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福威镖局对青城派礼数有加,从未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们。余观主派人来寻我晦气,那是为了什么?”
  四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林震南道:“把史镖头的尸身先移到屋中再说。这件事回到局中之后,谁也不可提起,免得惊动官府,多生事端。”拍的一声,还剑入鞘说道:“姓林的对人客气,不愿开罪朋友,却也不是任打不还手的懦夫。”崔季二人对望了一眼,均想:“总镖头这一下可动了真怒。”季镖头大声道:“总镖头明鉴,敌人就算厉害,咱们福威镖局可也不是好惹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大伙儿奋力上前,总不能损了镖局子的威名。”林震南点头道:“是!多谢了!”
  四人纵马回城,将到镖局门口,远远望见大门外火把照耀,聚集多人。林震南心中一动,催马上前,只听得好几人说道:“总镖头回来啦!”林震南纵身下马,轻轻落地,只见妻子王夫人铁青着脸,道:“你瞧!哼,人家这么欺上门来啦。”只见地下横着两段旗杆,两面锦旗,正是镖局子门前的大旗。连着半截旗杆,被人弄倒在地。林震南看那旗杆的断截之处极不平整,显非以刀剑砍断,而是以掌力震折,这两根旗杆都是直径逾尺,对头竟力能要掌震断,武功之强,颇足耸人听闻。他回头瞧那剩下的两段半截旗杆,都是离地面尚有二丈以上,寻思:“这人以掌断旗杆,须得缘杆而上,身在半空,并无多大着力之处,这等发掌,更是不易。”
  王夫人身边未带兵刃,从丈夫腰间抽出长剑,嗤嗤两声,将两面锦旗沿着旗杆割了下来,搓成一团,走进了大门。林震南吩咐道:“崔镖头,把这两面半截旗杆索性都砍了!哼,要挑了福威镖局,可没这么容易!”崔镖头道:“是!”季镖头骂道:“他妈的,这些狗贼就是没种,乘着总镖头不在家,上门来偷偷摸摸的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林震南向儿子招招手,两人回进局去,只听得季镖头兀自“狗强盗,臭杂种”的破口大骂。
  父子两人来到东厢房中,见王夫人已将两面锦旗平铺在两张桌上,林震南一见之下,忍不住勃然大怒,只见一面旗上所绣的那头黄狮双眼被人剜去,露出了两个空洞,另一面旗上“福威镖局”四字之中,那个“威”字也已被剜去。林震南涵养再好,也是难以再忍,拍的一声,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喀喇一声,那张花梨木八仙桌的桌腿竟被他一掌震断了一条。林平之从未见爹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颤声道:“爹,都——都是我不好,惹出了这么大的祸来!”林震南高声道:“咱们姓林的杀了人便杀了,又怎么样?这种人若是撞在你爹爹手里,一般的也是杀了。”王夫人问道:“杀了什么人?”林震南道:“平儿说给你母亲知道。”
  于是林平之将日间如何杀了那四川汉子,晚上史镖头和陈七如何接连毙命等情,一一说了。白二和郑镖头暴毙之事,王夫人早已知道,听说局中又死了两人,王夫人不惊反怒,拍案而起,说道:“大哥,福威镖局岂能让人这等上门欺辱。咱们邀集人手,明日一早动身,上四川跟青城派评评这个理去。连我爹爹,几位叔叔和哥哥都请了去。”原来王夫人自幼是一股霹雳火爆的脾气,做闺女之时,动不动便拔刀伤人,她洛阳金刀门艺高势大,谁都瞧在她父亲金刀无敌王元霸的脸上,让她三分,现在儿子这么大了,当年火性仍是不减。
