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的奇妙变化,以一敌众,仍是大占上风。岳灵珊道:“他剑法似乎和你相同,只是出手没你快。”林平之吁了口气,道:“出手不快,便不合我家剑法的精义。可是——可是,他是谁?为甚么会使这剑法?”
酣斗声中,青城弟子中又有一人被他长剑贯胸,那人大喝一声,抽剑出来,将另一人拦腰斩为两截。余人心胆俱寒,向后退开。那人又是一声呼喝,冲出两步。青城弟子中突然有人“啊”的一声叫,转头便奔,余人泄了气,一窝蜂的都走了。有的两人一骑,有的不及乘马,步行飞奔,剎那时走得不知去向。那人显也颇为疲累。长剑拄地,缓缓喘气。令狐冲和盈盈从他喘息之中,知道此人适才一场剧斗,为时虽暂,却已大耗内力,多半还是受了颇重的暗伤。
这黄衫老人喘息半晌,提起长剑,缓缓插入剑鞘,说道:“林少侠、林夫人,在下奉嵩山左掌门之命,前来援手。”只听他语音极低,嗓声嘶哑,每一个字都是含糊不清,只是口中含物,又似舌头少了一截,声音从喉中发出。林平之道:“多谢阁下拔刀相助,不敢请教高姓大名。”一面说,一面和岳灵珊从高梁丛中走了出来。那人说道:“左掌门得悉少侠与夫人为奸人所算,受了重伤,命在下陪同两位,觅地养伤,担保令岳无法找到。”令狐冲、盈盈、林平之、岳灵珊均想:“左冷禅怎会知道?”这时地下有七八个火把仍在燃烧,火光跃动,明暗不定。
林平之道:“阁下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养伤一节,在下自能料理,却不敢烦劳尊驾了。”那老人道:“少侠双目为塞北明驼毒液所伤,不但复明甚难,而且此人所使毒药极为阴狠古怪,若不由左掌门亲施刀圭药石,只怕——只怕——哼,少侠的性命亦自难保。”林平之自中了木高峰的毒水后,双目和脸上均是麻痒难当,恨不得伸指将自己眼珠挖了出来,以强大耐力,方始强行克制,知道此人所言非虚,沉吟道:“在下和左掌门无亲无故,左掌门如何这等眷爱?阁下若不明言,在下难以奉命?”
那老人嘿嘿一笑,说道:“同仇敌忾,那便如同有亲有故一般了。左掌门的双目为岳不群所伤,阁下双目受损,推寻源由,祸端也是从岳不群身上而起。岳不群既知少侠已修习辟邪剑法,少侠便是避到天涯海角,他也非追杀你不可。他此时身为五岳派掌门,权势熏天,少侠一人如何能与之相抗?何况——何况——嘿嘿,岳不群的亲生爱女,便朝夕陪在少侠身畔,少侠便有通天本领,也难防床头枕边的暗算——”
岳灵珊突然大声道:“二师哥,果然是你!”她这一声叫了出来,令狐冲全身登时一震。他听那老者说话,声音虽然十分含糊,但语气听来甚熟,发觉是个相稔之人,听岳灵珊一叫,登时省悟,此人果然便是劳德诺。只是先前曾听岳灵珊说道:“劳德诺已在福州为人所杀。”万万想不到是他,然则岳灵珊先前所云的死讯并非事实。
只听那老者冷冷的道:“小丫头倒机警,认出了我的声音。”他不再以喉音说话,语音清晰,确是劳德诺。林平之道:“二师哥,你在福州假装为人所杀,然则——然则八师兄是你所杀的了?”劳德诺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岳灵珊大声道:“他——他——林平之背上这一剑,也是你砍的了,我一直还冤枉了大师哥。哼,你做得好事,你杀了一人,将他面目剁得稀烂,把你的衣服套在死人身上,人人都道你是给人害死了。”劳德诺道:“你所料不错,若非如此,我突然失踪,岂不为岳不群所疑?只是林少侠背上这一剑,却不是我砍的。”岳灵珊道:“不是你?难道另有旁人?”
劳德诺冷冷的道:“那也不是旁人,便是你的令尊大人。”岳灵珊叫道:“胡说!自己干下了坏事,却来含血喷人。我爹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砍平弟?”劳德诺道:“只因为那时候你爹爹已从令狐冲身上得到了辟邪剑谱。这剑谱是林家之物,岳不群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的平弟。林平之若是活在世上,你爹爹怎能够修习辟邪剑谱?”
