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再加一分劲道,你的头颈便折断了。”
林平之的头被他一寸一寸的按将下去,离地面已不过半尺。林平之叫道:“我不磕头,偏不磕头!”木高峰道:“瞧你磕不磕头?”手一沉,林平之的额头又被他按低了两寸。便在此时,林平之忽觉背心上微微一热,一股柔和的力道传入了他的体内,突然之间,头顶的压力一轻,双手在地下一撑,便即站起。
这一下固然是大出林平之意料之外,而木高峰更是大吃一惊,他心念一动之际,已知适才冲开他手掌上劲道的这股柔和的内力,乃是华山派的“混元功”。虽然这股力道来得突然,自己猝不及防,以至给林平之站起,但这混元功显然精纯异常,柔和之中却有源源不绝的后劲。
木高峰惊诧之下,将手掌又迅捷的按到了林平之的头顶,这一次更是使上了他平生绝技“磁峰千斤力”一碰到林平之头顶,只觉他顶门上又是一股混元功升起,两者一震,木高峰只觉手臂发麻,胸口也隐隐作痛。他退后两步,哈哈一笑,说道:“岳兄,怎地悄悄躲在墙脚边开驼子的玩笑?”
猛听得墙角后一人纵声大笑,一位青衣书生轻袍缓带,踱了出来,右手摇着一柄折扇,笑着道:“驼兄,多年不见,丰采如昔,可喜可贺。”木高峰一见此人,果然便是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岳不群,心中向来对他颇为忌惮,此刻自己正在出手欺压一个武功平平的小辈,恰好给他撞见,而且出手相救,不由得大是尴尬。然而他是个老奸巨猾之人,浑不知羞耻为何物,当即笑嘻嘻的道:“岳兄,你越来越年轻了,驼子真想拜你为师,学一学这‘阴阳采捕’之道。”岳不群“呸”的一声,道:“你越来越无聊。故人见面,不叙契阔,却来胡说八道。小弟又懂什么这种邪门功夫了?”木高峰笑道:“你说不会采补功夫,谁也不信,怎地你六七十岁年纪,忽然返老还童,瞧起来倒像是驼子的孙儿一般。”
林平之当木高峰的手一松,便已跳将起来,眼见这书生颏下五柳长须,面如冠玉,一脸正气,心中景仰之情,登时油然而生,知道适才是他出手相救,自己背心上那股柔和的热气,便是从他掌上发出,听得木高峰叫他为“岳兄”,心念一动:“这位神仙一样的人物,莫非便是这几天大家不住挂在口上谈论的华山派掌门岳先生?只是他瞧上去不过四十来岁,似乎年岁不像。”待听木高峰赞他驻颜有术,登时想起:曾听母亲说起,武林中的高手内功练到深处,不但能长寿不老,简直真能返老还童,这位岳先生,多半是有此功夫了。心下对他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岳不群微微一笑,道:“木兄一见面便不说好话。木兄,这少年是个孝子,又是颇具侠气,原堪造就,怪不得木兄喜爱。他今日种种祸患,全因当日在福州仗义相救小女灵珊而起,小弟实在不能袖手不理,还望木兄瞧着小弟薄面,高抬贵手。”木高峰脸上现出诧异神色,道:“什么?凭这小子这一点点微末道行,居然能去救灵珊贤侄女?只怕这话要倒过来说,是灵珊贤侄女慧眼识英雄——”岳不群知他接下去定然没有好话,便截住他话头,说道:“江湖上同道有难,谁都该当出手相援,粉身碎骨是救,一言相助也是救,倒也不在乎武艺的高低。木兄,你如决意收他为徒,不妨让这少年禀明了父母,再来投入贵派门下,岂不两全其美?”
