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荡魔志





压在下面,说不出有多麽闷气法,嘻嘻,十年河东转河西,咱们俩要换换上下位置了,你也
得吃吃老头子我的屁气!”
  “呸”了一声,原先的声音沉默了下来,杯中开始有了低微的蟋嗦声,好像这位老人正
在蹀踱沉思。好一阵,第二个声音带着些嘲弄的口气道:“不要拖死狗了,若家伙,你就认
了吧,咱们两个扯平,再开始第叁桩斗斗智,嘻嘻,那才是决战之战……”
  仍然没有回答,轻沉的步履声踩断了两根枯枝,开始移向这边,而这边,面向湖天夕
阳,龙尊吾正浑然忘我的悠然眺望着深远的极西方向。
  一个身穿纯黑色采光闪闪长袍的老人,正踏着一双福字履缓缓行来,他的头顶浑圆而光
亮,一双眉毛竖立像刀,面孔竟是一种出奇的淡金色!一双细长的眼睛虽是半瞌着,却依旧
有两股慑人心旌的冷电似全蛇般闪动,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宽大而紧抿着的嘴巴,这老人的
整个形态,散发着一股出奇的冷寞与威厉的气韵,假如没有力才那一阵子谈话,他这模样,
会使人怀疑他是一座永不会开口的冰山。
  缓缓的腹过来,老人淡金色的面孔毫无表情的凝注着浩瀚的湖波,但是,当他的目光还
没有正式投到一个地方,已蓦地转过身来。冷冷的盯向半驻在草卖里的龙尊吾,半晌,他淡
漠的道:“年青人,你是谁?”
  龙尊吾依旧瞧着凄迷的夕阳,晚霞的光辉,映照在他樵悴的面孔上,有一股奇异的湛然
光芒,似闪动着幻梦般的色彩,他没有回答,甚至连头也没有转一下。
  老人踏前了一步,寒瑟瑟的道:“老夫在问你的话。”
  龙尊告哆咳了一声,凄然一笑道:“间什麽?还有什麽好问的?”
  淡金色的面孔上蓦然浮上一层杀气,那杀气,以已凝聚得有形,老人厉热的道:“乳臭
小子,你大约是活得不耐烦了,年纪青青,竟然就如此骄傲跋扈?大胆!”
  龙尊吾突然哭似的笑了出来,倘剧烈的哆咳着道:“是的……说得好……我早就活得不
耐烦了……来吧!这付臭皮囊你拿……去……乾……乾脆脆的拿……去!”
  老人淡金色的面孔似蒙上了一层浓雾,他大步向前行来,冷森森的道:“四十馀年来,
老夫宰过似你这等表面倔强,内里怯儒的乳臭小子何止上百?小辈,你看错人了!”
  龙尊吾凄涩的闭上眼,道:“你动手吧,希望你像个够得上狠的人!”
  大喝一声,未见老人举掌做势,而他宽厚的双掌却已似两片钢刀一样的新到龙尊吾的头
侧,龙尊吾没有躲闪,当然,纵使他想躲闪也是万万躲不出去的,似刀口子利般的锐风
“猝”的从他两耳边缘擦过,那麽雄劲的掌力,却在剔耳而过的刹那蓦地消散无踪,没有激
起丝毫声响!
  龙尊吾的心平如水,没有一个点儿畏惧与恐骇,他静静的闭着眼,甚至没有想到死亡,
而自然他知道对方是十足可以将他置於死地的,他的面容虽是如此枯稿与苍灰,但却是如此
安祥与平静,宛如一个酣睡在母亲怀里的婴儿,那麽坦真,那麽无那。
  老人的掌势甫过,林子那边已传来另一位老人的叫声:“老匹夫,你在那里发什麽狂
呀?便是认了输也犯不着抡腿伸胳臂的自己找自己生气嘛,嘻嘻,你那一手“流红掌”火候
好似更深了……”
  老人古怪的注视着龙尊吾,眸子闪耀着一片深沉而微带喜悦的光彩,他若有所思的将一
双大手背到身後,面孔紧绷的肌肉也不可察觉的松弛下来。
  缓缓地,他半侧过头,林子里,走出来一个又胖又矮,活像一个大酒缸的老头儿,这老
头儿面孔红喷喷的,小眼睛又亮又圆,红红的鼻子下面有一张大嘴巴,下颔的肥肉重叠着,
走起路来身子摇摇摆摆,脸上身上的肥肉一起哆嗦,看去十分可笑。
  那胖老人一瞥见他的同伴,又大声嚷叫起来:“并不是缩着头闷声不响就可以赖饼去
了,老匹夫,你少在老兄弟我面前使这套障眼法儿……”
  黑色的袍袖一抛,老人淡淡的道:“屠老儿,你不是要找一个真正不怕死的人麽?你不
是要老夫为你举出一件实例麽?”