  林震南道:“对头是谁,眼下还拿不准,未必便是青城派。我看他们不会仅只砍倒两根旗杆,杀了两名镖师,就此了事——”王夫人插口道:“他们还待怎样?”林震南向儿子瞧了一眼,王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心头怦怦而跳,登时脸上变色。林平之道:“这件事是孩儿做出来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孩儿也——也不害怕。”他究竟年轻,从未经历过什么大事,口中说是不怕,其实不由得不怕,话语发颤,泄漏了内心的惶惧之情。
  王夫人道:“哼,他们要动你一根毫毛,除非先将你妈妈杀了。福威镖局这面镖旗立了三代,可从未折过半点威风。”又转头向林震南道:“这口气若是不出,咱们也不用做人啦。”林震南点了点头,道:“我去派人到城里城外各处查察,看有何面生的江湖道,再加派人手,在镖局子内外巡查。你陪着平儿在这里等我,别让他出去乱走。”王夫人道:“是了,我理会得。”他夫妇心下十分明白,敌人下一步便会向他们的儿子下手。此刻敌暗我明,林平之只须踏出福威镖局一步,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林震南到大厅之中,邀集总局中的镖师,分派各人探查巡街。众镖师已得讯,福威镖局的旗杆给人砍倒,那是给每个人打上个老大的耳光,人人敌忾同仇,早已劲装结束,携带兵刃,一得总镖头吩咐,便即出发。
  林震南见局中上下齐心,合力抗敌,稍觉宽怀,回入内堂,向儿子道:“平儿,你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又有大敌到来,你这几晚便睡在咱们房外的榻上,保护母亲。”王夫人笑道:“嘿,我要他——”话说得一半,猛地省悟,丈夫要儿子保护自己是假,实则是夫妇俩就近保护儿子,这宝贝儿子心高气傲,要他依附于父母庇护之下,说不定他心怀不忿,自行出去向敌人挑战,那便危险之极,当即改口道:“正是,平儿,妈妈这几日发风湿,手足酸软,你爹爹照顾全局,不能整天陪我,若有敌人侵入内堂,妈妈只怕抵挡不住。”林平之道:“我陪着妈妈就是。”
  当晚林平之便睡在父母房外的榻上。林震南夫妇打开了房门,将兵刃放在枕边,连衣服鞋袜都不脱下,只是身上盖一张薄被,只待一有警兆,立即跃起迎敌。
  这一晚倒是太平无事的过去。第二日天刚明亮,便有人在窗外低叫道:“少镖头,少镖头!”林平之半夜没好睡,黎明时分睡得正熟,一时未醒。林震南道:“什么事?”外面那人道:“少镖头的马——那匹马死啦。”本来镖局中死了一匹马,原是小事一桩,但这匹白马林平之十分喜爱,负责照看的马夫一见马死,慌不迭来禀报。林平之蒙蒙眬眬的听到,翻身坐起,揉眼问道:“我去瞧瞧。”林震南知道事有蹊跷,一起快步走向马厩,只见那匹白马横卧在地,早已气绝,身上却也没半点伤痕。
  林震南道:“夜里没听到马叫?有什么响动?”那马夫道:“没有。”林震南拉着儿子的手道:“不用可惜,爹爹叫人另行去设法买一匹骏马给你。”林平之抚摸马尸,怔怔的掉下泪来。
  突然间一名趟子手急奔过来,气急败坏道:“总——总镖头不好——不好啦!那些镖头们——头们,都给恶鬼讨了命去啦。”林震南和林平之齐惊道:“什么?”
  那趟子手只是道:“死了,都死了!”林平之怒道:“什么都死了?”伸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口,用力摇晃了几下。那趟子手道:“少——少镖头——死了。”林震南听他说“少镖头死了”,心中感到有些不祥,说不出的厌闷烦恶,但若由此斥骂,更着形迹。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在说:“总镖头呢?快禀报他老人家知道。”有的说:“这恶鬼如此厉害,那——那怎么办?”