木高峰自知既有岳不群插手,今日之事是难以如愿了。便摇了摇头,道:“驼子一时兴起,要收他为徒,此刻却已意兴索然,这小子便再磕我一万个头,我也不收了。”说着左腿忽起,拍的一声,将林平之踢了个筋斗,摔出数丈之外。这一下却也是大出岳不群的意料之外,全没想到他说踢便踢,事先竟是没半点朕兆,岳不群待要出手阻搁,林平之早已摔出,木高峰这一踢出脚之快,招式之奇,实是令人登兴匪夷所思之感。好在林平之摔出之后,立即一跃而起,似乎并未受到重伤。岳不群道:“木兄,怎地跟孩子们一般见识?我说你倒是返老还童了。”
木高峰笑道:“岳兄放心,驼子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了这位——你这位——哈哈——我也不知道是你这位什么?再见,再见,想不到华山派如此威名,对于这部‘辟邪剑谱’,却也这等心仪。”一面说,一面拱手退开。岳不群抢上一步,大声道:“木兄,你说什么话来?”突然之间,脸上满布紫气,只是那紫气一现即隐,顷刻间又回复了白净面皮。
木高峰一见到他脸上紫气,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寻息:“这是华山派的‘紫霞功’啊,素闻这‘紫霞功’是各派内功之冠,是以又有‘王者功’之称,数百年来,听说华山派中从未有一人练成功过。岳不群这厮居然有此毅力,将这神功练成,驼子倒是得罪他不得。”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仍是嘻嘻一笑,道:“我也不知‘辟邪剑谱’是什么东西,只是见青城余沧海不顾性命的欲得之而甘心,随口胡诌几句,岳兄不必介意。”说着掉转身子,扬长而去。
岳不群瞧着他的背影在黑暗中隐没,叹了口气,道:“武林中一等一的人才,偏生不学好。”突然间林平之奔将过来,双膝一屈,跪倒在地,不住磕头,道:“求师父收录门墙,弟子恪遵教诲,严守门规,绝不敢有丝毫违背师命。”岳不群微微一笑,道:“我若收了你为徒,不免给木驼子背后说嘴,说我跟他抢夺徒弟。”林平之磕头道:“弟子一见师父,说不出的钦佩仰慕,那是弟子坚决求恳。”说着连连磕头。岳不群笑道:“好吧,我收你不难,只是你还没禀明父母呢,也不知他们是否允可。”林平之道:“弟子得蒙恩收录,家父家母欢喜都还来不及,绝无不允之理。”岳不群点了点头,道:“起来吧!”回头叫道:“德诺、阿发、珊儿,大家出来!”
只见墙角后走出一群人来,正是华山派的群弟子,原来这些人早就到了,岳不群命他们躲在墙内,直到木高峰离去,这才现身,以免人多难堪,令他下不了台。劳德诺等都欣然说道:“恭喜师父,收了一名前程远大的师弟。”岳不群笑道:“平之,这几位师哥,在那小茶馆中,你早就见过了,大家正式见过吧。”老者是二师兄劳德诺,身形魁梧的汉子是三师兄梁发,脚夫模样的四师兄施戴子,手中总是拿着个算盘的是五师兄高根明,六师兄六猴儿陆大有,那是谁都一见就不会忘记的人物,此外是七师兄陶钧,八师兄英白罗是两个年青弟子。林平之一一拜见了,忽然之间岳不群身后发出一阵格格的娇笑之声,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爹爹,我算是师姊,还是师妹?”
林平之一怔,认得这声音即当日那个卖酒少女所发,华山门下人,都叫她作“小师妹”的,原来她竟是师父的女儿。只见半边雪白的脸蛋从岳不群的青袍后面探了出来,一只乌黑的左眼骨溜溜地转了几转,打量了他一眼,又缩回岳不群身后。林平之大为奇怪:“那个卖酒少女容貌丑陋,满脸都是麻皮,怎地变了这副模样?”她乍一探头,便即缩回,又在黑暗之中,无法看得清楚,但这少女容颜俏丽,却是绝无可疑。
岳不群笑道:“这里个个人入门比你迟,却个个叫你小师妹,你这师妹命,那是坐定了的,那自然也是小师妹了。”那少女笑道:“不行,从今以后,我可得做师姊了。爹爹,林师弟叫我师姊,以后你再收一百个弟子,两百个弟子,也都得叫我师姊了。”
她一面说,一面笑,从岳不群背后转了出来,夜色蒙胧之中,林平之依稀见到一张秀丽的瓜子脸儿,只是光线微弱,眉目却看不清楚,但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射向他的脸上。林平之深深一揖,道:“岳师姊,小弟今日方蒙恩师垂怜收录门下。先入门者为大,小弟自也是师弟了。”岳灵珊大喜,转头向父亲道:“爹,这可是他自愿叫我师姊的,却不是我强逼于他。”岳不群笑道:“人家刚入我门下,你就说到‘强逼’两字。他只道我门下个个似你一般,以大压小,岂不吓坏了他?”说得众弟子都笑了起来。
岳灵珊接着道:“爹,大师哥躲在这地方养伤,又给余沧海那臭道士打了一掌,只怕十分凶险,快去瞧瞧他。”岳不群双眉微蹙,摇了摇头,道:“根明、戴子,你二人去把大师哥抬了出来。”高根明和施戴子齐声应诺,从窗口跃入房中,但随即听到他二人说道:“师父,大师哥不在这里,房——房里没有人。”跟着窗中透出火光,他二人已点燃了蜡烛。岳不群眉头皱得更加紧了,他不愿身入妓院这种污秽之地,向劳德诺道:“你进去瞧瞧。”劳德诺道:“是!”走向窗口。岳灵珊道:“我也去瞧瞧。”岳不群反手抓住他的手臂,道:“胡闹!这种地方你去不得。”岳灵珊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道:“可是——可是大师哥身受重伤——只怕他有生死之险。”岳不群低声道:“不用担心,他敷了恒山派的‘天香断续胶’,还死不了。”岳灵珊又惊又喜,道:“爹,你——你怎么知道?”岳不群道:“低声,别多口!”
