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船
宇文显和侯腾云互望一眼,对这居留店中已有三月,本已认定是有勇无谋的雷啸天,也有了不同的看法。
仇磊石适时回顾雷啸天一笑,是诚挚而感激的表示,然后他一震衣袖,在相距木盆丈远地方腾身纵起,冉冉飘落,左足一探,已踏在蛋上,以“金鸡独立”的姿式,停了很久!
接着倏忽身形倒转,左右已退到第二组的蛋上,又退,踏上了第三组,这次又停了很久,目光一扫宇文显和侯腾云,微然一笑,竟施展出骇人听闻的奇技,凌虚倒行,身形不坠,连迈七步,退出木盆丈远,缓缓踏地,盆中,水不荡,板不摇,似是根本并未承力一般。
一旁静观变化的江湖朋友们,一个个张口结舌,目瞪口呆,雷啸天却双目陡射精光,脸上泛起笑容。
侯腾云面色已变,频频摇头,宇文显心情沉重,暗惊至极,但他久经风浪,见多识广,捺住不安,含笑说道:“轻功之技,仇兄……仇朋友已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敢问仇朋友,适才凌虚倒行,是哪一派中的绝艺?”
仇磊石一笑道:“总管谬赞,小可何异班门弄斧,少林‘罗东束香桩’的绝技,小可仅得十之四五,见笑。”
轻功较技,虽非合手对搏,胜负却已明见,侯腾云恼羞已渐成怒,无名火起,阴森森地道:“轻功已领高明,老夫认败,如今该是一较掌法了,这是真实武学,仇朋友请多多留心,接招!”
话到掌到,侯腾云以九成真力发掌,平击仇磊石前胸!
仇磊石似未提力,轻举右掌迎上,双掌实抵,一声如击败革般响动,仇磊石气定神闲,一动未动,侯腾云却一连退了五步,方始拿桩挺身站住!
雷啸天喝彩道:“好兄弟,掌力较搏你又胜了,这大概是少林一派,名震天下的‘大力金刚禅掌’吧?”
仇磊石微笑着道:“雷兄好眼力,可惜小弟只有六成火候!”
雷啸天哈哈一笑,道:“兄弟以六成火候,已将名扬天下的‘寒剑飞魂’震退五步,若得神髓的话,哈哈,那还得了!”
侯腾云残眉泛出杀气,宇文显却如坠冰窖,由头顶直凉到脚心,但却仍须故示从容的说道:“硬力相较,仇朋友占先!”
侯腾云接着说道:“这次是较搏攻防之术,无力防御而被擒者负!”
下面本来还有个“请”字要说,但他尚未说出口来,雷啸天已寒着脸冷冷的对宇文显道:“请问宇文总管,掌力较搏就这样算是完了?”
宇文显经验老到,闻言已知话中用意,不能不答,但觉答时越发不能下台,眼珠一转,得计含笑道:“本应由仇朋友也还攻一掌,只是侯兄已然认败,况仇朋友又急待歇足,掌力较搏就算了吧。”
雷啸天哦了一声,故意道:“这要怪雷某大意,因为没有听到侯大侠认败的声明,始有此问,既然如此,当然应算已了!”
侯腾云强忍恨怒,狠狠的瞪了雷啸天一眼,然后转对仇磊石投了诡谲狰狞的一瞥,冷冷地说:“仇朋友请即准备,接招!”
“接招”二字出口,侯腾云进步欺上,双掌齐出,幻起一片掌影,长臂伸缩不已,如幽冥拘魂鬼爪!
雷啸天识货,惊呼出声,道:“啊,五鬼索魂爪!”
仇磊石状如未闻,更不闪避,直待侯腾云索魂之手已到面前之时,方始左手倏出,只见仇磊石右手腕一旋,接着在侯腾云肘际一插,一拨,一翻,一送,众人耳中,立即传来“砰”的一声!
注目看时,那“寒剑飞魂”侯腾云,竟不知怎地斜摔而出,恰正跌到木盆之中,一身尽湿,如落汤之鸡!
侯腾云这次败的极惨,当着一干江湖落魄的武夫们,深知不出三日,此事即将笑传于武林之中!
他一世英名,今朝弃诸东流,尚有什么面目再立足人前,不由恼羞成怒,霍地自盆中站起,厉声道:“姓仇的,你这也是少林一派的武技?”
仇磊石淡淡地说道:“大概不会错吧!”
宇文显适时开口道,“在下自信行走江湖已久对少林一派技艺深知,却从未见过仇朋友刚才施展的这种玄奥手法!”
