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船
仇磊石一愣,道:“究竟如何?”
雷啸天道:“家父彼处曾有位知己朋友,但当愚兄到时,那人所居石屋却已坍毁,遂登临后岭头,探看孤寡,发现冢前石碑,确属家父所书,进而获知家父最后去处,方始由子午岭赶来徐州。”
雷啸天隐起了夜遇开墓者的经过,这并非有意隐瞒些什么,而是也不愿使仇磊石为自己而添忧烦。
仇磊石仍然不解的问道:“既有了伯父最后去处,大哥理应高兴才对野?”
雷啸天摇头道:“但也因此知道噩耗!”
仇磊石神色陡变道:“莫非伯父大人……”
他说不下去了,只以关怀的眼光,看着雷啸天。
雷啸天又叹息一声,道:“消息十分奇特,家父好像早已遇险,但却又没发现留有骸骨,因此愚兄还抱着一丝希望!”
仇磊石道:“吉人天相,伯父定早已安然无恙。”
雷啸天摇摇头,突然道:“二弟,时间不早了,睡吧。”
仇磊石知道雷啸天不愿再谈下去,遂点点头,再次卧于床上。但睡意早失,心念电旋,无法成眠。
雷啸天也是同样,睁着眼,瞪着梁柱,呆呆发愣。
仇磊石久久之后,开口道:“小弟无法安睡。”
雷啸天道:“我也一样。”
仇磊石霎霎眼,道:“大哥,谈点武林中的往事如何?”
雷啸天道:“也好,说到兴高彩烈处,也许忘了忧烦!”
仇磊石道:“据大哥所知,近数十年来,武林之中都出过什么高人?他们生平事迹又有些什么,还有几人健在?”
雷啸天浓眉一皱,道:“二弟,这个题目又广泛又困难。”
仇磊石一笑道:“这才能令人乐以忘忧呀!”
雷啸天见仇磊石竟能放怀而笑,不由勾起豪气,竟也微然而笑,然而沉思些时,似自语般说道:“近数十年来,论无敌高手,当推‘十君子’!”
仇磊石心中一愣,自忖着……
“怪呀,大哥熟悉武林中事,断然不会说错,恩师遗册之上,明明说无敌高手是他们‘十奇’呀!”
想着不由问道:“小弟授业神僧,却说无敌高手当推‘十奇’!”
雷啸天一笑道:“二弟,十君子即是十奇!”
仇磊石道:“原来如此,不过‘十君子’听来却比‘十奇’清高!”
雷啸天嗯了一声,道:“武林中人,皆称他们叫‘十君子’,但他们自己却谦称‘十老朽’,后因十奇顺口,遂传于江湖。”
仇磊石又道:“大哥可知,十君子中何人功力最高?”
雷啸天道:“当推‘黑石船主’萧老人!”
仇磊石心头一阵悲痛,强忍着道:“次之呢!”
雷啸天道:“任大侠!”
仇磊石故意强颜一笑道:“大哥很有意思,成心卖弄关子。第三呢?”
雷啸天长长吸了一口气,道:“雷大侠。”
仇磊石道:“可是人称‘霹雳震天’的雷大侠?”
雷啸天心神皆震,道:“二弟怎会知晓?”
仇磊石不由暗惊慌不迭的说道:“听神僧所说。”
雷啸天暗中叹了口气,道:“难怪,神僧与雷大侠是莫逆之交,真论功力神僧应属第三,但他以出家人无名无欲,退居第四。”
仇磊石道:“这样说来,小弟功力……”
雷啸天接口道:“愚兄说的不假,二弟的功力,胜过雷大侠所传之人多多,由此可见,神僧恐还高过任大侠呢。”
仇磊石一愣道:“大哥怎知雷大侠传人,不如小弟?”
雷啸天心神又是一震,强辩道:“想当然耳。”
仇磊石摇摇头道:“恐怕未必!”
仇磊石这句话,是说,雷大侠传人的功力,恐怕未必比自己差,但听在雷啸天耳中,却误解其意而心神不安。
仇磊石接着又问道:“其余六位呢?”
雷啸天道:“伯仲之间,其实十君子除萧大侠外,余者相差甚少,但因所习功力不同,才有前后之分。”
仇磊石哦了一声,道:“如今还有几位健在?”
雷啸天摇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
仇磊石改变话题,道:“确知早已作古的有几位呢?”