  林震南大声道:“我在这里,什么事?”便有两名镖头,三名趟子手闻声奔来,为首一名镖头道:“总镖头,咱们派出去的众兄弟,一个也没回来。”林震南先前听得人声,料到又有人暴毙,但昨晚派出去查访的一众镖师和趟子手,共有二十三人之多,岂有全军覆没之理,忙问:“有人死了么?多半他们还在打听,未及回来报告。”那镖师摇头道:“已发见了十七具尸体——”林震南和林平之齐声道:“十七具尸体?”那镖头一脸惊恐之色,道:“正是,一十七具,其中有张镖头、钱镖头、吴镖头。尸首停在大厅上。”林震南更不打话,快步来到大厅,只见厅上原来摆着的桌子椅子都已挪开,整整齐齐排着十七具尸首。
  饶是林震南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陡然间见到这等情景,双手也是剧烈发抖。膝盖间酸软,几乎站不直身子。问道:“为——为——为——”但喉头干枯,发不出声音来。只听得厅外有人道:“唉,高镖头为人向来忠厚,想不到也给恶鬼索了命去。”只见四五名附近街坊,用门板又抬了一具尸首进来。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说道:“小人今天打开门板,见到这人死在街上,认得是贵局的高镖头,想是发了瘟疫,中了邪,特地送来。”林震南拱手道:“多谢,多谢。”向一名趟子手道:“这几位高邻,每位送三两银子,你到帐房去支来。”这几名街坊见到满厅都是尸首,不敢多留,谢了自去。
第三回 人命关天
  过不多时,又有人送了三名镖师的尸首来,林震南核点人数,昨晚派出去二十三人,眼下已有二十二具尸首,只有褚镖师的尸首尚未发现,然而那也是转眼之间的事。他回到东厢房中,喝了杯热茶,心乱如麻,始终定不下神来,林平之走到房门口,道:“爹爹,县里有位汪师爷和一位费头儿来拜访你。”林震南实不欲见客,但想局中出了许多人命,官府派人来,却是非见不可,只得出去敷衍了一阵,绝口不提有人报仇生事,只说多半是春瘟发作,众镖头连年在外奔走,以致染上了疫病。那姓费的捕快道:“总镖头,不是小人多口,我看你赶紧去请位阴阳先生来瞧瞧,到底宅第为什么不平安,是冲撞了值年太岁呢,还是镖局子中动土起灶,时辰不对。”那汪师爷道:“费头儿说得不错,总镖头,贵局在外走镖,几十年来杀伤人命,也是在所难免。人有三衰六旺,说不定今年的年岁与总镖头的运道不合,众厉鬼乘机作祟。请一批和尚道士来打一场大醮,放一场焰口,那是定须办的。”
  林震南随口答应,命人到帐房取了一百两银子,分送二人。费捕快推迟辞不要,笑道:“总镖头是自己人,咱们来走一趟,又不是查案,那能伸手要银子?再说,一天之内,出了二十几条人命,咱们真是要担这份干系,也不能要这点点银子,是不是?哈哈,哈哈!”
  林震南心下大怒,寻思:“你小小一个捕快,今日也来乘机勒索我来啦,我林震南一世英雄,杀你这小小捕快,有如捏死个蚂蚁。”汪师爷笑道:“费兄弟说话忒也莽撞,林总镖头,休得见怪。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上头一定是要查的,但总镖头不须担心,公事上小弟还有些办法,只须呈一张回禀,说道是春瘟发作,那就大事化小事了。”林震南道:“是,是,大家免得麻烦。”命人又去取了一百两银子来,汪费二人这才满意,称谢而去。
  林震南送出大门,见到两根旗杆已齐根截去,心下更是烦恼,直到此刻,敌人已下手杀了镖局中二十余人,却仍是未露一面,亦未正式叫阵,表明身份。他回过头来,向着大门上那块书着“福威镖局”四字的金字招牌凝望半晌,心想:“福威镖局在江湖上扬威数十年,想不到今日要败在我的手里。”
  忽听得街上马蹄声响,有数乘马缓缓行来,林震南转过身来,只见共有四匹马,马背上有人横卧,却是无人乘坐。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身过去,果见马背上横卧的是四具死尸,正是昨天派出去截拦史镖头的赵、周、冯、蒋四名镖师,自是途中被人杀了,将尸首放在马上,这些马识得归途,自行回来,林震南一查四具尸身,也是身上无半点伤痕,所带去的银两兵刃,一无缺少,刚命人将这四位镖师的尸身送入大厅,忽见一名衣衫褴褛的乞儿背负着一人来到门前。林震南一看那人衣饰,认得是褚镖头,心想:“每个人的尸首都回来了。”向身旁的趟子手摆了摆手,要他料理,自行转身入内。忽听得褚镖头叫道:“总—总镖头—他叫我——”林震南又惊又喜,道:“褚贤弟,你没有死?”抢身过去,将褚镖头抱了起来,见他双目紧闭,道:“他叫我—叫我跟你说——说少镖头——”林震南道:“是,是,是说平儿怎么样?”褚镖头道:“说少镖头—要—要—要—”连说了三个“要”字,身子一阵痉孪,气息断绝。
  林震南长叹一声,眼泪滚滚而下,落在褚镖头身上,抱着他的尸身,走进厅去,说道:“褚贤弟,我若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只可惜——只可惜,唉,你去得太快,没将仇人的姓名说了出来。”其实这个褚镖头在镖局子中,也无过人之处,和林震南并无特别交情,只是林震南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落泪,其实这些眼泪之中,气愤犹多于伤痛。
  只见王夫人站在厅口左手抱着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