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作者:葵因(晋江2014-10-03完结)





弟弟的音容笑貌,至少弟弟从未卑躬屈膝的为奴为婢,在复季珩的回忆里,他或许还是天真和干净的。
  这样便也足够了。
  倏尔,有笛声从渐浓的暮霭中响起,萦绕在房间里,很动听。她惊异地睁开眼,瞧见他镀了夕阳的背影。沈时笙挣扎着走下地,虽然每一步都像踩着棉花,绵软无依,但她还是要凑近去听,仔细听。
  这曲子她再熟悉不过,当年沈祈缠着复季珩学吹的,正是这个旋律,曾经支离破碎的音符,时隔经年流泻而出,竟如此翩跹。可是一个冷傲如斯的人,为何会吹出这般入骨痴缠的曲?沈时笙想不通,亦猜不透。
  复季珩手中的青竹笛仿佛一根碧绿的刺,刺痛了她的眼,也刺透了自缚的茧。她听见那笛声卷着从岁月尽头呼啸来的风,斑驳而真切,凋敝的思念在黄昏中愈演愈烈。
  一曲晚笛浮动在飒飒深秋里,乱红如雨,那些欲盖弥彰的往事早已无迹可寻,他敛笛站定,窗外照影,氤氲了他烟墨眸中的疏离。
  “我的确不了解你所谓的喜欢是什么,”复季珩云淡风轻地笑,和着艳霞流光,极美,“但是我很清楚,此刻我在意的,是要你活着,与旁人无关。这很简单。”
  

