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木驼子,你几次三番,指使小辈来跟我为难,到底是何用意?”
木高峰哈哈一笑,道:“这人自认是我小辈,木驼子却没认他。他自姓林,我自姓木,这小子跟我有甚么干系?余观主,木驼子不是怕你,只是犯不着做冤大头,给一个无名小辈做挡箭牌。若是做一做挡箭牌有甚么好处,木驼子权衡轻重,这算盘打得响,做便做了。可是眼前这般全无进益的蚀本买卖,却是决计不做的。”余沧海一听,心中一喜,便道:“此人既和驼兄无干系,贫道不必再领你的颜面了。”积蓄在掌心中的力道正欲发出,忽听窗内有人说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余沧海回过头来,只见一人凭窗而立,正是令狐冲。
余沧海怒气更增,但“以大欺小,好不要脸”这八个字,却正是说中了要害,眼前这二人显然武功远不如己,若欲杀却原只一举手之劳,但“以大欺小”那四个字,却是无论如何逃不过的,既是“以大欺小”,那下面“好不要脸”四字便也顺理成章的了。但若如此轻易饶了二人,这口气如何便咽得下去?他冷笑一声,向令狐冲道:“你的事,以后我给你师父算账。”回头向林平之道:“小子,你是何门何派属下?”林平之忽道:“狗贼,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此刻还来问我?”余沧海心下奇怪:“我几时识得你这丑八怪了?甚么害得你家破人亡,此话从何说起?”但四下里耳目众多,不欲细问,回头向弟子洪人雄道:“人雄,你先将这小子宰了,再将令狐冲擒下。”既命弟子出手,自谈不上“以大欺小”了。洪人雄应道:“是!”拔剑上前。
林平之伸手去拔佩剑,但甫一提手,洪人雄的长剑寒光森然,已直指到了胸前。林平之叫道:“余沧海,我林平之——”余沧海一听,吃了一惊,心道:“这丑八怪自称林平之?”左掌急速拍出,掌风到处,洪人雄的长剑被震得一偏,从林平之右臂外掠过。余沧海道:“你说甚么?”林平之道:“我林平之做了厉鬼,也找你索命。”余沧海道:“你——你是福威镖局的林平之?”
林平之已将性命豁出了不要,既知此刻已然无法隐瞒,索性便堂堂正正死得痛快,双手先撕下膏药,嗤的一声,将外衣撕开,解下了背上的包裹,朗声道:“不错,我便是福州福威镖局的林平之。你儿子调戏良家姑娘,是我杀的。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爹爹妈妈,你——你——你将他们藏到那里去了?”
令狐冲双手按着窗槛,道:“余观主,原来你有妻有子,我还道你童身清修,当真把你瞧得高了。木前辈,福威镖局林家,有一套辟邪剑法的剑谱,得之者天下无敌,余观主大为眼红,所以——”说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喉头一甜,又欲吐血,强行忍住,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双膝一软便在床沿上坐倒。但随即想起仪琳还藏在被窝之中,她是个冰清玉洁的出家人,自己如何可以坐在她睡着的床边?伸手撑住床沿,又欲站起,可是再也没半点力气。
“塞北明驼”木高峰一听到“福州福威镖局林家的辟邪剑法剑谱得之者天下无敌”的言语,饶他见闻广博,却也不由得心头为之大震。福威镖局林家是否有一套辟邪剑谱,他并不知情,但福威镖局名头甚响,当年林远图以七十二路辟邪剑,一百单八路翻天掌,一十八枚银羽箭扬威江湖之事,却是颇有所闻,眼前这个假扮驼子的年青人显然武功平平,未得祖传功夫,但余沧海一听说他是林平之,忙不迭的将洪人雄一剑格开,一副神情紧张的模样,看来这年青人身上携有一套什么重要剑谱之事,多半不假,就算这剑谱上的功夫谈不上什么天下无敌,但青城派掌门既然对之如此重视,当然绝非泛泛之物,再说,就算不是剑谱,总也是十分贵重的物事。
木高峰并不能算是什么大恶之人,但生性最是奸贪,爱占便宜,一见在林平之身上大有好处,便绝不肯交臂失之,其时余沧海左臂长出,右掌已搭上林平之的右肩,手臂一缩,便要将他拉了过去。木高峰喝道:“且慢!”飞身而出,伸手搭上了林平之的左肩。
别瞧他虽是个背脊隆起的驼子,行动似是十分不便,那知他身形竟是极快,本来和林平之相距数丈,一个起落,竟已纵到了他身后,手掌刚刚碰到他的肩头,便是向后一拉。
林平之初时给余沧海的手掌搭上了右肩,便如一把大铁钩搭上了自己身子一般,不由自主的给他向前拉去,突然之间,左肩上又有一把大铁钩搭了上来,向后拉去,全身骨胳登时格格作响,痛得几欲晕了过去。
余沧海一见木高峰出手,知道自己这一拉之势再不停住,非将林平之登时拉死不可,当即右手中长剑递出,向木高峰剌过去,喝道:“木兄,撤手!”
