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往自己颈中刎去。岳不群伸指一弹,那长剑穿破窗格,远远的飞了出去,说道:“便是要死,也得先找到了紫霞秘笈。你把秘笈藏到那里去了?”
令狐冲心下一片冰凉,心想:“师父竟然疑心我藏起了紫霞秘笈。”他呆了一呆,说道:“师父,这秘笈定是为人盗去,弟子说甚么也要去追寻回来,一页不缺,归还师父。”岳不群心乱如麻,说道:“若是给人抄录了,或是背熟了,纵然一页不缺的得回原书,本门的上乘武功,也从此不再是独得之秘了。”他顿了一顿,温言说道:“冲儿,倘若是你取去的,你交了出来,师父不责备你便是。”
令狐冲呆呆的瞧着陆大有的尸身,井然间仰天长笑,大声道:“师父,弟子今日立下重要,世上若有人偷窥了师父的紫霞秘笈,有十个弟子便杀他十个,有一百个便杀他一百个。师父倘若仍然疑心是弟子偷了,请师父举掌击毙便是。”
岳不群摇头道:“你起来!你既说不是,自然不是了。你和大有向来交好,当然不是故意杀他。那么这部秘笈,到底是谁偷了去呢?”眼望窗外,呆呆的出神。岳灵珊垂泪道:“爹,都是女儿不好,我——我自作聪明,偷了爹爹的秘笈,那知道大师哥固然决意不看,反而害了六师哥的性命。女儿—女儿说什么也要去找回秘笈。”岳不群道:“咱们四下再找一遍。”这一次三个人将小舍中每一处都细细找过了,秘笈固是不见,也没发现半点可疑的线索。岳不群道:“此事不可声张,除了我对你娘说明之外,向谁也不能提及。咱们葬了大有,这就下山去吧。”
令狐冲见到陆大有尸体的脸,忍不住又是悲从中来,寻思:“同门诸师弟之中,以六师弟对我情谊最深,那知道一个失手,竟会将他点毙。这件事实在万万料想不到,即是我丝毫没有受伤,这样一指,也决计不会送了他的性命,难道只因我体内有了桃谷六仙的邪门真气,因而出指异乎寻常么?就算如此,那部紫霞秘笈却何以又会不翼而飞?这中间的跷蹊,当真猜想不透。师父既已对我起了疑心,辩白也是无用,说什么也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那时再行自刎以谢六师弟便了。”他拭了拭眼泪,找把锄头,挖坑将陆大有的尸体葬了。若在平时,挖个泥坑原费不了多大力气,可是此刻累得全身大汗,气喘不已,还是岳灵珊在旁相助,这才安葬完毕。
三人来到白马驿上,与岳夫人等相会。岳夫人见令狐冲不但霍然而愈,而且能够随伴前来,自是不胜之喜,但当岳不群悄悄告知他陆大有身亡,紫霞秘笈失踪的讯息,岳夫人却又凄然下泪。紫霞秘笈失踪虽是大事,但在她想来,丈夫早已熟习,是否保有秘笈,已不大相干。可是陆大有为人随和,人人都跟他交好,一旦惨亡,自是伤心难过。众弟子不明缘由,只是见师父、师娘、大师哥、和小师妹四人都是神色郁郁,谁也不敢大声谈笑。
当下岳不群命劳德诺雇了两辆大车,一辆由岳夫人和岳灵珊乘坐,另一辆由令孤冲躺卧其中养伤,一行向东朝嵩山进发。
一路无话,这日行到韦林镇,天已将黑,一行人往镇上客店投宿。但镇上只有一家客店,已住满了客人,华山派一行人颇有女眷,借宿不便。岳不群道:“咱们再赶一程路,到前面镇上再说。”那知行不到三里路,岳夫人所乘的大车脱了车轴,无法再走。岳夫人和岳灵珊从车中出来步行。令狐冲道:“师娘,我伤势已大好了,你和师妹坐这辆车。”一面说,一面从车中出来。
施戴子忽然指着东北角,说道:“师父,那边树林之中有座庙宇,咱们过去借宿可好?”岳夫人道:“就是女眷不便。”岳不群道:“戴子,你过去问一声,若是庙中和尚不肯,那就罢了,不必强求。”施戴子应了,飞奔而去,过不多时,便奔了回来,远远叫道:“师父,是一座破庙,没有和尚。”众人大喜,均道:“那再好不过。”陶钧、英白罗、舒奇等年幼弟子当先奔去。
