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功”时禁忌既多,进境又是极缓,岳夫人于这种水磨功夫极不耐烦,练了几月后毫无成绩,便抛下不练了。这十六个字,她也早已见到过的,其时心想,连练“入门初基”的“紫霞秘笈”也练不成,还谈甚么“登峰造极”的“葵花宝典”?她素来粗枝大叶,当时看了之后,也不放在心上,此刻见丈夫说了出来,心念一动,脱口而出的道:“葵花宝典?福州城中的葵花巷,难道与葵花宝典有甚么干系?这世上当真有一部葵花宝典么?”
岳不群神色肃然,道:“这部‘紫霞秘笈’,字字皆是本派第十四代祖师及师祖亲笔所书,我一句一句的练将下来,其中确有无穷的妙境。最后这十六个字和秘笈其余的字迹一模一样,绝非虚假。”岳夫人叹了口气,道:“当世就算真有‘葵花宝典’,定然艰深无比,只怕也是无人能够练得成了。”岳不群道:“这个——”说了这两字,便不往下说了。
岳夫人道:“师哥,这六怪既是伏下这条毒计,定然去而复来,你若和他们硬拚,虽然未必便输,但若有个失闪,岂不是——岂不是——”岳不群摇头道:“‘未必便输’四字,谈何容易?以我夫妇敌他二人,不过打个平手,敌他三人,便已输定了。他五人齐上,咱夫妇实无半分招架之力。”岳夫人本来也知自己夫妇并非这五怪的敌手,但知道丈夫近年来练成紫霞神功后,功力大进,总还存着个侥幸之心,这时听他如此说,登时大为焦急,道:“那——那怎么办?难道咱们便束手待毙不成?”岳不群道:“师妹,你可别丧气,大丈夫能屈能伸,胜负之数,并非决于一时。”
岳夫人道:“你说咱们逃走?”岳不群道:“不是逃走,是暂时避上一避。敌众我寡,咱夫妇只有二人,如何敌得过他五人联手?何况你已杀了一怪,咱们其实已经大占上风,暂且避开,并不堕了华山派的威风。再说,只要咱们谁也不说,外人也未必知道此事。”岳夫人道:“我虽杀了一怪,冲儿性命难保,也只——也只扯了个直。冲儿——冲儿——”
令狐冲自幼由她抚养长大,便如亲生儿子一般,想到他性命不保,不由得心中大为酸楚,哽咽着道:“师哥,就依你的话,咱们带了冲儿一同走,慢慢设法替他治伤。”
岳不群沉吟不语。岳夫人急道:“你说不能带了冲儿一起走?”岳不群道:“冲儿身上伤势极重,带了他趱程急行,不到半个时辰便送了性命。”岳夫人道:“那——那怎么办?当真没法子救他性命了么?”岳不群叹了口气,道:“唉,当日我一片诚心,要将紫霞神功传授于他,岂知阴差阳错,他竟会胡思乱想,使出古里古怪的剑法来,误入剑宗的魔道,才令我打消了传授神功之意。当日他若是习了这部秘笈,即使只练得一二页,此刻也已能自行调气疗伤,不致为这六道旁门真气所困了。”
岳夫人立即站起,道:“事不宜迟,师哥,你立即去将紫霞神功传他,就算他在重伤之下,无法全然领悟,总也胜于不练。”岳不群拉住她手,柔声道:“师妹,我爱惜冲儿,和你并无二致。可是你想,我若是此刻将紫霞秘笈交了给他,这桃谷五怪转眼便找上山来,冲儿无力自卫,咱华山派这部镇山之宝的内功秘笈,岂不是一转手便落入五怪手中?这些旁门左道之士得了我派的正宗内功心法,那还不如虎添翼,为祸天下,再也不可复制,我岳不群可真成为千古罪人了。”岳夫人心想丈夫之言无可辩驳,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
岳不群道:“这五怪行事飘忽,人所难测,当真是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动身。”说着将“紫霞秘笈”往怀中一揣,推门而出。只见岳灵珊便就在门外,说道:“爹爹,大师哥似乎——似乎不成了。”岳不群惊道:“怎么?”岳灵珊道:“他口中胡言乱语,神智越来越是不清了。”岳不群问道:“他胡言乱语些什么?”