  胖老人一揉鼻子,叫道:“你找呀,只要找出来而我认为确是如此,我便认输;不过,
别再提些史册之人或是你以往逢着的那些好汉,凡是我不认识及未见过的一概不能算数,嘻
嘻,老匹夫,我与你相交近叁十年,一起办的事也不为少了,又几时碰见过一个真正视死如
归的人?你唬不了我,我看你如何举出这件实例?唔,我也认为同意的实例!”
  黑袍老人莫测高深的一笑,道:“你休要得意,屠老鬼,老夫非但为你举出实例,更为
你找出这个活生生的人来,不但为你找出这个活生生的人来,更要你现在就和他见面,而
且,屠老儿,将要你与老夫共同欣赏人家的淡泊生死之志!”
  胖老人肥澎膨的脸孔楞了一下,随即不信的摇头道:“你别弄神扮鬼的诓我,我不
信……”
  黑袍老人不待他讲完,已微一幌身,几乎在他身躯移动的同时,卧在草丛里的龙尊出已
被他一把拎了出来,胖老人一眼瞥见龙尊吾的形态,神色已猛的沉了下来,红红的面孔上如
此迅速的布上一层阴翳与狠厉之色,这神色冷漠而生硬,和他方才那笑吟吟的霭然之态完全
是两个极端,彷佛是利时换了一个人从一个慈祥的老者变成了一个残酷的侩子手!
  他冷冷盯视着龙尊吾,语声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气,道:“小憋子,方才金罗汉说你不怕
死,是麽?”
  龙尊吾微微睁开眼睛,他被黑袍老人铜钓似约五指紧紧抓着,胸膛上的伤口又已崩裂,
脓血并出,痛得他连心腔都在一阵强似一阵的抽搐……。
  胖老人踏前一步,叫道:“我老人家在问你的话,你真的不怕死麽?”
  嘴角痉挛着,龙尊吾颤抖的道:“至少……我比你们两个老儿看得淡……”
  哇哇怪叫一声,胖老人大吼道:“什麽?你骂我们?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你是吃了态
心豹子胆了,你是神昏智迷了,你是褚油蒙了心了!……”
  龙尊吾苦涩的摇摇头,软弱的道:“除了这个身体……我一无所有,二位有兴,便随意
拿去要看吧!”
  黑袍老人朝胖老头霎霎眼,低低地道:“如何?”
  眸老人“呸”了一声,愤然的道:“他不过是嘴巴硬罢了,我倒要看看他这条小命能死
几次!”
  说着话,倘的眼珠骨碌碌的四面打转,蓦然上去一把抢过了抓在黑袍老人手中的龙尊
吾,黑袍老人并没有与他争夺之意,微笑着返到一边,胖老人大吼一声,抡着龙尊吾的双腿
就掼了出去,龙尊吾的身体便像一只脱弦怒矢般笔直撞向十丈之外一块尖起的嵯峨岩石上!
  这十丈的距离是如此短促,瞬然间龙尊吾的脑袋已快触上,然而,却在这千钧一发之
际,被一条淡淡的影子更快一步的抢到前後,那麽准确而俐落的一把接住,单是打了个旋子
转了出去!
  那是胖老人,他抓着龙尊吾的领口,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这张受尽了折磨的面孔,但是,
他失望了,这张面孔上,除了因为身体的波弄而有些红晕喘浊之外,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惊惧
畏怯来,彷佛这付面容是张早就塑走了形的面具,再怎麽样也不会生出其他的表情来了。
  胖老人冷冷一笑,恨声道:“好小子,你装得倒像,我老人家这一次就要送你上道,二
十年後,你再扮英雄好汉吧!”
  他将龙尊吾放在地下,伸手到怀里乱摸了一阵,猛的抽出一把宽锋的雪亮短刀来,狠狠
在龙尊出面前幌了幌,咬着牙道:“你我原本无怨无仇,只是你不该在长江头卖水,孔夫子
面前读叁字经,鲁班门前弄大拜;在我老人家眼皮子下使狠,你害得我老人家打赌输了赌,
我老人家就要取你的命!”
  疲惫的睁开眼睛,龙尊吾看也不看那横在颈下的锋利短刀,他艰辛的润润嘴唇,低弱的
道:“老儿,你快下手……否则,你算枉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了!”
  蓦地怪叫一声,胖老人用力一刀插下,他用的力量是如此猛烈,以致当龙尊吾身体一抽
搐之下,那柄短刀之上剩下一个刀柄在他胸脯外面了!
  胖老人按着刀柄,炯炯的望着龙尊吾,寒森森的道:“这是人慈大悲,一刀到底,小
子,你不会感到太痛苦吧?”