他说了这几句话后,岳灵珊一时无语,在她内心,知道这几句话甚是有理,但想到父亲竟会对林平之忽施暗算,总是不愿相信。她连说几句“胡说八道”之后,说道:“我爹爹要害平弟,难道一剑会砍他不死?”林平之忽道:“这一剑,确是岳不群砍的,二师哥可没说错。”岳灵珊道:“你——你——你也这么说?”
林平之道:“岳不群一剑砍在我背上,我受伤极重,情知无法还手,倒地之后,立即装死不动,那时我还不知暗算我的竟是岳不群,可是昏昏迷迷之中,听到八师哥的声音,他叫了声:‘师父!’八师哥一句‘师父’,救了我的性命,却送了他自己的性命。”岳灵珊惊道:“你说八师哥也——也——也是我爹爹杀的?”
林平之道:“当然是啦!我只听得八师哥叫了‘师父’之后,随即一声惨呼。我也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省。”劳德诺道:“岳不群本想在你身上再补一剑,可是我在暗中窥伺,当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岳不群不敢逗留,立即回入屋中。林兄弟,我这声咳嗽,也可说是救了你的性命。”
岳灵珊道:“如果——如果我爹爹真要害你,以后——以后机会甚多,他怎地又不动手了?”林平之冷冷的道:“我此后步步提防,教他没下手的机会。那倒多亏了你,我成日和你在一起,他想杀我,就没这么方便。”岳灵珊哭道:“原来——原来——你所以娶我,只是——只不过是将我当作一面挡箭牌。”
林平之不去理她,向劳德诺道:“劳兄,你几时和左掌门结交上了?”劳德诺道:“左掌门是恩师,我是他老人家的第三弟子。”林平之道:“原来你改投了嵩山派门下。”劳德诺道:“不是改投嵩山门下。我一向便是嵩山门下,只不过是奉了恩师之命,投入华山,用意是在查察岳不群的武功,以及华山派中的种种动静。”
令狐冲恍然大悟。这劳德诺带艺投师,本门中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他所演示的原来武功,驳杂平庸,似是云贵一带旁门所傅,万料不到竟是嵩山高弟。原来左冷禅意图吞并四派,蓄心已久,早就伏下了棋子,那么劳德诺杀陆大有,盗紫霞神功的秘谱,自是顺理成章,再也没有什么希奇了。只是师父为人机密之极,居然也会给他瞒过。
林平之沉思片刻,说道:“原来如此,劳兄将紫霞神功和辟邪剑谱从华山门中带到嵩山,使左掌门习到这路剑法,此功不小。”令狐冲和盈盈都是暗暗点头,心道:“左冷禅和劳德诺所以会使辟邪剑法,原来由此。林平之的脑筋倒也动得甚快。”
劳德诺道:“不瞒林兄弟说,你我二人,连同我恩师,可都栽在岳不群这恶贼手中了。这人阴险无比,咱们都中了他的毒计。”林平之道:“嘿,我明白了。劳兄盗去的辟邪剑谱,乃是假的,是岳不群所伪造,所以左掌门和劳兄所使的辟邪剑法有些不大对头。”劳德诺咬牙切齿,说道:“若非如此,封禅台上比剑,我恩师怎会输在岳不群这恶贼手下?那——那剑谱上,漏记了许多主要的关键,以致剑法虽妙,修习内功的法门却付缺如。”
林平之叹了口气,道:“修习这剑法的内功,也没什么好处。”他心下明白,岳不群取得袈裟后,录成副本,却略去了“引刀自宫,武林称雄”等等修习内功的要诀,左冷禅和劳德诺所习的只是剑法,无相应的内功与之配合,自是威力大逊。
劳德诺愤愤的道:“原来我混入华山门下,岳不群自始便即发觉,只是不动声色,反观我的作为,他故意将假剑谱让我盗去,使我恩师所习剑法不全。一到生死决战之际,他引我恩师使此剑法,以真剑法对假剑法,自是手操胜券了。否则五岳派掌门之位,如何能落入他手。”
林平之叹了口气,道:“岳不群奸诈凶险,你我都堕入了他的彀中。”劳德诺道:“我恩师是个十分明白事理之人,虽然给我坏了大事,却无一言一语责怪于我,可是我做弟子的其心何安?我硬是拚着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杀了岳不群这奸贼为恩师报仇雪恨。”这几句话激喷而出,显得心中怨毒奇深。
林平之嗯了一声,暗自沉吟。劳德诺又道:“我恩师坏了双眼,此时隐居嵩山西峰。这西峰之上,另有十来位坏了双目之人,都是给岳不群与令狐冲害的。林兄弟随我去见我恩师,你是福州林家辟邪剑门的唯一传人,自然便是辟邪剑门的掌门,我恩师自是以礼相待,好生相敬。你双目能够冶愈,那是最好,否则和我恩师隐居在一起,共谋报此大仇,岂不甚妙?”这番话说得林平之怦然心动,心想自己双目为毒液所染,早知复明无望,他所谓治愈云云,原不过是安慰的说法,大家都是失明之人,同病相怜,敌忾同仇,原是再好不过,只是素知左冷禅手段厉害,突然对自己这样好,必然另有所图,便道:“左掌门一番好意,在下却不知何以为报。劳兄是否可以先加明示?”意思是说,你们的价钱,不妨便开了出来,看我是否能够接纳?