岳不群、岳夫人等到得庙外时,只见东方天边乌云一层层的堆将上来,霎时间天色便已昏黑。岳夫人道:“幸好这里有一座破庙,要不然途中非遇大雨不可。”走进大殿,只见殿上供的是一座青面神像,身披树叶,手持枯草,原来是尝百草的神农氏药王菩萨。岳不群率领众弟子向神像行了礼,还没打开铺盖,电光连闪,半空中忽喇喇的打了个霹雳,跟着黄豆大的雨点洒将下来,只打得瓦上刷刷直响。那破庙年久失修,到处漏水,众人铺盖也不打开了,各寻干燥之地而坐。高根明、梁发和三名女弟子自去做饭。岳夫人道:“今年春雷响得好早,只怕年成不好。”
令狐冲在殿角中倚着钟架而坐,望着街头雨水倾倒下来,宛似一张水帘,心想:“倘若六师弟健在,大家有说有笑,那便开心得多了。”
若在平日,令狐冲必和岳灵珊、陆大有、高根明等人在一起说笑,但自陆大有去世后,他内心自咎,料想自己在世上已活不久长,极少再去和岳灵珊说话,有时见她和林平之在一起,更是避得远远的。他心中常想:“小师妹拚着给师父责骂,盗了紫霞秘笈来给我,足见对我情意殷殷。我既爱他,自是盼她一生快乐。我决意找到秘笈之后,便自刎以谢六师弟,岂可再去招惹于她?她和林师弟正是一对璧人,但愿她将我忘得干干净净,我死之后,她眼泪也不流一滴。”心中虽这么想,可是每当见到她和林平之并肩同行,娓娓而谈之际,胸中实是酸楚难当。
这时药王庙外大雨倾盆,眼见岳灵珊在殿上走来走去,帮着烧水做饭,她目光每次和林平之相对,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微笑。这情景他二人只道旁人全没注意,可是每一次微笑,从没逃过令狐冲的眼去。他二人相对一笑,令狐冲心中便是一阵难受,想要转过了头不看,但每逢岳灵珊走过,他总是情不自禁的要向她瞥上一眼。
用过晚饭后,各人分别睡卧。耳听得那雨一阵大,一阵小,始终不止,他心下烦乱,一时难以入睡,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听得大殿上鼻息声此起彼落,各人均已沉沉睡去,突然之间,西南方传来一片马蹄之声,约有十余骑之多,沿着大道驰来。令狐冲心中一凛:“黑夜之中,怎地有人冒雨奔驰?难道是冲着我们来么?”他坐起身来,只听岳不群低声喝道:“大家别作声。”过不多时,那十余骑在庙外在了过去。这时华山派诸人已全都醒转,各人手持剑柄防敌,听得马蹄声越过庙外,渐渐远去,各人松了口气,正欲重行卧倒,却听得马蹄声又兜了转来。十余骑马来到庙外,一齐停住。只听得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华山派岳先生在庙里么?咱们有一事请教。”令狐冲是本门大弟子,向来由他出面应付外人,当即走到门边,拔闩开门,说道:“夤夜之际,是那一路朋友过访?”望眼过去,但见庙外一字排开十五骑人马,有六七人手中提着孔明灯,一齐往令狐冲脸上照来。
黑暗之中六七盏灯同时照向眼来,不免耀眼生花,此举极是无礼,只这么一照,已显得来人充满了敌意。令狐冲睁大了眼睛,却见来人个个头上戴了个黑布罩子,只露出一对眼睛。这黑布罩子或作挡雨之用,但显然更大用意是不欲以真面目示人。令狐冲心中一动:“这些人若不是素识,便是怕给我们记得了相貌。”只听左首一人说道:“请岳不群先生出见。”
令狐冲道:“阁下何人?请示知尊姓大名,以便向敝派师长禀报。”那人道:“我们是何人,你也不必多问。你去跟你师父说,听说华山派得到了福威镖局的辟邪剑谱,要想借来一观。”令狐冲气往上冲,说道:“华山派自有本门武功,要别人的辟那剑谱何用?别说我们没有得到,就算得到了,阁下如此无礼强索,还将华山派放在眼里么?”
那人哈哈大笑,其余十四人也都跟着大笑,笑声从旷野中远远传了开去,声音极是洪亮,显然每一个人都是内功不弱。令狐冲暗暗吃惊:“今晚又遇上了劲敌,这一十五个人,看来人人都是好手,却不知是甚么来头?”