木高峰左手一挥,当的一声响,将他长剑格开,手中已多了一个闪闪发出金光的大轮子,这轮子不住转动,——轮周装着八柄小刀。余沧海只觉长剑被挡开之手臂一麻,知道对方内力极是了得,当即展开剑法,嗤嗤嗤声响不绝,片刻间向木高峰连剌了八九剑,说道:“木兄。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为这小子伤了两家和气?”木高峰转动金轮,轮上利刀将余沧海的来剑一一格开。说道:“余观主,适才大庭广众之间,这小子已向我磕过了头,叫了我‘爷爷’,这是众目所见,众耳所闻之事。在下与余观主虽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你将一个叫我爷爷之人捉去杀了,未免太不给我脸,做爷爷的不能庇护孙子,以后还有那一个肯再叫我爷爷?”两人一面说话,兵刃相交声却是叮当不绝,越打越快。余沧海怒道:“木兄,此人杀了我的亲生儿子,杀子之仇,岂可不报?”木高峰哈哈一笑,道:“好,冲着余兄的金面,就替你报仇便了,余兄,来来来,你向后拉。我也向后拉,一二三!大伙儿将这小子拉为两片!”他说完这句话后,又是叫道:“一,二,三!”这“三”字一出口,掌上力道加强,林平之全身骨胳格格之声更响。余沧海一惊,心想:“我若不放手,这小子立即便被拉杀了。”他是报仇事小,得剑谱事大,剑谱尚未得手,绝不能便伤了林平之性命,当即一松手,林平之立时便给木高峰拉了过去。
木高峰又是哈哈一笑,道:“多谢,多谢!余观主当真够朋友,够交情,为了瞧在驼子面上,连这杀子大仇也肯不报了,江湖之上,如此重义之人,还真的没第二位!”
余沧海冷冷的道:“木兄知道了就好。这一次在下相让一步,可不再有第二次了。”木高峰笑嘻嘻的道:“那也未必。说不定余观主义薄云天,第二次又再容让呢。”余沧海哼了一声,左手一挥,道:“咱们走!”率领本门弟子,便即退走。定逸师太急于找寻仪琳,早已与恒山派群尼离开当场,向西搜了下去。刘正风向众弟子道:“凡是来到衡山的宾客,安危荣辱,都是挑在咱们身上的担子。恒山派这位小师父不明不白的失踪,咱们非找到她不可。”当即向东南方搜去。片刻之间,群玉院外便只剩下木高峰和林平之二人。
木高峰笑嘻嘻的道:“你非但不是驼子,原来还是个长得挺俊的小子。小子,你也不用叫我爷爷啦,驼子瞧得你起,收你做徒弟如何?”林平之适才被他二人各以上乘内力一拉一扯,全身骨胳几欲寸裂。疼痛难当,兀自未缓过气来,听木高峰这么说,心想:“这驼子的武功高出我爹爹十倍,余沧海对他也颇为忌惮,我要向余沧海复仇雪恨,也只有拜他为师才有指望。可是他眼见那青城弟子使剑杀我,本来毫不理会,待听到我家的辟邪剑谱,这才出手。此刻要收我为弟子什么的,显是不怀好意。”木高峰见他脸上有犹豫之色,又道:“塞北明驼的武功声望,你是知道的了。迄今为止,我还没收过一个弟子。天下好小子不是没有,可是我瞧来瞧去总是不顺眼。你拜我为师,驼子把一身武功倾囊相授,那时别说青城派的小子们不是你的对手,假以时日,要打败余沧海亦有何难?小子,怎么你还不磕头拜师?”