岳灵珊脸上一红,道:“我也不明白他胡言乱语些什么?”原来令狐冲盈内受桃谷六仙六道真气的交攻煎逼,神智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昏昏沉沉之中,见到岳灵珊站在眼前,其时失却了自制之力,便道:“小师妹,我——我想得你好苦,你是不是爱上了林师弟,再也不理我了。”岳灵珊万不料他竟会当着林平之的面问出这句话来,不由得双颊飞红,忸怩之极,只听令狐冲又道:“小师妹,我和你自幼一块儿长大,一同游玩,一同练剑,我——我实在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恼了我,要打我骂我,便是用剑在我身上剌几个窟窿,我也无半句怨言。只是你别这么冷淡,不睬我——”这一番话,几个月来在他心中不知已翻来覆去的想了多少遍,若在神智清醒之时,纵然只和岳灵珊一人独处,也决计不敢说出口来。此时只觉飘飘荡荡的不知置身何处,什么男女之嫌礼法之防,全都抛到了九宵云外,竟将内心深处的言语,全都说了出来。
林平之觉得甚是尴尬,低声道:“我出去一会儿。”岳灵珊道:“不,不!你在这里瞧着大师哥。”夺门而出,奔到父母房外,正听到父亲说起以“紫霞秘笈”疗伤之事。
岳不群道:“你传我号令,大家在祖先堂上聚集。”岳灵珊应道:“是,大师哥呢?谁照料他?”岳不群道:“你叫大有照料。”岳灵珊应了,即去传令。片刻之间,华山群弟子都已在祖先堂上按序站立。
岳不群在居中的交椅上坐下,岳夫人则坐在侧位。要知若在内堂,夫妻敌体,二人并坐,这祖先堂是华山历代掌门人处分派中事务的所在,岳不群是掌门,岳夫人属他管辖,只得侧坐了。岳不群一瞥之间,见群弟子除令狐冲陆大有二人外,均已到齐,便道:“我派上代前辈之中,有一些人练功时误入歧途,一味精练剑法,忽略了气功。殊不知天下上乘武功,无不以气功为根基,若是气功练不到家,剑法再精终究不能登峰造极。可叹这些前辈执迷不悟,自行其是,居然自成一宗,称为华山剑宗,而指我正宗功夫为华山气宗。气宗和剑宗二宗之争,迁延数十年,大大阻挠了我派的发扬光大,实堪浩叹。”他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岳夫人心道:“那五个怪人转眼便到,你却还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述说旧事,那才是实堪浩叹呢!”向丈夫横了一眼,却不敢插嘴。
岳不群接着道:“气剑二宗之争,虽然剧烈,但正邪是非,最终必然分明。三十年前,剑宗一败涂地,退出了华山一派,由为师执掌门户,直至今日,相安无事。不料前数日竟有本派的弃徒剑宗封不平、成不忧等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骗信了五岳剑派的盟主左盟主,手持令旗,来夺华山掌门之位。为师接任我派掌门多年,俗务纷纭,五派聚会,更是口舌甚多,早想退位让贤,以便静下心来,精研我派上乘气功心法,有人肯代我之劳,原是求之不得之事。”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五弟子高根明接口道:“师父,剑宗封不平这些弃徒,均已入了魔道,和魔教之徒不相上下。他们便要再入我门,也是万万不许,怎能任由他们痴心妄想的来接掌本派门户?那岂不是要将我派毁于一旦吗?”劳德诺、蒋发、施戴子等都道:“绝不容这些大胆狂徒的阴谋得逞。”
岳不群见众弟子群情激昂,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做不做这掌门,实是小事一件。只是剑宗的左道之士若是统率了我派,华山一派数百年来博大精纯的武学毁于一旦,咱们死后有何面目去对本派的列代先辈?而华山派的名头,从此也将在江湖上为人所不齿了。”劳德诺等齐道:“师尊之言甚是。”岳不群道:“单是封不平这几个剑宗之士,那也殊不足虑,只是他们既请到了五岳剑派的令旗,又勾结了嵩山、泰山、恒山、衡山各派的人物,倒是不可小觑了。因此上——”他目光向众弟子一扫,说道:“咱们即日动身,上嵩山去见左盟主,和他评一评这个道理。”
