身穿黑衫,乃是恒山派中的人物,他身旁又站着五个容貌类似、衣饰相同之人,却不知道六人便是桃谷六仙。他心中虽喜,脸上不动声色,说道:“这位尊兄高姓大名?定闲师太当时虽有这等言语,但在下与他老人家相比,那是万万不及。”
先前说话之人乃是桃根仙,他咳嗽一声,说道:“我是桃根仙,这五个都是我的兄弟。”左冷禅道:“久仰,久仰。”桃枝仙道:“你久仰我们甚么?是久仰我们的武功高强呢,还是久仰我们见识不凡?”左冷禅心想:“胡说八道,原来是个浑人。”但念在桃根仙为自己捧场的份上,便道:“六位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都是久仰的。”
桃干仙道:“我们的武功,那也没有甚么,六人齐上,比你左盟主高些,单打独斗,那就差得远了。”桃花仙道:“但说到见识,却可真比你左掌门高得不少。”左冷禅皱起眉头,哼了一声,道:“是吗?”桃花仙道:“半点不错。当日定闲师太便这么说。”桃叶仙道:“定闲师太和定静师太、定逸师太三位老人家在庵中闲话,说起五岳剑派合并之事。定逸师太说道:‘五岳剑派若不并派便罢,倘要并派,须得请嵩山派左冷禅先生来当掌门。’这一句话,你信不信?”左冷禅道:“那是定逸师太瞧得起在下,我可有些不敢当。”桃根仙道:“你别忙欢喜。定静师太却道:‘环顾宇内的英雄好汉,嵩山派左掌门也算得是位人物,倘若要他来当五岳派的掌门人,倒也是一时之选,只不过他私心太重,胸襟太窄,不能容物,如果是他当掌门,我座下这些女弟子的苦头可吃得大了。’”桃干仙接着道:“定闲师太便说:‘以大公无私而言,倒有六位英雄在此。他们不但武功卓绝,而且见识不凡,足可当得五岳派的掌门人。’”
左冷禅冷笑道:“六位英雄?是那六位?”桃花仙道:“不敢,那便是我们六兄弟了。”此言一出,山上数千人登时都轰笑起来。这些人虽然大半不识桃谷六仙,但瞧他们形貌古怪,神态滑稽,这时更自称英雄,说甚么“武功卓绝,见识不凡”,自是忍不住好笑。
桃枝仙道:“当时定闲师太一提到‘六位英雄’四字,定静、定逸两位师太即便想到是我们六兄弟。当下一齐鼓掌喝采。那时候定逸师太说甚么?兄弟,你记得吗?”桃实仙道:“我当然记得。那时候在三人鼓掌喝采声中,定逸师太说道:‘桃谷六仙比之少林寺的方证大师,见识是差一些了。比之武当派的冲虚道长,武功也是有所不及了。但在五岳剑派之中。无人能及。两位师姐,你们以为如何?’定静师太便道:‘我却以为不然。定闲师妹的武功见识,不在桃谷六仙之下,只可惜咱们是女流之辈,要做五岳派掌门,领导五岳派二千余名英雄好汉,总是不便。所以啊咱们还是推举桃谷六仙的为是。’”
令狐冲越听越是好笑,情知桃谷六仙是在故意与左冷禅捣乱。但左冷禅既妄造死者的言语,桃谷六仙依样葫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左冷禅倒是无法可施。
嵩山上群雄之中,除了嵩山一派以及少数为左冷禅所笼络的人物之外,对于五岳并派一举,大都颇具反感。有的高瞻远瞩之士如方证方丈、冲虚道长等人,深恐左冷禅羽翼一成,便即为祸江湖;有的眼见天门道人惨死而左冷禅咄咄逼人,深感憎恶;更有的料想五岳并派之后,五岳派声势大张,自己这一派不免相形见绌;而如令狐冲等人,料得定闲师太等三位有道女尼是为左冷禅所害,只盼诛他报仇,自然敌意更盛。众人耳听得桃谷六仙胡说八道,却又说得似模似样,左冷禅几乎无法与他辩驳,大都笑吟吟的颇以为喜,年青的更笑出声来。
忽然有个粗豪的声音说道:“桃谷六怪,恒山派定闲师太说这些话,有谁听到了?”桃根仙道:“那是恒山派的几十名弟子亲耳听到的。郑姑娘,你说是不是?”郑萼忍住笑,说道:“不错。左掌门,你说我师父赞成五派合并,那些言语,又是谁听到了?恒山派的师姊师妹们,左掌门说的话,有谁听见咱们师尊说过没有?”数十名女弟子齐声答道:“没听见过。”有人大声道:“多半是左掌门自己捏造出来的。”更有一名女弟子道:“和左掌门相比起来,我师父还是对桃谷六仙推许多些。我们随侍她们三位老人家多年,岂有不知道师尊心意之理?”