劳德诺哈哈一笑,说道:“林兄弟是明白人,大家以后精诚合作,自当坦然以告。我在岳不群那里取了一本不尽不实的剑谱去,累我师徒大上其当,心中有所不甘。我一路上见到林兄弟大施神威,以奇妙无比的剑法杀木高峰,诛余沧海,青城小丑,望风披靡,显是已得辟邪剑谱的真传,愚兄好生佩服,抑且饱羡得紧——”林平之已明其意,说道:“劳兄之意,是要我将辟邪剑谱的真本取出来让贵师徒过目?”劳德诺道:“这是林兄弟家传秘本,外人原不该妄窥。只是咱们歃血结盟,要合力扑杀岳不群。林兄弟双目若然完好,年青力壮,自亦不惧于他。以今日局面,倘若我恩师及愚兄都学到了辟邪真剑,才有诛杀岳不群的指望,林兄弟莫怪。”
林平之心想:自己双目失明,实不知何以自存。何况此刻自己若不答应,劳德诺便即用强,杀了自己和岳灵珊二人,还是将剑谱夺了去。心念一转,便道:“左掌门和劳兄愿与在下结盟,在下是高攀了。在下家破人亡,失明残废,虽是由余沧海而起,但岳不群的阴谋亦是主因,要诛杀岳不群之心,在下与贤师徒一般无异。你我既然结盟,这辟邪剑谱,在下何敢自秘,自当取出供贤师徒参阅。”
劳德诺大喜,道:“林兄弟慷慨大量,我师徒得窥辟邪剑谱真诀,自是感激不尽,今后林兄弟便是我嵩山派永远的上宾。你我情同手足,再也不分彼此。”林平之道:“多谢了。在下和劳兄到得嵩山之后,立即便将剑谱真诀,源源本本的背了出来。”劳德诺道:“背了出来?”
林平之道:“正是。劳兄有所不知,这剑谱真诀,本由我家曾祖远图公录于一件袈裟之上。这件袈裟给岳不群盗了去,他才得窥我家剑法。后来阴错阳差,这袈裟又落在我手中。小弟生怕岳不群发觉,将剑谱苦记背热之后,立即将袈裟毁去。若是将袈裟藏在身上,有我这样一位贤妻相伴,姓林的焉能活到今日?”
岳灵珊在旁听着,一直不语,听到他如此讥讽,不由得又哭了起来,泣道:“你——你——”劳德诺曾听到他夫妻在车中对话,情知林平之所言非虚,便道:“如此甚好,咱们便同嵩山如何?”林平之道:“好。”劳德诺道:“须当弃车乘马,改行小道,否则途中撞上了岳不群,咱们可还不是他的对手。”他略略侧头,问岳灵珊道:“小师妹,你是帮父亲呢,还是帮丈夫?”
岳灵珊收起了哭声,说道:“我是两不相帮,我——我是个苦命人,明日去落发出家,爹爹也罢,丈夫也罢,从此不再见面了。”林平之道:“你到恒山出家,正是得其所哉。”岳灵珊怒道:“林平之,当日你走投无路之时,若非我爹爹救你,你早已死在木高峰的手下,焉能得有今日?就算我爹爹对你不起,我岳灵珊可没对你不起。你说这话,那是什么意思?”林平之道:“什么意思?我是要向左掌门表明心迹。”声音极是凶狠。
突然之间,岳灵珊“啊”的一声惨呼,显是遭人加害。令狐冲和盈盈同时叫道:“不好!”从高梁丛中跃了出来。令狐冲大叫:“林平之,别害小师妹。”令狐冲易容改装,黑夜之中,劳德诺原是认他不出,这一声呼喝,劳德诺认得他的声音,登时魂飞天外。他此刻最怕的,便是岳不群和令狐冲二人,当即抓住林平之的左臂,一跃上了一匹青城弟子骑来的马匹,双腿力挟,纵马狂奔。令狐冲挂念着岳灵珊的安危,不暇追敌,只见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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