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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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琳幽幽的道:“哑婆婆,我常常跟你说,我日里想着令狐大哥,夜里想着令狐大哥,做梦的时候,也总是想着他。我想到他为了救我,全不顾自己性命;想到他受伤之后,我抱了他奔逃;想到他跟我说笑,要我说故事给他听;更常常想到在衡山县那个什么群玉院中,我——我——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盖了同一条被子。哑婆婆,我明知你听不见,所以跟你说这些话也不害羞。我若是不说,整天蹩在心里,可真要发疯了。我跟你说一会话,轻轻叫着令狐大哥的名字,心里就有几天舒服。”她顿了一顿,轻轻叫道:“令狐大哥,令狐大哥。”
  这两声叫唤情致缠绵,当真是蕴藏刻骨相思之意,令狐冲听在耳里,不由得身子一震。他知道这位小师妹对自己极好,却想不到她小小心灵中包藏着的深情,竟是如此惊心动魄,心道:“我若不是已有盈盈,万万不能相负,真要便娶了这个小师妹,她待我这等情意殷殷,令狐冲今生如何报答得来?”
  仪琳轻轻叹息,说道:“哑婆婆,爹爹不明白我,仪和、仪清师姊她们他不明白我。我想念令狐大哥,只是忘不了他。我明知这是不应该的,一个身入空门的女尼,怎可念念不忘的对一个男人日思夜思,何况他还是本门的掌门人?我日日求观音菩萨救我,请菩萨保佑我忘了令狐大哥。我早晨敲木鱼念经,晚上又敲木鱼念经,经上说应当勘破世间色相,须知绮年玉貌,青鬓红颜,到头来皆成白骨骷髅;荣华富贵,赏心乐事,只不过春梦一场。经上的话自然都对,可是——可是——我就不知道怎么办?若是师父在世,我就求她老人家指点一条明路,今儿早晨念经,念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名字,我心中忽然在求菩萨,请菩萨保佑令狐大哥无灾无难,逢凶化吉,保佑他和任家大小姐结成美满良缘,白头偕老,一生一世都是快快活活。令狐大哥若是一生都快活,那就好得很了。我忽然想,为什么我求菩萨这样,求菩萨那样,菩萨听着也就烦了,不知该答应我甚么事才好。从今而后,我只求菩萨保佑令狐大哥一世快乐逍遥,他喜欢快乐逍遥,无拘无束,但盼任大小姐将来不要管着他才好。”
第九十回 倾吐心思
  她说得诚挚之极,当真全心全意,就是在盼令狐冲逍遥快乐。她牵着令狐冲的衣袖,抬头望了望月亮,道:“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吧。”从怀中取出两个馒头来,塞在令狐冲手中,道:“哑婆婆,今天为甚么你不瞧我,你不舒服么?”待一会,见令狐冲不答,自言自语道:“你又听不见,我却偏要问你,可真是傻了。”慢慢转身去了。令狐冲坐在石上,瞧着她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回思她适才所说的那番话,一句句在心中流过,不由得痴了,想到回肠荡气之处,当真是难以自己。
  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弯过头来向溪水中望了一眼,不觉吃了一惊,只见水中两个倒影,并肩坐在石上。他只道眼花,定睛一着,明明是两个倒影,霎时间他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竟然不敢回头。
  从溪水中的影子看来,那人在身后不过二尺,只须一出手立时便制了自己死命,但他竟是吓得呆了,不知向前纵出。这人无声无息的来到身后,自己全无知觉,武功之高,难以想象,登时便起了个念头:“鬼!”想到是鬼,心头更是涌起一股凉意,呆了半晌,才又向溪水中瞧去。溪水流动,月下倒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但见两个影子一模一样,都是穿着宽襟大袖的女子衣衫,头上梳髻,也是殊无分别,竟然便是自己的化身。令狐冲越来越惊,一颗心只怕要跳到口腔中来,突然之间,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勇气,猛地里转过头来,和那“鬼魅”面面相对。
  这一看清楚,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眼见这人是个中年女子,依稀认得便是悬空寺中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但她如何来到自己身后,自己浑不觉察,实在奇怪之极。他惧意大消,讶异之情却是丝毫不减,说道:“哑婆婆,原来是你,这可吓了我一大跳。”但听得自己的声音发颤,看来虽说不怕,心中还是在害怕。只见那哑婆婆头髻上横插一根荆钗,穿一件淡灰色布衫,竟和自己打扮全然相同,他说道:“你别见怪,盈盈记性真好,记得你穿戴的模样,给我这一乔装改扮,便和你是双胞妹妹一样了。”
