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旧版)
女子笑道:“岳掌门,你姓甚么啊?”
岳不群道:“姑娘知道在下姓岳,却又明知故问。”岳夫人见那女子身形婀娜,言语轻挑,心下甚是不喜,低声道:“别理睬她。”岳不群左手伸到自己背后,摇了几摇,示意岳夫人不可多言。
桃根仙道:“岳先生在背后摇手,那是甚么意思?嗯,岳夫人叫他不可理睬那个女子,岳先生却见那女子既美貌,又风骚,偏偏不听老婆的话,非理睬她不可。”那女子笑道:“多谢你啦,你说我既美貌,又风甚么的,我们苗家女子,那有你们汉人的小姐太太们生得好看?”似乎她不懂“风骚”二字中含有污蔑之意,听人赞她美貌,登时容光焕发,十分欢喜,又向岳不群道:“那么为什么你知道我姓什么了,却又明知故问?”
桃干仙道:“岳先生不听老婆的话,有何后果?”桃花仙道:“后果必定不佳。”桃干仙道:“岳先生人称‘君子剑’原来也不是真的君子,早知道人家姓什么了,偏偏明知故问,没话找话,跟人家多对答几句也是好的。”岳不群给桃谷六仙说得甚是尴尬,心想这六人口没遮拦,不知有多少难听的话将出来,给一众男女弟子听在耳中,算什么样子?”可又不能和他们当真,当即向那女子拱了拱手,道:“便请拜上蓝教主,说道华山岳不群请问她老人家安好。”
那女子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眼珠骨溜溜的转了几转,满脸诧异之色,道:“你为什么叫我‘老人家’,难道我已经很老了吗?”岳不群大吃一惊,道:“姑娘——你——你便是云南五仙教的蓝教主?”
众人听得岳不群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惊骇,都是十分诧异,劳德诺却大声叫了出来:“——你——你是五仙教的蓝教主?”原来华山派坐船之中,除了岳不群外,就数劳德诺最为见多识广。他知道五仙教是个极为阴险狠辣的教派。“五仙”云云,只是美称,江湖中人背后提起,都是称之为五毒教。其实百余年前,这教派的真正名称便叫作五毒教,创教教祖和教中重要人物,都是云贵川湘一带的苗人。后来有几个汉人入了教,说起“五毒”二字不雅,这才改为“五仙”。这五仙教中的教众善于使瘴、使蛊、使毒,与“毒圣门”南北并称。五仙教中教众苗人为多,使毒的心计不及毒圣门中门下之士,但诡异古怪之处,却尤为匪夷所思,江湖中人传言,毒圣门使毒,虽是使人防不胜防,可是中毒之后,细推其理,终于能恍然大悟,但中了五仙教的毒后,即是下毒者向你细加解释,你往往还是摇头不信,可见其诡秘奇特非常理所能测度。
众人目光一齐向那女子瞧去。那小舟是在华山坐船右侧,并肩而驶。华山船中众人挤向右边观看,轻重不均,船身也侧向了一边。只听那女子笑道:“我便是蓝凤凰,你不是早知道了么?我跟你说我是五仙教的,可不是蓝教主的属下。五仙教中,除了蓝凤凰自己,又有那一个不是蓝凤凰的属下?”说了这几句话,跟着便格格笑了起来。
桃谷六仙附掌大笑,齐道:“岳先生真笨,人家明明跟他说了,他还是缠夹不清。”其实说到“缠夹不清”,举世无出桃谷六仙之右,可是他们偏偏将此“美誉”放在旁人身上。
岳不群只知五仙教的教主姓蓝,听她这么说了,才知是叫做蓝凤凰,瞧她一身花花绿绿的打扮,确是一头凤凰似的。其时汉人女子将姓名深加隐藏,唯恐旁人知晓,但苗家女子却无这许多顾忌,大河之上,当众自呼,丝毫无忸怩之态。只是她神态虽是落落大方,语音却仍是娇媚之极。
岳不群拱手道:“原来是蓝教主亲身驾临,岳某多有失敬,不知蓝教主有何见教?”蓝凤凰笑道:“我瞎字不识,教你什么啊?除非你来教我。瞧你这副打扮模样,倒真像是个教书先生,你想教我读书,是不是?我笨得很,你们汉人鬼心眼儿多,我可学不会。”岳不群心道:“不知她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见教’二字。瞧她神情,似乎不是装模作样。”便道:“蓝教主,你有甚么事?”