  ☆、望路远近

作者有话要说:  
  沈时笙病着的这段日子,大概是她入府以来过得最闲适的光景。
  那天傍晚,夕阳残照的暮色里,她说要走,复季珩没有留,却给了她一个精雕细琢的木盒,里面装了两颗小药丸,红艳艳的,像两团火焰,“如果不舒服,就服下一颗。”他说的云淡风轻,她也没多想,直到前些天,苏彦来探病,才认出了那盒子,“我听说这是西域进贡的宝贝,除了皇宫,怕是也只有王府才有,据说,哪怕进了鬼门关也能把人拉回来。”
  “这么名贵?”沈时笙只当它是普通的药丸,一听这话不自觉地皱皱眉,“那我改天还回去罢。”
  “我就是随口一说,而且既然是小侯爷给的,沈姑娘你安心收下便是。这些东西在我们下人眼里是宝贝,可是于他而言也不过尔尔。”苏彦这厢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裹好的食盒,“是我娘亲手做的糕饼,味道很好,我猜着你能喜欢就带来了一些。”
  “苏大娘?”她的眼睛亮了亮,轻轻笑起来,“她身体可好?精神可好?”
  “好,我娘一切安好,”取出热腾腾的食物,清甜的香气溢满了这张小方桌,“谁都很好,就剩下沈姑娘你了。”
  “我?”接过苏彦递来的百草糕,小咬了一口,被烫的直淌眼泪“…唔…我还好,还好……”
  “呵,”桌边同坐的少年也捧着糕饼,瞧见她的模样,展眉弯唇道,“看样子,是还好。”
  其实苏彦有时也会觉得人世际遇是个奇怪的东西。像他自己,自小在沈府当侍童,每天却不必像其他下人那样洗洗涮涮,鞍前马后的张罗,只需要陪着府中那一双姐弟俩开心玩闹就足够,捉迷藏,掏鸟蛋,爬树,他们都放肆的不亦乐乎。偶尔遇上长辈心情不好,三个人被抓住劈头盖脸地责骂训斥后,那始作俑者的姐弟俩哇哇大哭,只剩他自己憋住眼泪儿去哄,哄到最后,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是虚的,三个人挤到一块儿哭的昏天黑地……
  如今回想,未尝不是幸福。
  后来,就又被太傅送到了南殊王府给小侯爷当书童,起初他对这冷冰冰的主子怕极了,就连研磨都会抖,更别提有一次竟失手将墨汁溅到了复季珩誊好的宣纸上,他那时双腿一软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多喘一口。谁知,复季珩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遣他起身去沏一壶茶,待他战战兢兢地端着茶进门时,屋内却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张重新行过的字,在案上铺整放好。
  所以,复汕啄侨眨蚴斌衔首约海醇剧裼惺裁春茫」芩挡怀隼矗匆不故强隙ǖ母嫠咚『钜歉龊萌恕?br />   他晓得,每个人都有对旁人好的方式,高高在上的小侯爷亦不例外。
  “在想什么?”沈时笙撑着下巴歪着头看他,一双圆月黑眼在大病初愈的脸上显得十分光炯,“都瞧你愣了有一会儿了。”
  “我在想,能遇上沈姑娘和小侯爷是我的运气。”一直相信,谁是主子,谁是奴婢,这些无关紧要东西都不值得在意,只要她过得好,只要他待她好,那么自己也就好。
  自然而然的好。
  “说得好像要别了似的,”她支起身子,放下手中的东西,温言道:“这些年,分分合合,好好坏坏也算一起熬过来的,就是有运气,也早就磨没了,况且,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
  “总觉得,现在不说,以后就怕没机会再——”口中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块百草糕,甘甜的味道丝丝缕缕的沁了进来,苏彦艰难地咽下这一大块,还未张嘴就被沈时笙打断。
  “好端端的说这些……”看见女子一双弯眉倏地蹙紧,轻声呵斥自己的神态语气,竟也有了当年那盛气凌人的影子。苏彦用袖子揩了揩唇角,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温热了胸膛。
  “是是,是我的错。”小开的房门吱吱呀呀呀的晃着,秋末的风折下的清影,斑驳了一树萧瑟的枯黄。他留下了食盒,理理压出褶印的衣衫,起身欲走,只听到:“我去送送你。”
  “你还病着,外面凉,就别出来了。”
  “那我去透透气也好。”也不知怎地,从他说了那话,她就担心怕他真出个什么事,明知道是自己多虑,却还是不能摆脱那盘踞已久的心病。
  失去了太多珍贵的东西,对于身边重要的人的来去,她都太过患得患失。以至,对于喜欢复季珩的心情,她也下意识地抗拒,毕竟自己太卑微,一旦陷入之后,便决计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小院花亭上覆满的凌霄,在这季节的最后,依然苦撑着不肯凋零。清风微袭,花蕊连同花瓣一并簌簌跌下,跌在他和她的睫羽,发鬓上。沈时笙眨着眼笑,如二八少女般恬然。
  苏彦背倚着细亭柱,筛落的日光一点点变换,从他消瘦的侧脸划到眼瞳,一双眸顿时剔透得流光溢彩,总是忘记,十几年辗转而去,眼前少年早已被描上了一抹清秀,举手投足的礼数还有唇边常含的笑,也实令不少小婢色授魂与,芳心暗许。
  “等再过几年…也该娶媳妇儿了吧?”她翘起脚拈花把玩,却终究没将它摘下,叹了口气,松手后,那细枝便重新弹回远处,她看向他,将手伸进菱花袖口。
  “怎么沈姑娘也同我娘一样,担心起我的终身大事来了?”他温和地问,眉眼间一点笑意弥散。
  “以前你刚进沈府的时候也就,嗯…这么高,”她比量了一下肩膀的位置,“现在,都比我高这么多了。”她又比量了一下自己头顶一寸的位置,“我比你大那么多,现在想想,倒觉着像是看着你长大似的,唔,这么说挺奇怪的吧。”
  苏彦摇摇头,仍是笑。
  “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府中可有喜欢中意的?”手指在宽大的云袖里摸索了一阵,抓到那物什,握在掌心,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拿出来。
  “她,不喜欢我。”笑意褪去,却还是勾着唇畔的弧度,不让它落下,“我也自知配不上她。”
  心头一紧,指腹下意识的抵住尖锐的簪尖,一瞬疼痛过后,便有粘稠的液体淌出。沈时笙将手藏在袖子里,金簪子被血绽开一朵梅花,隔着清白的布料也隐约可见。
  “是富贵人家的姑娘么……”她垂眸,也替他无力了几回,“她不喜欢你,呃,是她眼拙罢,莫要在意了。”顿了顿,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苏彦说:“苏彦,你这般良善的人,若有来世,我们还诚缘再遇的话,去他的复季珩,只要你不嫌弃,我定要许你三生,你看这样如何?”可是连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又哪儿来的能耐去渡他人的姻缘?说出这话也无非是让他不甚失落。
  “此话当真?”
  “当真,”正视他的眼,说出的话,另一半的玩笑也不觉化成了真,“自然当真。”
  “这话我记下了,沈姑娘,他日在奈何桥边遇到我,你也要记得。”
  “又说这种话,今儿是怎么了?”她点点头,方要继续,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怎么了,我也寻思着怎么了?大白日就在房门前谈情说爱,也不臊得慌?”胭脂从树后走出来,旋即,二人看见了她的身后,容汀那张轻蔑的脸。
  