众弟子听了,心头都是一凛。嵩山派乃五岳剑派之首,嵩山掌门左冷禅更是当今武林中第一位人物,武功固是出神入化,为人尤富智谋,机变百出,江湖上中听到“左盟主”三字,无不惕然。岳不群居然要亲上嵩山去“评理”,实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要知武林中所谓“评理”,并非单是“评”一“评”就算了事,一言不合,往往继之以动武。众弟子均想:“师父武功虽高,未必是左盟主的对手,何况嵩山派左盟主的师弟共有十余人之多,武林中号称‘嵩山十三太保’,大嵩阳手费彬虽然逝世,也还剩下一十二人。这一十二人无一不是武功卓绝的高手,绝非华山派的第二代弟子所能对敌。咱们贸然上嵩山去生事,岂非太也卤莽?”群弟子心中虽这么想,但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岳夫人性格暴躁,脑子却是半点也不胡涂,一听丈夫之言,立时暗暗叫好,心想:“师哥此计大妙,咱们为了逃避桃谷五怪,舍华山根本之地而远走他方,江湖上日后必知此事,咱华山派颜面何存,但若上嵩山评理,旁人得知,反而钦佩咱们的胆识了。左盟主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上得嵩山未必便须拚死,尽有回旋余地。”当即说道:“正是,封不平他们持了五岳剑派的令旗,上华山来啰唆,焉知这令旗不是偷来盗来?就算令旗真是左盟主所颁,咱们华山派自身门户之事,他嵩山派也管不着。嵩山派虽然人多势众,左盟主武功盖世,咱华山派却也是宁死不屈。那一个胆小怕死,就留在这里好了。”
群弟子听师娘这么说,那一个敢自承胆小怕死,都道:“师父师娘有命,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岳夫人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大伙儿收拾收拾,半个时辰之内,立即下山。”
当下她又去探视令狐冲的病势。见他气息奄奄,命在顷刻,心下虽是悲痛,但此刻华山派大祸临头,桃谷五怪随时都会来,绝不能为了令狐冲一人而令全派上下尽数覆灭,当即命陆大有将令狐冲移入位进小舍之中,好生照料,说道:“大有,我们为了本派百年大计上嵩山去向左盟主评理,此行大是凶险,只盼在你师父主持之下,得以伸张正义,平安而归。冲儿伤势甚重,你好生照看。若是有外敌来侵,你们尽且忍辱避让,不必枉自送了性命。”陆大有含泪答应了。
他在山口躬身送了师父师娘和一众师兄弟下山,凄凄惶惶的回到令狐冲躺卧的小舍,偌大一个华山绝顶,此刻只剩下一个昏昏沉沉的大师哥和孤孤零零的一个自己,眼见暮色渐深,不由得心生惊惧。
他到厨下去煮了一锅粥,盛了一碗,扶起令狐冲来喝了两口。喝到第三口时,令狐冲将粥喷了出来,白粥变成了粉红之色,却原来连胸中鲜血也喷出来了。陆大有甚是惶恐,扶着他重行睡倒,放下粥碗,望着黑沉沉的窗外只是发呆,也不知过了少时候,但听得远处传来几下猫头鹰的夜啼,朦朦胧胧的,更感怖意。陆大有心想:“听人言道,夜猫子啼叫,是在数病人的眉毛,若是眉毛的根数给它数清楚了,病人便死。”当即用手指醮些唾沫,去涂在令狐冲的双眉之上,好教猫头鹰难以数清,静夜之中,越想越怕,不禁又用手指醮些唾沫,去涂写了自己的眉毛。忽听得上山的路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陆大有噗的一声,吹熄炉火,拔出长剑,守在令狐冲床头。但听那脚步声越奔越近,竟是直奔这小舍而来,陆大有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脖子中跳将出来,暗道:“敌人竟知大师哥在此养伤,那可糟糕之极,我怎生护得大师哥周全?”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声叫道:“六猴儿,你在屋里吗?”竟是岳灵珊的口音。
陆大有大喜,忙道:“是小师妹么?我——我在这里。”忙晃火折去点油灯,兴奋之下,竟将灯盏中的灯油泼了一手。岳灵珊推门进来,道:“大师哥怎么了?”陆大有道:“又吐了好多血。”
岳灵珊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令狐冲的额头,只觉着手火烫,皱眉道:“六猴儿,你也不给大师哥抹了口边的血。”陆大有道:“是,是。”取过手巾要去揩抹。岳灵珊接了过来,轻轻替令狐冲抹了口边鲜血。令狐冲突然说道:“多谢你,小——小师妹。”岳灵珊见他双目紧闭,没料到他竟会开口说话,不由得又惊又喜,道:“大师哥,你觉得怎样?”令狐冲道:“六——六把刀子,在——在割切我的五脏六腑。”
岳灵珊从怀内取出一个布包来,低声道:“大师哥,这是‘紫霞秘笈’,爹爹说道——”令狐冲道:“紫霞秘笈?”岳灵珊道:“正是,爹爹说,你身上中了旁门高手的内力,须得以本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来予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