第七十九回 妙话如珠
众人轰笑声中,桃枝仙大声道:“照啊,我们没说谎,是不是?后来定闲师太又道:‘五派合并,掌门人只有一个,他桃谷六仙共有六人,却是请谁来当的好?’兄弟,定静师太却怎么说啊?”桃花仙道:“这个——噫,是了,定静师太说道:‘五派虽然并而为一,但泰山、衡山、华山、恒山、嵩山这东南西北中五岳,却是并不到一块的。左冷禅又不是玉皇大帝,难道他还能将五座大山搬在一起吗?请桃谷六仙中的五兄弟分驻五山,胜下一个做总掌门也就是了。’定逸师太道:‘师姊此见甚是。原来桃谷六仙的父母当年甚有先见,知道日后左冷禅要合并五岳剑派,所以生下他六兄弟来,既不是五个,又不是七个,佩服啊佩服。’”群雄一听,登时笑声震天。
左冷禅筹划这一场五岳并派,原拟办得庄严隆重,好教天下英雄齐生敬畏之心,不料斜剌里钻了这六个惫懒家伙出来,插科打诨,将一个盛大的典礼搞得好似一场儿戏,心下之恼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是他乃嵩山之主,可不能随便发作,只好强忍气恼,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待大事一成,若不杀了这六个无赖,我可真不姓左了。”
桃实仙突然放声大哭,叫道:“不行,不行,我六兄弟自出娘胎,从来寸步不离,这一做五岳派掌门,从此要分驻五岳,那可不干,万万的不干。”他哭得情意真切,恰似五岳派掌门名位已定,他六兄弟面临生离死别之境了。桃干仙道:“六弟不须烦恼,咱们六人是不能分开的,兄弟固然舍不得,做哥哥的也是舍不得。但既然众望所归,这五岳派掌门非我们六兄弟来做不可,我们只好反对五岳派合而为一了。”桃根仙等五人齐声说道:“对,对,五岳剑派一如现状,并他作甚?”桃实仙破涕为笑,说道:“就算真的要并,也得五岳派中将来有了一位大英雄大豪杰,比我六兄弟声威更隆,人望更高,也如我兄弟那样的众望所归。有这样的人来做掌门,那时再并不迟。”
左冷禅眼见再与这六个家伙纠缠下去,只有越闹越糟,须以快刀斩乱麻手法,截断他们的话头,当下朗声说道:“恒山派的掌门,到底是你们六位大英雄呢,还是另有其人?恒山派的事,你们六位大英雄作得了主呢,还是作不了主?”桃枝仙道:“我们六拉大英雄要当恒山派掌门,本来也无不可。但想到嵩山派掌门是你老弟,我们六人一当恒山掌门,便得和你姓左的相提并论,未免有点,嘿嘿,这个——”桃花仙道:“和他相提并论,我们六位大英雄当然是大失身份,所以这恒山派掌门人之位,只好请令狐公子来勉为其难了。”
左冷禅只气得七窍生烟,冷冷的道:“令狐公子,你是恒山派掌门,于贵派门下,却不好生约束,任由他们在天下英雄之前胡说八道,出丑露乖。”令狐冲道:“这六位桃兄说话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却不是瞎造谣言之人。他们转述本派先掌门定闲师太的遗言,当比派外之人的胡说八道靠得住些。”左冷禅哼了一声,道:“五岳剑派今日并派,贵派想必是要独持异议了?”令狐冲摇头道:“恒山派却也不是独持异议。华山派掌门岳先生,乃是在下启蒙传艺的恩师,在下今日虽然另归别派,却不敢忘了昔日恩师的教诲。”左冷禅道:“嗯,这么说来,你仍是听从华山岳先生的话?”令狐冲道:“不错,我恒山派与华山派并肩携手,协力同心。”
左冷禅转头瞧向华山派,说道:“岳先生,令狐掌门不忘你旧日对他的恩义,可喜可贺。阁下于五派合并之举,赞成也罢,反对也罢,令狐掌门都唯你马首是瞻。但不知阁下尊意若何?”岳不群道:“嗯。承左盟主询及,在下虽于此事曾细加考虑,但要作一极为妥善周详的抉择,却亦不易。”一时峰上群雄的数千对目光都向他望去,许多人心下均想:“衡山派势力孤弱,泰山派内哄分裂,以致不足与嵩山派相抗。此刻华山、恒山两派联手,当可与嵩山派一较短长了。”