  龙尊吾的身体早因伤病之下变得麻木不堪,他只看见那把尚留在体外的刀柄,於是,他
相信刀锋早已深戮人肉了,出涩的笑笑,倘提着气道:“谢……谢了……我并未觉得太过难
受……如此平易的死去,倒未尝……未尝不是福份……”
  胖老人有些楞征的呆了下来,半晌,他道:“你,你真不怕死?”
  龙尊吾又闭上眼睛,他有些奇怪仍能如此清晰的听到对方的语声;照他往常的所闻所
见,像这麽一刀下来,让不会将生命拖得太长的,假如不太痛苦,至少也应该有一种死前的
悠忽感觉啊,他不违多想,又睁开眼,沙着嗓音道:“活着干什麽呢?……假如你已没有活
着的意义……”
  小眼睛睁得又圆又大,胖老人呐呐的道:“好死不如赖活,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
  摇摇头,龙尊吾怨怨的道:“也并不太痛苦,像现在,我觉得一切都很好,而我就快接
近黄昏路口了……”
  胖老人眼皮子半垂,低低地道:“这样吧,我老人家将你的??骨送到“千浔涧”去,
让你静静的在那里安息,永还不受人打扰……”
  龙尊吾微瞌双目,安祥的道:“那样,你真算做了一件好事……”
  胖老人面色一沉,没有再讲一句话,左手仍然按在刀柄上,右手已用力一挺,将龙尊吾
抗在肩上,头也不回的放腿奔丢。
  黑袍老人淡金色的脸上有一抹极难察觉的微笑浮起,他日注着胖老头肩着龙尊吾的身影
消失在林丛里好整以暇的转过身来,默默注视着远处被染成一片嫣红的湖波,这夕阳晚霞之
境,嗯,好美。
  奔进了林里,胖老头的身法已突然加快,林子外面是一个缓坡,胖老头没有脚踏实地的
跑上,肥矮如缸的身体蓦地腾空而起,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托着他的双脚,那麽轻飘飘的送
上了後坡之顶,胖老头大喝一声,身形再度临空而起,急泻而下,他奔驰着,双足再一沾地
便掠濯出八文之外,像这样连连奔腾,在每次掠起之间,都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於空中,快
极了,妙极了。
  伏在那肥敦敦肩上的龙尊吾只觉得耳际风声呼呼,四周的远近景物彷佛在旋转般一忽儿
升起,一忽儿降下,围着眼睛打滴溜,五脏六腑也在上下翻涌,脑袋量沉沉的,被人摘着抛
耍;老天,肩下这胖老头是个人?他该是一个会腾云驾雾的神才对,否则也该是一个能驭着
一股黑姻来去千里的老妖怪!
  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只有半炷香的功夫,龙尊出已觉头涨脑的被胖老人从肩头
移了下来,他闭了眼睛,竭力定定神,住周遭一着,喝士这儿竟长一座高耸的聿岭,岑岭右
边是暮霭笼罩下的灰岩田野,峰岭左边,则是一片连绵重垂的山峦,这座挛岭与隔着最近的
一座大山之间有一条深不见底的绝壑,绝壑之下云雾漫漫,两边峭壁耸立,时有寒风拂来,
冷例刺骨,千要说掉下去,便是光看,也令人有些心虚腿软,喉头发乾!
  甭伶伶的笑笑,龙尊吾觉得无比的平静与安祥,他奇怪於自己生命力之强,又常着迷蒙
满足於自己的安身埋骨之地竟是这般幽寂宁静,倘颤抖的伸出舌尖,润润焦裂的嘴唇,努力
展开一抹微笑!
  “大约……大约我一心一意……要埋骨於此……我竟能挺到现在还没有断……气……这
地方……真……惯够安宁!……”
  胖老人冷沉沉的盯着他,半晌,肃穆的道:“这山壑叫“千浔涧”,飞鸟难波,猿猴绝
迹,自峰顶隔着涧底,何止百丈?一个人的身体掉下去更好像针入大海,永远不得寻觅,自
然,更不会有人去打扰你,年青人,在临别之前,请示下名号,老夫我也好冉在年年今日,
为你烧些纸钱渡渡亡魂。”
  龙尊出吞了口唾液,孱弱的道:“我叫龙尊吾……”
  “龙尊吾?”胖老人喃喃念了一遍,有些讪讪的道:“老夫屠百色,人称“六神
叟”。”
  龙尊吾想了想,在往昔自己浪迹江湖不到两年的时光时好似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嗯,
可能是自己跟着的那设教场的师傅见闻也差的缘故,何况,那近两年的时光里,自己足迹所
经,也不过局处在鲁境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