他越是说得热心,林平之越是起疑:“他若是真有爱惜我之心,为何适才抓住我的肩头,用力拉扯,只想立时将我拉死?他料想余沧海为了那部剑谱,绝不能让我此时毙命,因之将我夺了过来。如此心肠毒辣之人,我若拜他为师,林平之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五岳剑派中尽多武功高强的正直之士,我欲求明师,该找那些前辈高人才是。这驼子武功再高,我也绝不拜他为师。”
木高峰见他仍是迟疑,心下怒气渐增,暗道:“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甚至千方百计,想驼子认为记名弟子亦不可得。我自己开口要收你为徒,那是武林中千千万万人求之不得的大喜事,你居然在驼子面前搭架子。若不是为了那辟邪剑谱,我一掌便将你劈了。”但他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仍是笑嘻嘻道:“怎么?你嫌驼子的武功不够做你师父么?”林平之见他突然之间,脸上掠过一阵怒色,霎时间满面乌云,神情极是狰狞可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只是木高峰的怒色一现即隐,立时又是笑嘻嘻的显得和蔼可亲。林平之渐觉处境危险,若是不拜他为师,说不定他怒气发作,立时便将自己杀了,当即道:“木大侠,你肯收晚辈为徒,那正是晚辈求之不得之事。只是晚辈学的是家传武功,若是另投明师,须得家父允可,这一来是家法,二来也是武林中的规矩。”
木高峰点了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不过你这一点玩艺儿,根本说不上是甚么功夫,你父亲想来好极也有限。我老人家今日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要收你为徒,过得此刻,我未必再有此兴致了,这个机缘可遇不可求,你这小子瞧来似乎机伶,怎地如此胡涂?这样吧,你先磕头拜师。然后我去跟你爹爹说去,谅他也不敢不允。”
林平之心念一动,道:“木大侠,晚辈的父母落在青城派手中,生死不明,求木大侠去救了出来,那时晚辈感恩图报,木大侠有什么嘱咐,自当遵从。”木高峰怒道:“什么?你向我讨价还价?你这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爷爷非收你为徒不可?你居然来向我要挟,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林平之双膝一屈,跪倒在地,说道:“什么辟邪剑谱,晚辈全不知情。木大侠便是收了我为弟子,那也无用。但家父家母必定知道,木大侠只有救了晚辈的父母出来,才能阻止余沧海拿到那部剑谱。”他并不知那剑谱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余沧海和木高峰这两大高手既然都如此重视,料想必是事关重大,又道:“倘若余沧海得到了剑谱,武功说不定会超过木大侠,那时他来找你晦气,木大侠只好东躲西避,岂不有趣?”
木高峰骂道:“放屁,放屁!那会有此事?你家的剑谱倘若真有这等神妙,怎地你父母又会给余沧海所擒?”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余沧海肯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让步,不将杀子大仇撕成两片,自是另有重大图谋,像余沧海这样的人,那会轻易上当?看来那辟邪剑谱,当真是部武功宝笈,这小子的话,其实甚是有理。见林平之仍是跪在地下,便道:“磕头啊,三个头磕下去,你便是我的徒弟了。徒弟的父母,做师父的焉有不关心之理?余沧海捉了我徒弟的父母,我去向他要人,名正言顺,他怎敢不放?”
林平之救父母心切,心想:“爹爹妈妈在奸人手中,渡日如年,说什么也得尽早将他们救了出来。我一时委屈,拜他为师,只须他救出我爹爹妈妈,天大的难事也担当了。”正想就此磕下头去,木高峰怕他反悔,伸手往他头顶一按,掀将下去。
林平之本想磕头,但给他这么一掀,心中反感陡生,自然而然的头颈一硬,不让他按下去。木高峰怒道:“嘿,你不磕头吗?”手上加了一分劲道。林平之本来是个十分心高气傲之人,为了搭救父母,已然忍受委屈,决意要磕头,但木高峰这伸手一掀,弄巧反拙,激发了林平之的强硬本性,大声道:“你答应救我父母,我便答应拜你为师,此刻要我磕头,却是万万不能。”木高峰道:“哈,万万不能?咱们瞧瞧,到底是不是万万不能?”手上又加了一分劲力。林平之腰板一挺,想站起身来,但木高峰一手加顶,便如千斤大石压在头上一般,却那里站得起来?他双手撑地,用力挣扎,木高峰手上劲力又加了一分。林平之只听得自己颈中骨头又是格格作响。木高峰哈哈大笑,道:“你磕不磕头?我手中再加一分劲道,你的头颈便折断了。”
林平之的头被他一寸一寸的按将下去,离地面已不过半尺。林平之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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