众人大笑声中,只听得一人朗声说:“听说福威镖局姓林的那小子,已投入了华山派门下。素仰华山派君子剑岳先生剑术通神,独步武林,对那辟邪剑谱,自是不值一顾。我们是江湖上无名小卒,斗胆请岳先生赐借一观。”那十四人的笑声呵呵不绝。但这一人的说话声音,从笑声中透了出来,仍然清晰洪亮,丝毫未为嘈杂之声所掩,足见此人内功比之余人又胜了一筹。令狐冲道:“阁下到底是谁?你——”只说得几个字,却是连自己也无法听见,他心中一惊,随即住口,暗忖:“难道我十多年来所练内功,居然一点也没剩下?”他自下华山之后,曾数度按照本门心法修习内功,可是稍一运气,体内便是杂息奔腾,无法控制,越想加以控制,越是气闷难当,若不立停内息,登时便会晕了过去。练了数次,均是如此,当下便向师父请教,但岳不群只是冷冷的瞧了他一眼,并不置答。令狐冲当时即想:“反正我已命不入矣,又去练这内功作甚?”此后便不再练。近来身子一切复原,行动如常,不料此刻提气说话,竟被对方的笑声压住了,一点声音也传不出去。
却听得岳不群清亮的声音从庙中传了出来:“各位均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怎地自谦是无名小卒?岳某素来不打诳语,林家辟邪剑谱,并不在我们这里。”他说这几句话时用上了紫霞神功,听来似乎平平无奇,但夹在庙外十余人的大笑声中,庙里庙外,无人不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得轻描淡写,和平时谈话殊无分别,比之那人力运中气的大声说话,显然远为自然,这番举重若轻的功力,又是远在那人之上了。
只听得另一个粗声说道:“你自称不在你们这里,却到那里去了?”岳不群道:“阁下凭么甚么资格问这句话?”那人道:“天下之事,天下人管得。”岳不群冷笑一声,并不答话。那人粗声说道:“姓岳的,你到底交不交出来?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交出来,咱们只好动粗,要进来搜了。”岳夫人低声道:“女弟子们站在一块,背靠着背,男弟子们,拔剑!”刷刷刷刷声响,众人都拔出了长剑。
令狐冲站在门口,手按剑柄,还未拔剑,已有两人一跃下马,向他冲了过来。令狐冲身子一侧,待要拔剑,只听一人喝道:“滚开!”抬起右腿,将他踢了个筋斗,远远摔了出去。令狐冲直飞出数丈之外,跌在灌木丛中。他头脑中一片混乱,心道:“刚才我明明施展擒拿手法,已勾住他的膀子,这一招‘回风拂柳’不但可以避开他这一踢,还能将他身子摔开。一拿一勾,丝毫不错,何以竟未奏效?他这一踢,力道也不如何惊人,为什么我下盘竟然轻飘飘的没半点力气?”他挣扎着待要坐起,突然之间,胸腹间热血翻涌,七八道真气盘旋来去,在他身体内相互冲突碰撞,教他便要移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
令狐冲大惊,想要张嘴大叫,却是叫不出半点声息,这情景便如着了梦魇,脑子甚是清醒,便是丝毫动弹不得。耳听得兵器撞碰之声铮铮不绝,师父,师娘,二师弟等人已冲到庙外,和七八个蒙面人斗在一起,另有几个蒙面人却已闯进了庙内,一阵阵叱喝之声,从庙门中传出,还夹着几下女子的呼叱声音。这时雨势又已转大,几盏孔明灯被抛在地下,发出淡淡黄光,映得剑光闪烁,人影乱晃。
过不多时,只听得庙中传出一声女子的惨呼,令狐冲心中更是焦急,来攻之敌个个都是男子,这声女子惨呼,自是师妹之中有人受了伤,眼见师父舞动一柄长剑,以一敌四,师娘则在和两个敌人缠斗。他知师父师娘剑术极精,虽是以少敌多,谅来不会落败。二师弟劳德诺大声吆喝,也是以一挡二,这两个敌人均使单刀,从兵器撞碰之声中听出来,显是膂力极是沉雄,时候一长,劳德诺势非落败不可。
他眼中见到己方三人,对抗敌方八人,形势已然颇为险恶,但想象庙中情景,只怕更是凶险。进庙去的敌人共有七人,庙内师弟师妹人数虽众,却无一高手,耳听得惨叫之声连连,多半已有几人遭了毒手。那七名敌人将众师弟师妹屠戮一尽,再出来围攻师父、师娘和劳师弟,那时师父、师娘最多也只仅以身免,要想歼敌报仇,却是万万不能了。他心中越是焦急,越是使不出半分力气,不住暗暗祷祝:“老天爷保佑,让我有半个时辰恢复力道,令狐冲只须进得庙中,自当力护小师妹周全,我便是给敌人碎尸万段,身遭无比酷刑,也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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