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岸马





  这句话却是叶灵说的。
  陶妪哼了一声,漠漠地道:“他们已大举出动,很可能两个老怪物都来了。”
  孟天笛呆了一呆,昂然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能坐以侍毙。”
  陶妪冷涩地笑了一笑:“坐以待毙……赫赫……看样子你是不知道这两个老怪物的厉害。秦风这个老不死的。什么人招惹不了,单单招惹了他们?他自己死了活该,却把我门大家的命都赔了进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长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就看你们的造化吧,孟天笛。”忽然她目光一凌:“我把这个丫头交给你了,死了也就不说了,要是你们侥幸逃过了这场劫难,还活着,你可要好好待她。”
  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老太婆忽然说出了这句话。不只孟天笛为之一愣,叶灵也呆住了。
  “姨娘……”
  “不要多说!”陶老婆子伸手向后面指了一指:“你们走吧。由这边出去。”
  “姨娘你呢?”
  “你门先走。我随后就到……”
  忽然她扬杖站起,喝叱道:“快走!”
  曲径通幽。
  山洞里别有乾坤,却有一条岔道,通向侧翼。
  叶灵在前,孟天笛在后,一路疾行,脚上起伏,尽是高低不一的大小乱石。
  眼前一片黝黑。
  到是前道出口的那一线天光,勉强使二人可以彼此招呼,却是所见朦胧,阴森森的煞是怕人。
  走了一程,叶灵忽然站住。
  孟天笛赶上一步:“怎么了?”
  “我好怕。”忽然她抓住了孟天笛的手:“我好像看见了姨娘……她……全身是血……
  哎呀……姨娘她……”
  话声刚止,即闻得身后传过来一声凄厉的长啸,乍听下,令人毛骨悚然。
  却有一道阴森森的鬼火磷光,自身后升起,配合着那一声凄厉长啸,电闪星驰般打二人头上掠过,一闪而过,留下了满洞余音,久久不散。
  便是孟天笛素来胆大之人,耳听目睹之下,亦不禁为之神色骤变,一时冷汗淋漓。
  叶灵更像是丢了魂魄那般的无力。
  忽然,就像是悟出了什么,哭叫了一声“姨娘”,紧跟着那道鬼火,快步而追。
  却是刚跑了几步,终是脚下无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倒了下去。