只听岳不群说道:“我华山创派一百余年,这中间曾有气宗、剑宗之争。众位武林前辈,自然都是知道的了。在下念及当日两宗自相残杀的惨状,至今兀自不寒而栗——”令狐冲想:“师父曾说,华山气剑二宗之争,乃是本派门户之羞,实不足为外人道,何以他此刻却当着天下英雄公然谈论?”又听得岳不群语声尖锐,声便数里,每说一句,远处均有回音,心想:“师父修习‘紫霞神功’,又到了更高的境界,说话声音内力的运用,均与从前不同了。”
只听岳不群继续说道:“因此在下深觉武林中宗派门户,分不如合。千百年来,江湖上仇杀斗殴,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死于非命,推原溯因,泰半是因门户之见而起。在下常想,倘若武林之中并无门户宗派之别,天下一家,人人皆如同胞手足,那么种种流血惨剧,十成中至少可以减去了九成。
“英雄豪杰不致盛年丧命,世上也少了许许多多无依无靠的孤儿寡妇。”他这番话中充满了悲天悯人之情,极大多数人都是不禁点头。有人低声说道:“华山岳不群人称‘君子剑’,果然名不虚传,深具仁者之心。”
岳不群续道:“可是各家各派武术源流不同,修习之法大异,要武学之士不分门户派别,那是谈何容易。”
方证大师合什而道:“善哉,善哉!岳居士这番言语,宅心仁善。武林中人只要都如岳居士这般想法,天下的腥风血雨,刀兵纷争,便都泯于无形了。”岳不群道:“大师过奖了。在下的一些浅见,少林寺历代高僧大德,自然早已想到过。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登高一呼,各家各派中的高明卓识之士,闻风响应,千百年来必能有所建树。可是直至今日,江湖上仍是派别众多,或明争,或暗斗,无数家财性命,都耗费于一时的意气之中。既然历来高明之士,都知门户派别的纷歧大有祸害,为什么不能痛下决心,予以消除?在下大惑不解,于此事苦思多年,直至前几日,才恍然大悟,领会了个中的开窍所在。此事关系到武林全体同道的盛衰气运,在下不敢自秘,谨提出请各位指教。”群雄都道:“请说,请说。”“岳先生的见地,定然是很高明的。”“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要清除门户派别之见,那可是难于登天了!”
岳不群待人声一静,继续说道:“在下沉心思索,发觉其中的道理,原来在于一个‘急’字与‘渐’字之间的差别。历来武林中的有心人,盼望消除门户派别,往往操之过急,要一举而将天下所有宗派门户之间的界限,尽数消除。殊不知积重难返,武林中的宗派,大者数十,小者过千,每一个门户都有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传统,要一举而消除之,确是难于登天。”
左冷禅道:“以岳先生的高见,要消除宗派门户之别,那是绝不可能了?如此说来,岂不令人失望?”岳不群摇头道:“虽然艰难万分,却也非绝无可能。在下适才言道,其间差别,在于缓急之不同。常言道得好,欲速则不达,只须方针一变,天下同道协力以赴,期之以五十年,一百年,绝无不成之理。”左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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