仇磊石嘴角一掀,道:“宇文总管说的不错,这是少林一派的神绝之招,目下少林寺中,也只有一位会这种手法,难怪总管不识!”
侯腾云沉声道:“这是什么功力,什么名称?”
仇磊石道:“大慈大悲擒龙手,乃佛祖降魔十大神功之一!”
宇文显一听这个名字,脸上变了颜色,不由的说道:“果然是神僧哭笑禅师……”
他自动停了话锋,仇磊石既怀具哭笑神僧的“大慈大悲擒龙手”,当然是神僧的传人,又何必多问。
侯腾云却适时狠而恨的说道:“就算是吧,如今老夫要领教你的剑法!”
说着,他转对高氏兄弟道:“火速取来老夫的‘寒光宝剑’!”
高氏兄弟答应一声,正待迈步,宇文显却摆手道:“不必了,仇朋友功力深奥,早已通过本店试技的规定,你们兄弟立刻前去准备,将‘武’字楼收拾干净!”
侯腾云显露出不悦之色,怒目瞥望了仇磊石和雷啸天一眼,才待开口,宇文显却已对他说道:“侯兄请莫忘记了本店的主旨,况武技规定,只为结友,而非成仇,本总管希望侯兄能解我意!”
侯腾云在“天下一家”店中的身份,低过宇文显一级,思及本店之规,只好含恨垂首,忍在心头。
雷啸天却大步而前对侯腾云道:“雷某先时曾说,阁下与我仇家兄弟试手完毕之后,请顺便再赐教雷某几招剑法,如今……”
侯腾云扬眉才要答话,宇文显已含笑说道:“如今却比不得剑法了,俗话说,不打不成相识,来来来,给在下个小面子,陪仇朋友到前面小酌畅谈吧。”
仇磊石突然问到:“总管一共说过两次‘前面’了,但小可却认为此厅由门算起,已是最最前面,莫非……”
宇文显心头猛地一震,急忙接口道:“前面后面,只是语病言误罢了,仇朋友请!”
仇磊石目注雷啸天,雷啸天颔首示意,遂在宇文显的催请促驾之下,双双坦然走进了那道红门。
进门之时,仇磊石突然在门槛中间停了下来,手抚着门框,似讽又像是感慨的自语道:“这道红门,好难进啊!”
宇文显蜡黄的脸上泛出阵红,侯腾云却残眉颤抖,鹰鼻连煽,雷啸天看在眼里,哈哈一笑,道:“俗话说,一登龙门,身价十倍!仇老弟,你今夜初现神技的事情,不出三天,江湖就无人不知了!”
仇磊石闻言微微摇头一笑,似甚羞涩,侯腾云空自怒气直冲斗牛,但却发作不得,宇文显满怀心事,默默无语,四个人,就这样冷冷地,沉默的,顺着这室内巨廊,缓慢而行。
突然,宇文显闪身一旁,转头道:“侯兄请暂陪雷、仇两位,我去去就来。”
话声略顿,又对雷啸天和仇磊石道:“请恕在下失仪,告退片刻。”
雷啸天和仇磊石俱皆含笑颔首,宇文显也点头为敬,转身大踏步又自红门中走了出去!
厅内三山五岳的落魂江湖客,时正谈论着刚才的事情,一个麻面大汉,唾沫横飞的说道:“妈的这真叫过瘾,侯(猴)崽子今天可真不含乎,真是像他妈的臊娘儿们一样,坐在盆里洗了个凉澡!”
这句话惹得哄笑连声,一个肥头大耳一身白胖肉的汉子,把脸色一变,像煞有介事似的悄声道:“丁二麻子你可当心,别忘了祸从口出!”
丁二麻子大概酒喝多了,胆仗酒气大,一拍胸膛,现出一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神气,道:“老子谁也不怕,大不了吃饭的家伙和脖子分了家,他妈的二十年后还不是好汉子一条!”
胖子一吐舌头道:“你作了好汉子,谁替保镖的‘喊趟子’呀?”
原来丁二麻子,本是一家镖行的“趟子手”,因酒误事,被刷了下来,胖子揭他的短,他可火了,怒骂道:“肥猪,你他妈的大概等不到过年啦,再敢说上丁二爷一句,二爷就现在宰了你,你信不信?”
肥猪神色陡变,竟然没有开口,后面却有人冷冷地说道:“老夫就不信!”