   
血路 
 
  一片刀光,闪自道前左翼。
  孟天笛挥剑以迎。
  “呛啷”刀剑声里,爆射出几点火星。
  也是这金铁交鸣声音,使得叶灵猝然自昏迷中醒转,紧接着孟天笛的一只有力的手,已把她由地上拉起。
  情势的发展,不容她柔肠寸断。
  接下来的一片刀声,上奔她左面前胸。
  无情的战局,便在此一霎间,无情展开。
  这一剑,恰似劈开了黑暗的阴森。
  那个人惨叫一声,倒于血泊中,再也爬不起来了!
  收剑,回身。
  “唰——”转了个半圆圈子。
  这个弧度,正好迎着了另一面的敌人。
  孟天笛眼明手快,随着他猝然扬起的剑势,只是一股劲道——前进的劲道。
  噗哧!热血飞溅里,扎进了对方的前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叶灵的“柳叶短剑”,在一式翩翩飞花的势子里,刺进了侧面敌人右肋,直到对方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些敌人埋伏在这里,已有些时候,却不曾料到,孟天笛、叶灵这双煞星,如此厉害,举手之间,已打发他们去了西天。
  必死不死!
  人到被认为“非死不可”的绝境之时,常常有出乎意外的奇怪能力。
  便是这出乎意外的奇怪能力,使他二人,连杀三人,冲破万难,来到洞外。
  身后还有追兵。
  洞外却已是海阔天空。
  这一带叶灵十分熟悉,七八个打转之后,立身于一株矮阔的雪松之下。
  却只见一双大鹰,悠悠在空中打转。
  孟天笛慨叹一声道:“倒是忘了这一双扁毛畜生,却不要让它们看见才好。”
  叶灵脸上泪痕不干,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那一声凄厉的长啸,以及瞬发即隐的碧绿鬼火,是否意味着陶妪已经死了?
  想到了传说中的人去魂散,以之印证于今日,师父她老人家便是真的死了……
  想到了多年追随养育之恩,一朝诀别,人天永离,怎不为之泣血心碎?
  而面前的这个人——孟天笛,像是戏剧般的,忽然却变成了自己今生唯一所依靠的人了。
  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一个转变啊!
  万念之中,虽说眼前危机四伏,叶灵犹不免斜过眼来望着孟天笛打量不已。
  悲喜交集,心里像倒了五味瓶儿一般,真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
  想着,想着,簌簌泪水又淌了出来。
  却是化泪为笑,轻轻地向孟天笛点头道:“我们走吧!”
  要去秦老人住处,叶灵最清楚不过。
  为了躲避天上一双飞鹰,四周的众敌环伺,两个人不得不格外小心。
  奇怪的是,除了当空的一双鹰隼时向地面搜索之外,四下里一扫先时的凌厉,竟不见一个人影,“天长”、“地久”两个老怪物都到哪里去了?
  心里挂念着“病龙”秦风,孟天笛恨不能肋下生翅,立刻赶到所居住的山洞,便把握着这一霎的片刻安宁,连连前行。
  双方距离不远,在叶灵带领之下,绕过了一嵯嗟峨嶙石,隔着当前的一排雪松,便看见了秦老人所居住的山崖。
  叶灵站住脚步,往前面指了一下:“那里就是了!”
  她忽然显得有些怯生,犹豫地说道:“我也要进去吗?你……”
  孟天笛看着他,想了一想。
  实在是荒唐,几天以前,双方还是白刃相加的敌人,一霎间却变成了形影相随的恋人,情势的发展,更不知未来如何?
  真正不可思议。
  事情的微妙,更在于陶妪临死之前的那一瞬间,便只是草草的一句话,就把对方交给了自己。她——孤伶伶的一个少女,又将何所去从?
  莫非自己与她今后便自此结为连理……岂非决定得太快了一些?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在眼前性命攸关的迫切时刻却无法多想。
  四只眼睛,默默地对看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时叶灵缓缓地垂下了头,一双大眼睛,瞧着翘起来的一只脚尖,神色忽然为之黯然下来。
  “不要为我发愁……”苦笑了一下,她缓缓抬起了头,向孟天笛望着:“我师父刚才一时情急,说的那些话,是当不得真的,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我走了。”
  倏地转过身子来,却为孟天笛一只结实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臂。
  “你……”
  叶灵倏地回过身子来,所接触到的,是对方那一双热情的眼睛,一时娇艳现羞,便默默地垂下头来。
  又过了一会儿……
  孟天笛才缓缓松开了那双紧紧抓住她的手。
  “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用不着怕,我们走吧。”