雷啸天道:“六位。”
仇磊石盯问一句,道:“哪六位?”
雷啸天道:“萧大先生,古大侠,展大侠,尚大侠,强大侠。”
仇磊石道:“只有五位呀?”
雷啸天道:“还有任大侠。”
仇磊石心头又是一阵悲楚,记起了红楼上的一幕,不错,雷叔亲口说的恩师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突有所感,不由问道:“大哥怎知已死了六位呢?”
雷啸天道:“萧大先生夫妇惨死,天下无不知者,古大侠继萧大侠之后,被人所谋,展大侠因错习功力而亡……”
仇磊石道:“尚大侠是年迈而病故,强大侠呢?”
雷啸天道:“强大侠是任大侠的盟弟,死的最惨,被人分尸断肢而死,据说凶手也是‘十君子’之中的人!”
仇磊石道:“任大侠怎样故世的?”
雷啸天道:“没听说过。”
仇磊石摇头道:“那大哥怎能断定是死了呢?”
雷啸天低沉的道:“有人见到过他的坟墓。”
仇磊石不由脱口问道:“在哪里?”
雷啸天因心神为另一件事所引,竟未注意到仇磊石的神态,闻言皱皱眉,摇摇头道:“说的人不肯泄露!”
话说出口,方始觉出仇磊石问这句话的声调,似乎十分急促,不由奇怪的看了仇磊石一眼。
仇磊石立即惊觉,若无其事的又问道:“小弟听神僧说,那萧大先生功力,可与武林完人‘天龙子’前辈论比,又怎会夫妇皆亡呢?”
雷啸天道:“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仇磊石叹息一声,道:“以‘十君子’之作为,其结果尚如此不堪,看来神僧告诫,江湖险恶之说,诚然不虚。”
雷啸夫也长叹一声道:“人心日变一日,诚堪怜叹!”
二人不自禁的各因心事,唏嘘良久!
半晌之后,雷啸天突然问道:“不是愚兄再提往事,二弟既曾久居苏州,又说未出院落大门一步,莫非神僧在苏州某处古刹存身?”
仇磊石实无法回答此问,但又不能不答,只好说道:“不久小弟当详述这段往事,现尚非时。”
雷啸天道:“其实愚兄问这些话的原故,决无使二弟为难之意,只因家父与神僧也算朋友,故想询问神僧见过家父否。”
仇磊石摇头道:“神僧恐未曾与伯父会面。”
雷啸天道:“二弟怎敢断定?”
仇磊石迫的撒谎到底,道:“小弟十数年来,寸步未离神僧,未见第三者相访,计算伯父离家日期,那时小弟尚在神僧左右,故而……”
雷啸天叹息一声,插口道:“愚兄也知道无此可能,但急病之下不择良医了!”
仇磊石突然问道:“伯父大人功力如何?”
雷啸天道:“愚兄记的曾经说过,家父若非遭暗袭,纵目武林,敢说现下少有能胜过家父的高手!”
仇磊石宽慰雷啸天道:“小弟预料,伯父不致身遭意外。”
雷啸天摇头苦笑一声,道:“难说,愚兄自是祈望而祝福他老人家安康,但家父至今毫无消息,不能不令人悬心难安。”
仇磊石故意改变话题,道:“除‘十君子’外,还有什么高超人物?”
雷啸天道:“那就要说到武林十二户了。”
仇磊石道:“十二正大门户,小弟知道,各掌门人的功力,小弟也较清楚,小弟是问,尚有什么出奇的人物?”
雷啸天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生平淡泊名利而身怀奇绝功力的异人,必然很多,可惜,愚兄未曾见过这些奇客。”
仇磊石道:“大哥,刀二爷、拐三爷、抓五爷等人……”
雷啸天道:“他们都是曾有威名的高手,但因某种遭遇,耻提当年英名,方始以刀、拐,抓命名罢了。”
仇磊石道:“若‘十君子’为绝顶高手,各派掌门为一等高手的话,则刀、拐、抓等前辈,可算几等?”
雷啸天被这外行话,引的笑了,道:“武林同于士林,功力等于文章,实难强分等级,二弟所问愚兄明白何指,若强分等数,刀拐抓二等人物耳!”
仇磊石道:“大哥,你看四妹、三弟如何?”
雷啸天道:“苏州长巷之战,三弟兄妹还要胜过刀、拐诸老!”
仇磊石颔首问道:“艾伯父如何?”