  他见哑婆婆神色木然,既无怒意,亦无喜色,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寻思:“这人古怪得紧,我扮成她的模样,给她看见了,这地方不宜多耽。”当即站起身来,向哑婆婆一揖,说道:“夜深了,就此别过。”转身向来路走去。只走出七八步,突见迎面站着一人,拦住了去路,便是这哑婆婆,却不知她使什么身法,这等无影无踪,无声无息的闪了过来。东方不败在对敌时身形犹如电闪,快速无伦,但总尚有形迹可寻,这个婆婆却便如是突然间从地下涌出来一般。
  令狐冲大骇之下,知道今晚确是遇到高人,自己什么人都不扮,偏偏扮成了她的模样,确是不免惹她生气,当下又是深深一揖,说道:“婆婆,在下多有冒犯,这就去改了装束,再来悬空寺中谢罪。”那哑婆婆仍是神色木然,不露丝毫喜怒之色。令狐冲道:“啊,是了!你听不到我说话。”俯身伸指,在地上写道:“对不起,以后不敢。”站起身来,见那哑婆婆仍是呆呆站立,对地下的字望也不望。令狐冲指着地下的字,大声道:“对不起,以后不敢!”那婆婆一动也不动,当真便如是庙里泥塑木雕的菩萨一般。令狐冲心道:“糟糕,只怕她不识字!”连连作了几个揖,比划手势,作解衣除发之状,又抱拳示歉,但那婆婆不知是不明其意,还是不加理睬,总是纹丝不动。令狐冲无计可施,搔了搔头皮,道:“你不懂,我可没法子了。”侧过身子,从那婆婆身畔绕过。
  他左足一动,那婆婆身子又是一晃,已挡在他身前。令狐冲暗吸一口气,说道:“得罪!”向右垮了一步,突然间飞身而起,向左侧窜了出,左足刚落地,却见那婆婆已挡在身前,拦住了去路。他这条数次,越来越快,但那婆婆寸步不离,始终挡在他的面前。令狐冲急了,眼见那婆婆仍是挡路,伸出左手,向她肩头推去,手指将要碰到她肩头,忽然一只干瘦的手掌疾斩而下,切向他的手腕。
  令狐冲急忙缩手,饶是他缩得极快,但那婆婆的一根小指已在他手背划过,只感有如刀割般的疼痛。他自知理亏,不敢和这婆婆相斗。只盼及早脱身,当下一低头,意欲从她身侧闪过,但身形甫动,只觉掌风飒然,那婆婆已是一掌从头顶劈到。令狐冲斜身一让,可是这一掌来得好快,拍的一声,肩头已然中掌。那婆婆身子也是一晃,原来这一击之间,令狐冲体内的“吸星大法”既然生出反应,竟将这一掌之力吸了过去。那婆婆倏然左手伸出,两根鸡爪般又瘦又尖的指尖向他眼中插来。
  令狐冲大骇,忙低头避过,这一来,背心登时露出老大破绽,若是给人一拳一掌,吃亏不小,幸好那婆婆也怕了他的“吸星大法”,竟是不敢乘隙击下,右手一弯,向上勾起,仍是挖他的眼珠。显然她是打定了主意,专门攻击他眼珠,不论他的“吸星大法”如何厉害,手指入眼,总是非瞎不可,柔软的眼珠也绝不会吸取旁人功力。令狐冲伸臂一格,那婆婆回转手掌,五指成抓,抓向他的左眼。令狐冲一经伸左手去格,那婆婆右手食指插向他的左耳耳朵。这几下兔起鹘落,势道快极,每一招都是古里古怪,似是乡下泼妇与人打架一般,可是既阴毒又快捷,数招之间,已逼得令狐冲连连倒退。他拳脚上功夫本不甚高,若不是那婆婆防着他的“吸星大法”,不敢和他手脚相碰,令狐冲早已接连中掌了。
  又拆数招,令狐冲知道自己拳脚上功夫和她差得极远,若不出剑,今晚已难以脱身,当即伸手入怀去拔短剑。但他右手刚碰到剑柄,那婆婆已知道他的用意,出招快如闪电,连攻了七八招,令狐冲左闪右避,便是没余暇拔剑。他见那婆婆出招越来越是毒辣,明明无怨无仇,却显是硬生生要将他眼珠挖了出来,知道今晚局面已是凶险之极,突然大喝一声,左掌遮住了自己双眼,右手再度入怀拔剑,拚着给她打上一掌,踢上一脚,也要将短剑拔了出来。
  便在此时,头上一紧,头发已给她抓住,跟着双足离地,身子已给她提起,跟着天旋地转,身子在半空中急疾转动,却原来那婆婆抓着他头发,将他甩得身子平飞,越来越快。令狐冲大叫:“喂,喂,你干甚么?”伸手乱抓乱打,想去拿她手臂,突然左右腋下一麻,已给她点中了穴道,跟着后心。后腰、前胸、头颈几处穴道中都给她点中了,全身麻软,再也动弹不得。那婆婆兀自不肯停手,将他身子当作一个流星锤相似,不绝旋转,令狐仲只觉耳际呼呼风响,心想:“我一生遇到过无数奇事,但像此刻这般倒霉,变成了一个大陀螺给人玩弄,却也从所未有。”那婆婆直转得他满天星斗,几欲昏晕,这才停手,拍的一声,将他重重摔在地下。令狐冲本来对她并无敌意,这时给她弄得半死不活,自是心下大怒,思道:“臭婆娘当真不知好歹,我若是一上来就拔剑,早在你身上戳了几个透明窟窿。”那婆婆冷冷的瞧着他,脸上仍是木然全无喜怒之色。令狐冲心道:“打是打不来了,若不骂个爽快,未免太也吃亏。但此刻给她制住,如果她知我在骂人,自然有苦头给我吃。”当即想到了一个主意,笑嘻嘻地骂道:“贼婆娘,臭婆娘,老天爷知道你心地坏,所以给你造得天聋地哑,不会笑,又不会哭,像白痴一样,便是做猪做狗,也胜过却你这般。”他越骂越恶毒,脸上也就越是笑得欢畅。他本来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