   
夺命双笛 
 
  碧森森的火光,给眼前山洞带来了无尽迷离、凄凉。
  特别是秦老人槁木死灰的形容,火光固不曾为他带来一些儿生气,看起来更形萎靡不堪。
  倒是那一双深深陷在眶子里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里,深邃而明亮,显示着他智慧的卓越、尖锐。
  “你师父死了么?”随即点了一下头:“死了的好,免得像我一样,活着受罪!”
  叶灵只是静静地听着,一霎间,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仿佛是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想,是的,即使秦老人对已死的陶妪,加以无情的咒诅,甚而辱骂,也难能再引起她的愤怒。
  感到的,只有一个人对她重要。
  舍却“孟天笛”之外,那些活着的或是已经死了的,都不再对她构成威胁。
  眼前的秦老人怎么说,她怎么听就是了。
  “姑娘,”秦老人喃喃说:“我对令师陶老婆子,其实早就没有怀恨!现在听见她去了,心里只是觉得有点难过,人都是要去的……谁知道呢……我们越是对未来充满了恐惧,那种恐惧便越是压迫着我们……”
  “所以说……”他的眼睛转到了孟天笛,一霎间,脸上现出了无比慈宁:“这便是为什么我半生以来,锲而不舍地一直去追寻那个永恒,原因便在于此了。否则的话,人活着又为了什么?”
  孟天笛忽然发觉到,他身上换了一件新衣裳——那是种杏黄色,宛若老僧身上的袈裟一样宽大的衣裳。
  这件杏黄色的长衣,一经孟天笛发现,立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因为这袭衣上的一些奇怪图案,一经着眼,怵目惊心。
  长衣正面,一个人跪地行刑,操刀的刽子手,手起刀落,砍下了那人的一颗头颅。
  大片血光,冲天直起,血光里却有个小人儿,化作蛇样的一圈旋光,在那些类如云状的五彩图案里飞呀飞呀……
  奇怪的老人,他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形诡异,令人莫测高深,而不能理解了。
  一阵婉转的笛音,划破了眼前的静寂。
  陡然间送进了各人的耳鼓,此时此刻,乍然入耳,真有惊心动魄之势。
  孟天笛一惊说:“他们来了!”
  “早就来了!”
  秦老人黯然笑道:“你们前脚一进门,他们随后也就到了。”
  “这么说……”
  “是你们带他们来的……”秦老人不在意地微微一笑:“也无所谓了,这一切,原是在我意料之中……是时候了,该来的总是要来,该去的终归要去,这也许便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说话的当儿,另有一道笛音突地响起,一经升起,瞬即与前发笛音会合,取得一致。
  孟天笛方自心里一动,待将取出棉球使用,秦老人摇头说:“没有用的。”
  他随即说:“这是天长地久两个老怪物的夺命双笛,一经合奏,无坚不摧,想要不听,也是不行。”
  叶灵霍地站起来,跑向洞口张望了一下,又回来道:“外面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在哪里?”
  话声未落,只觉着身上一阵寒冷,由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只听得秦老人一声冷笑,斥道:“不可妄劝,还不盘膝坐好!”
  叶灵吓了一跳,才识得厉害,忙即就地盘坐,眼观鼻、鼻观心,才勉强镇定下来。



   
兵解大法 
 
  孟天笛因有前此经验,不俟秦老人警告,先自凝神屏息,心神既定,耳畔笛音顿时显得势微。
  秦老人微微一笑,向他点了一下头道:“很好!短短几天,你已精通不少,诚乃大将之才,这才不辜负我对你的一番希望。”
  忽然他为之喟叹一声,目向洞顶道:“皇天不负,看来我秦风死中有生,终有后望了……”
  一霎间,那一双深隐目眶的眼睛,竟是聚满了泪水,点点滴滴洒落胸怀……
  孟天笛心神既凝,倒也无闻耳边上笛音的渐有所变。这几日他已从秦老人习得无上心术,真有一日千里之势。
  刻下笛音一经会合,为空九转,已是渐趋疾烈,他却仍能收定如恒,终不为其所乘,看在秦老人眼里,一时大感欣慰。
  火光明灭,在笛音催使之下,显现着前所未有的凄惨。算计着已到了重要时刻,秦老人乃侃侃说道:“你仔细听着,不可遗漏一字。”
  孟天笛惊得一惊,却不得不强自镇定。
  聆听之下,一言不发,直向秦老人看着。
  秦老人慨叹一声:“我名秦天保,秦风乃是后来的化名。甲辰年七月初七,癸亥时生。你可记下了?”
  孟天笛怔了一怔,点头应了一声。
  秦老人听他依样念了一遍,才点头道了声“好”,即由身上取出一纸旧绢,抖手飘掷过来。
  “若是忘记,这条素绢上俱有记载,却要贴身藏好,不可遗失。”
  话声方坠,那片薄绢,已飘落孟天笛膝部。
  孟天笛心里一万个好奇,但不容出言相询,时间紧迫,只好依言行事。
  接过了素绢一方,打开来看看,上面八卦五行,秦老人的大名生肖、八字,俱在其上,有些细小的素描花纹,尽是汉唐盛世的“飞天”图案。
  感觉着时间的紧迫,他已无复多疑,便叠好,依言放入中衣内层,贴身收好。
  秦老人点点头说:“我原以为可以因你杀出重围,再作几日之聚,却不意事发突然,因应时变,便只得提前在这里解决一切了……”
  说时右手牵动长衣,却在坐处左右,现出了两样物件,却是一口钢刀,一个小口陶瓮。
  刀式平常,那陶瓮更像是散置荒山野岭,盛装死人骨灰的物件,只是小得多,不过拳头般大小,黑黝黝毫不起眼。
  孟天笛再经辨认,才觉出这两样东西,原来一直为老人随身所携带,却不知置之何用。
  像是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