雷啸天心神不知何故,竟然一震,道:“不瞒二弟说,愚兄对此老始终怀有疑念。”
仇磊石道:“疑念由何而生?”
雷啸天摇头道:“愚兄说不出来。”
仇磊石道:“是否因此老太神秘的原故?”
雷啸天道:“这是原因之一,另外还有许多。”
仇磊石道:“以此老功力而言,应列于什么等级之内?”
雷啸天道:“很难说,二弟见过此老与人对手?”
仇磊石摇头道:“没有。”
雷啸天道:“所以喽,既没见过此老对敌,自不知此老功力深浅,但以四妹施展奇技看来,此老恐在各派掌门之上!”
仇磊石道:“那岂非已与‘十君子’相等?”
雷啸天道:“其功力或不如萧大先生及任大侠,但不致比其余前辈差,此人善藏,也是令人生疑的原因!”
仇磊石点点头道:“小弟亦有同感,此老似是熟知武林中事,但处处又故作不解,小弟认为,此老当年绝非无名之辈!”
雷啸天道:“只以‘天下一家店’分布之广来说,已足断定此老必有重大理由,方始设置这些分店!”
仇磊石道:“但以晓梅四妹行事看来,此老似乎绝非恶老!”
雷啸天一笑道:“若以此老之对二弟来说,可算仁厚长者了!”
这句话,说的仇磊石俊脸泛红,没有答言。
又过了片刻,雷啸天诚恳的说道:“二弟没有什么要问的啦?”
仇磊石剑眉微动,道:“暂时想不起再问些什么事了。”
雷啸天却说道:“刚刚所谈,是过往武林中人、事,俗语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的武林又不同了!”
仇磊石道:“怎样的不同法?”
雷啸天道:“十君子死者死,散者散,早已少有人提,各派掌门虽仍健在,但亦皆就墓之年,难称英雄了!”
仇磊石感慨的说道:“光阴向不饶人!”
雷啸天豪放的说道:“所以江湖上,才有那句‘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的话,英雄是出在少年啊!”
仇磊石正色道:“功力胜人,智谋超人,仍难算英雄!”
雷啸天哦了一声,道:“要如何才算得英雄人物?”
仇磊石道:“圣贤教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雷啸天哈哈一笑,道:“难也,难也!”
他们兄弟,谈说到高兴处,竞忘其所以,非但感情奔放难收,连声调也不由的渐渐高昂起来,年轻人,话语投机之时,是毫无顾忌的,这故然激动而浮浅了些,但是谁又能不经浮浅中过来!
但这是逆旅店房,而非深宫广院,夜半三更,声调高扬,再加上爽朗的哈哈笑声,却惹出了麻烦!雷啸天两个“难也”
出口,隔壁有人开了骂口,道:“真要那么难,死了多好,至少不会吵老子睡觉!”
口音是道地的“津沽”味,字字带着“丝丝”尾音!
雷啸天似要还上几句,仇磊石却已客气的说道:“隔壁朋友请多担代,小可赔罪,抱歉,抱歉!”
哪知津沽朋友有理不愿饶人,道:“抱么歉!人都醒了,说空话有嘛用呢!”
雷啸天道:“在下兄弟偶尔忘形……”
津沽朋友气真大,插口道:“忘形简单,撒泡尿自己照照,看是什么东西!”
雷啸天恼了,道:“朋友,你怎能这样说话?”
津沽朋友声调更高,道:“怎么,老子要怎么说话啊?”
雷啸天还要反口,仇磊石却悄声道:“大哥,忍了吧,是咱们先不对。”
雷啸天浓眉挑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下去。岂料津沽朋友,已经听见了仇磊石说的话,反而认定仇磊石和雷啸天好欺,以浓浊的乡音道:“忍哪!不忍你们又该怎么的?”
雷啸天霍地起身,仇磊石却先一步开口道:“隔壁朋友,小可已再三致歉,敢请安睡吧。”
津沽朋友反而扬声道:“睡呀!哼!三爷我不想睡啦!”
雷啸天是真生了气,仇磊石悄悄拱手再三,雷啸天无可奈何的暗叹一声,强捺着性子没有开口。
哪知隔壁的津沽朋友,却唱起小调来了:“……明月照花台,情妹妹等哥哥,哥哥你是为什么还不来,再不来情妹妹……”
雷啸天和仇磊石非但未恼,反而哑然失笑,这真是天下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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