蓝凤凰笑道:“令狐冲是你师弟呢,还是你徒弟?”岳不群道:“是在下的弟子。”蓝凤凰道:“嗯,我想瞧瞧他成不成?”岳不群道:“小徒正在病中,神智未曾清醒,大河之上,不便拜见教主。”蓝凤凰睁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道:“拜见?我不是要他拜见我啊,他又不是我五仙教属下,干么要他拜我?再说,他是人家——嘻嘻——人家的好朋友,他就是要拜我,我也不敢当。听说他割了自己的血,去给老头子的女儿喝,救人家姑娘的性命,这样有情有义之人,咱们苗家女子最是佩服,所以我要见见。”
岳不群沉吟道:“这个——这——”蓝凤凰道:“他身上有伤,我是知道的,又割出了这许多血。不用叫他出来了,我自己过来吧。”岳不群忙道:“不敢劳动教主大驾。”
岳不群待要阻止,蓝凤凰轻轻一跃,已纵身来到了华山坐船的船头。岳不群见她身法轻盈,但说有如何了不起的武功,却也不见得,当即退后两步,身子却仍是挡在船舱入口之处,心下好生为难。他素知五仙教十分难缠,若是和她结上了怨仇,她不惜全教覆没,也要和你死拚到底,跟这种邪教拼斗,又不能全仗真实武功,所以一上来他对蓝凤凰十分客气,便是为此。这时蓝教主亲临,在理不该阻挡,可是这样一个周身都是千奇百怪毒物之人进入了船舱,不知用意是善是恶,可也真的收心不下。他身子并不让开,叫道:“冲儿,蓝教主要见你,快出来见过。”心想叫令狐冲出来在船头一见,最为妥善。
但令狐冲失了这许多血后,神智兀自未复,虽听得师父大声呼叫自己,只是轻声答应:“是!是!”身子动了几下,竟是坐不起来。蓝凤凰道:“他受伤甚重,怎能出来?河上风大,再受了风寒可不是玩的。我进去瞧瞧他。”说着迈步便向舱门口走去。她走上几步,离岳不群已不过四尺。岳不群闻到一阵极浓列的花香,只得身子一侧,蓝凤凰已走进船舱。
外舱中桃谷五仙盘膝而坐,桃实仙则卧在床上。蓝凤凰笑道:“你们是桃谷六仙吗?我是五仙教教主,你们是桃谷六仙。大家都是仙,是自家人啊。”桃根仙道:“不见得,我们是真仙,你是假仙。”桃干仙道:“就算你也是真仙。我们是六仙,此你多了一仙。”蓝凤凰笑道:“要比你们多一仙,那也容易。”桃叶仙道:“怎么多一仙法?你的教改为七仙教么?”蓝凤凰道:“我们只有五仙,没有七仙。可是叫你们桃谷六仙变成桃谷四仙,不就比你们多一仙了么?”桃花仙怒道:“叫桃谷六仙变成四仙,你要杀死我们二人?”蓝凤凰笑道:“杀也可以,不杀也可以。听说你们是令狐冲的朋友,那么就不杀好了,不过你们不能吹牛皮,说比我五仙教还多一仙。”桃干仙叫道:“偏要吹牛皮,你又怎样?”一瞬之间,桃根、桃干、桃叶、桃花四人已抓住她的手足,刚要提起,突然四人同时“啊”的一声惊呼,松手不迭。每个人摊开手掌,瞧着掌中之物,脸上现出恐怖异常的神情。岳不群一眼看到,不由得全身发毛,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原来桃根仙、桃干仙二人手中各有一条绿色大蜈蚣,桃叶仙、桃花仙二人手中,则各有一条花纹斑烂的大蜘蛛。四条毒虫身上都生满长毛,令人一见便欲作呕。这四条毒虫只是微微抖动,并未咬嚙桃谷四仙,倘若已经咬了,事已如此,倒也不再令人生惧,正因将咬未咬,却制得桃谷四仙不敢稍动。蓝凤凰随手一拂,四只毒虫都被她收了去,霎时不见,也不知给她藏在身上何处。她不再理会桃谷六仙,又向前行。
第四十一回 水蛭转血
令狐冲和华山派一众男弟子都在中舱。这时中舱和后舱之间的夹板已然拉上,岳夫人和众女弟子都回入了后舱。蓝凤凰的眼光在各人脸上打了个转,走到令狐冲床前,低声叫道:“令狐公子,令狐公子!”声音温柔之极,令人闻之,当真是回肠荡气,难以自己。她虽然叫的是令狐冲,可是旁人听在耳里,都觉她叫的似乎便是自己,忍不住便要出声。给她这两声一叫,舱中一众男弟子倒有一大半脸红耳赤,全身颤抖。
令狐冲缓缓睁开眼来,低声道:“你——你是谁?”蓝凤凰道:“我是你好朋友的朋友,所以也是你的朋友。”令狐冲“嗯”的一声,又闭上了眼睛。蓝凤凰道:“令狐公子,你失血虽多,但不用怕,不会死的。”令狐冲昏昏沉沉,并不答话。蓝凤凰伸手到令狐冲被中,将他的右手拉了出来,搭他脉搏,皱了皱眉头,忽然探头出舱,一声忽哨,叽哩咕噜的说了好几句话。她说的是苗人言语,舱中诸人均不明其意。过不多时,众人眼前一亮,四个苗女走了进来。