适时,满座突然悄静下来,丁二麻子并没发现肥猪变色之事,一听后面有人答了话,转身骂道:“你他妈的什么东……总……总管……”
东字后面的“西”字,突然改成了结结巴巴的“总管”,宇文显已面罩杀气,威凌的突然出现!
宇文显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本总管有件事情嘱咐大家,那仇家兄弟,已经现出真正的身份,是本店中特聘的好友,也就是说,是本店的人,适才之事,希望大家把它忘掉,像根本没有发生似的忘掉,本总管深信,这对大家都有益无害!”
话锋至此一顿,声调转变,威胁的说道:“此事若传于江湖,本总管怕无力替大家担待,大家都是外面跑的朋友,当知本总管这无力担待的意思!”
接着,宇文显冷冷对丁二麻子道:“本店怕已难再收留你了,请立即收拾行囊离开!”
丁二麻子的酒,经过这一吓,早变成了水,颤抖说道:“总管开恩,小人没……”
宇文显嘴角掀起轻蔑的冷笑,多一眼都懒得再看,转身已向红门走去,适时突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叱道:“丁二麻子,放光棍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为了两饱一倒,别像块‘牛皮糖’似的没有骨气!”
宇文显心头一动,脚步不由慢了下来,那丁二麻子在焦急之下,竟没有多想,已恨声答复说话这人道:“老不死的酸丁,你懂个屁,要只是为了两饱一倒,走就走,老子怕个卵,但这样离开却就是死,你懂吗?”
宇文显陡地止步,哑嗓子却已又开口道:“没出息,人家总管只叫你滚蛋,又没说要宰你!”
丁二麻子以哭喊似的声调,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大混蛋,没说话以前你也不先打听打听,有几个这样被赶走的人,活过十二个时辰!”
宇文显猛地旋身而回,几步已到了丁二麻子的面前,手指着丁二麻子,以威严的语调喝道:“姓丁的,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丁二麻子不防宇文显返身而回,吓得全身猛一哆嗦,期期艾艾的,有老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宇文显冷哼一声,又道:“本店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丁二麻子道:“总管,小人该死,小人只是……”
宇文显根本不容丁二麻子说话,又道:“住口,少说没有用的话,你说像你这样,不被本店欢迎而谢绝的人,都活不过十二个时辰,你解释一下!”
丁二麻子哭丧着脸,道:“总管开恩,小人胡说……”
宇文显冷叱一声,道:“告诉你姓丁的,你说不出道理的话,这‘都活不过十二个时辰’的话,怕要应验在你身上了!”
丁二麻子还要苦求,哑嗓门又开了声,道:“要是反正准死的话,还有什么话不敢说呢?”
丁二麻子似被这一句话,激发了混横的本性猛地把脚一跺,双目喷火,对着宇文显道:“总管一定要问?”
宇文显沉声道:“当然!”
丁二麻子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总管别逼人太甚!”
宇文显冷笑一声,道:“你还算个人,嘿嘿嘿嘿……”
丁二麻子这一下铁了心,猛的手指着宇文显道:“我顶多算不了好人,却不像你似的是条狗!告诉你宇文显,别认为你们干的好事能瞒住人!”
宇文显杀气已到眉梢,道:“二麻子,你好像知道得不少?”
丁二麻子是横了心,扬声道:“上月那姓钱的,是怎么死的,前五天那姓黄的又去了什么地方?告诉你,姓丁的脸麻心可不麻!”
宇文显蓦地冷笑连声,一步步走向丁二麻子,目射残酷的阴森寒光,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话声中,已到相距丁二麻子五尺地方,突然停步,右手扬起,食、中二指倏忽点下,并怒叱道:“说呀!”
谁都看得出来,宇文显这二指凌虚一点,没存好意,但是谁也不敢多事,只好眼看着丁二麻子惨死!
讵料适当此时,丁二麻子身畔,突然伸出一只枯瘦黑长的五指,把丁二麻子硬拖过去三尺,恰恰躲过杀身之祸!
宇文显怒目瞥处,看到那伸手拉开丁二麻子的人,是个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年约五旬的酸子!
这人正是那嗓音沙哑的老头,一身肮脏的蓝衫,蓬乱的花白头发,活像个沿街讨乞的老叫化。
宇文显怒哼一声,道:“看不出,你的手眼真快,莫非你想管这个闲事?”
老穷酸谀笑着说道:“总管,放过他吧,一个混小子,您犯不着……”
宇文显厉声道:“华心易,你也想死?”
华心易依然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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