第十五回 心猿意马
原来令狐冲重伤之余,创口剧痛,但神智仍是十分清楚,耳听得木高峰和余沧海争执,众人逐一退去,又听得师父到来。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这世上便只惧怕师父一人,一听到师父开口和木高峰说话,心想自己这番胡闹到了家,不知师父会如何责罚,一时忘了创口的奇痛,掀开被窝,悄声道:“大事不好,我师父来了,咱们快逃。”立时扶着墙壁,从房门中走了出去。曲非烟拉着仪琳,悄悄从被窝中钻出,跟了出去,只见令狐冲摇摇晃晃,站立不定,忙抢上去左右扶住。令狐冲咬着牙齿,走过了一条走廊,料想师父耳目何等灵敏,只要一出去,立时便给他知觉,眼见右首是一间大房,当即走将进去,道:“将——将门窗关上。”曲非烟依言带上了门,又将窗子关了。令狐冲再也支持不住,一躺上床,喘气不止。三个人不作一声,过了很久,才听得岳不群的声音远远说道:“他不在这里了,咱们走吧!”令狐冲吁了口气,又过一会,忽听得有人蹑手蹑脚的在院中走来,低声叫道:“大师哥,大师哥。”却是陆大有的声音。原来他关心令狐冲,待师父和一干同门走后,独自又来寻找。令狐冲心道:“毕竟还是六猴儿有义气。”正想答应,忽觉床帐簌簌抖动,却是仪琳听到了声音,害怕起来。令狐冲心想:“我这一答应,累了这位小师父的清誉。”当下便不答应,耳听得陆大有从窗外走过,一路“大师哥,大师哥”的呼叫,渐渐远去,再无声息。
曲非烟忽道:“喂,令狐冲,你会死么?”命狐冲道:“我怎么能死?我若是死了,大损恒山派的令誉,太对不住人家了。”曲非烟奇道:“为什么?”令狐冲道:“恒山派的冶伤灵药,给我既外敷又内服?若是仍旧冶不好,令狐冲岂非大大的对不住——对不住这位恒山派的小师父?”
仪琳见他伤得如此厉害,兀自在说这种笑话,既佩服他的胆气,又稍为宽心,道:“令狐大哥,那余观主又打了你一掌,我再瞧瞧你的伤口。”令狐冲支撑着要坐起身来。曲非烟道:“不用客气啦,你这就躺着吧。”令狐冲只觉全身乏力,实在坐不起身,只得躺在床上。仪琳见他衣襟都是鲜血,当下顾不得男女之嫌,轻轻披开他长袍,取过脸盆架上挂着的一块洗脸手巾,替他抹净了伤口上的血迹,将怀中所藏的天香断续胶尽数抹在他伤口之上。令狐冲笑道:“这么珍贵的灵药,浪费在我身上,未免可惜。”仪琳道:“令狐大哥为我受此重伤,别说区区药物,就是——就是——”说到这里,登感难以措词,嗫嚅一会,续道:“连我师父她老人家,也赞你是见义勇为的少年英侠,因此和余观主吵了起来呢。”
令狐冲笑道:“赞倒不用了,只要不骂我,已经谢天谢地啦。”仪琳道:“怎——怎会骂你?令狐大哥,你须静养十二个时辰,伤口不再破裂,那便无碍了。”曲非烟忽道:“仪琳姊姊,你在这里陪着他,提防坏人又来加害。爷爷等着我呢,我这可要去啦。”仪琳急道:“不,不!你不能走。我一个人怎能耽在这里?”曲非烟笑道:“令狐冲不是好端端在这里么?你又不是一个人。”说着转身便走。仪琳大急,纵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左臂,情急之下,使的竟是恒山派的擒拿手法,牢牢抓住了他的臂膀,道:“你——你别走!”曲非烟笑道:“哎哟,给我动武吗?”仪琳脸一红,放开了手,央求道:“好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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