这四个苗女都是十八九岁年纪,穿的一色是蓝布印花的衣衫,腰中缚着一条绣花腰带,各人手中都拿着一只五寸见方竹织盒子。岳不群微微皱眉,心想五仙教门下所持之物,定然不是好东西,单是蓝凤凰一人,身上已是蜈蚣、蜘蛛,藏了不少,这四个苗女公然捧了盒子进船,只怕天下大乱了,可是对方未曾露出敌意,却又不便阻拦。四名苗女走到蓝凤凰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蓝凤凰一点头,四名苗女便打开了盒子。众人心下都十分好奇,急欲瞧瞧盒中藏的是什么古怪物事,只有岳不群适才见过桃谷四仙掌中的生毛毒虫,心想这盒中物事,最好是今生永远不要见到。便在顷刻之间,奇事陡生。
只见四个苗女各自卷起自己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跟着又卷起裤管,直至膝盖以上。华山派一众男弟手无不看得目瞪口呆,怦怦心跳。岳不群暗叫:“啊哟,不好!这些邪教女子要施邪术,以色欲引动我们下弟子。那蓝凤凰说话的声音如此淫邪,这当儿施展妖法,我门下众弟子内力修为未足,定力不够,自是难以抵御。”不自禁的手按剑柄,心想这些五仙教徒若是施展邪法,说不得只好出剑对付。
四名苗女卷起衣袖裤管后,蓝凤凰也慢慢卷起了裤管。岳不群使眼色,命众弟子退到外舱,以免为邪术所惑,但只有劳德诺和施戴子二人退了出去,其余各人或是呆立不动,或是退了几步,又再走回。岳不群气凝丹田,将紫霞神功运了起来,脸上紫气大盛,心想五仙教盘踞天南垂二百年,恶名绝非幸致,必有狠毒厉害的邪法,此时是其教主亲身施法,更是非同小可,若不以紫霞神功护住心神,只怕稍有疏虞,便着了她的道儿。眼见这些苗女赤身露体,不知羞耻为何物,自己着邪中毒后倘若丧了性命,也还罢了,只怕是心神被迷,当众出丑,那华山派声名扫地,可就陷于万劫不复之境了。
只见四名苗女伸手从竹盒之中,取出一物,那物蠕蠕而动,果是毒虫。这些苗女将那毒虫放在自己赤裸的腿上,那毒虫便即附着,并不跌落。岳不群定睛一看,却原来并非毒虫,而是水中常见的吸血水蛭,只是这水蛭比寻常的大了一倍有余。蓝凤凰也取了一只只水蛭出来,放在自己臂上腿上,不多一会,五个人的臂上腿上爬满了水蛭,总数少说也有两百余条。众人都看得呆了,不知她五人是何用意。岳夫人本在后舱,听得中舱中众人你一声“啊”,他一声“噫”,充满了诧异之情,忍不住轻轻推开舱板,眼见这五个苗女如此情状,不由得也是“啊”的一声惊呼。
蓝凤凰微笑道:“不用怕,咬不着你的。你——你是岳先生的老婆吗?听说你剑法很好,是不是?”岳夫人勉强笑了笑,并不答话,觉得她问自己是不是岳先生的老婆,问得太过粗俗,又问自己是否剑法很好,此言若是另一人相询,对方纵是恶意,也当谦逊几句,可是这蓝凤凰显是不大懂得汉人习俗,如说自己剑法很好,未免自大,但要是说剑法不好,说不定她便信以为真,小觑了自己,还是不答为上蓝凤凰也不再问,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岳不群全神戒备,只待这五个苗女一有异动,擒贼擒王,先制住了蓝凤凰再说。船舱之中,一时谁也不再说话。只闻到华山众弟子粗重的呼吸之声,过了良久,只见五个苗女臂上腿上的水蛭身体渐渐肿胀,隐隐现出红色。岳不群知道这些水蛭一遇人兽身子,便以口上吸盘牢牢吸住,吮吸鲜血,非得吸饱,绝不肯放。只是水蛭吸血之时,被吸者并无多大知觉,仅略感麻痒,农夫在水田中耕种,往往被水蛭钉在腿上,吸去不少鲜血而不自知,他暗自沉吟:“蓝教主叫水蛭吸血,不知是何用意?多半五仙教徒行使邪法,须用自己鲜血。看来这些水蛭血一吸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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