  ☆、参商不渡

作者有话要说:  
  参商:指的是参星与商星,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古人以此比喻彼此对立。
  沈时笙站在凌霄花影的遮蔓下,上着暗纹菱花的小罗衫,下系烟水碧褶缎长裙,日光流转在她身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满是淡静的辉芒。她袖手不语,风过发尖之际,青丝拂面,因她的沉默而生出几分清韵出尘的贵气来。
  她很清楚,对于容汀成心故意的刁难,万般解释都是多余。于是,这样两相静寂的对视,便也成了一种意味不明的角逐。
  对面女子这淡漠的姿态,着实令容汀暗生怒火,如今不过是一个卑贱到尘土里的侍婢而已,她沈时笙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太傅千金不成?她有什么资格这样毫不遮掩地看着自己?犹是以如此眼神!
  她凭什么?
  半晌,容汀屏气匀息,拽着胭脂的胳膊,灿笑熠熠,扬声道:“胭脂,你说给我听听,那日我罚沈时笙,是怎么说的来着?”
  “少夫人说,谁也不得替沈时笙求情,也不可……”她抬眉盯着苏彦的眼,继续道:“也不可擅自将其带离醉风亭。”胭脂木冷的脸早已不见那日梨花带雨的娇柔软弱,反而像是一具无心傀儡,透出对容汀说一不二的服从。
  “沈时笙,你身子弱不禁风,扛不住雨,我且不怪你,只不过,”话锋一转,容汀精光毕现的眼里闪着一丝丝冷狠,“苏彦,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奴才也敢插手主子的事!”
  这几日府里都有人窃窃私语,她起初也未当成个什么事,今儿难得天风惠和,她出来转转,还没过长门儿,就听几个嚼舌根的小厮和婢子在假山后叽叽喳喳,道是,“咱们小侯爷定看上了沈时笙,要不怎么能这么上心,我就站在小侯爷房门口,看得清楚哟。”
  “快说说,怎么个事儿?”
  “还能怎么个事儿,日久生情呗,左右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尽心尽力跟了你好几年,你能不心动?”
  “可前阵儿不还说是,她跟世子,两人……”
  “前阵儿是前阵儿,再说,一个世子,一个骄子,随便攀上一个,那就飞上枝头做凤凰啦,这幌子桃花,谁会嫌多?”
  容汀站在对面,气的骨节发白,这才决定拐回沈时笙的小院去“好好探望”一下。可巧,还没想好什么理由,就听见了那句,“许你三生。”
  “沈时笙,小侯爷护得了你,那我倒要看看,现在自身难保的你又如何护得了苏彦!?”语罢,抬脚上前,翻手一耳光便结结实实地落了下去,苏彦被猝不及防的力道打偏了脸,回过神时,左颊火辣辣地疼起来,他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携晕开一丝血迹。
  “跪下!”耳朵嗡嗡鸣响之中,听见容汀厉声怒喝。
  “这是一人我的错,还请少夫人莫要迁怒于沈姑娘。”声音轻却晰,如水浮之叶,他看去沈时笙的方向,朝她摇摇头,后又低眸敛眉,双腿一弯……
  “看不出,年纪不大,倒先懂得怜香惜玉呢。”容汀佻睨着苏彦的头顶,沉下脸,命令:“抬起头!”
  一张不卑不亢的脸,许是跟着复季珩的时间久了,身上也沾了半丝儿的书卷墨香,容貌细看也属于极秀气顺眼的那一类。她环着他走,脚边蔓延的黑影一如她眼畔的阴鹜。苏彦生的出色也好,这样她下手重了,也就不愁沈时笙不心疼。
  没错,她就是要教沈时笙好好瞧见,心尖上的人受伤,而自己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蠢样子;就是要教沈时笙好好体会一下,尊严被摔碎在眼前时,内心极度的绝望和恐慌。
  浮云堕影,风连栖枝,惊起南徙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走。
  啪——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知尊卑。”容汀指尖锋利,不消片刻,苏彦清瘦的脸就留下了五条血痕,她满意地托起手指,呵了一口气,像是怕弄疼了似的。
  啪——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懂礼数。” 
  啪——
  “这一巴掌,是教训你不能以身作则。”
  苏彦闷哼一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吃痛的声音。白森森的牙齿陷进下唇的肉里,他口腔弥漫着不知何处涌上来的血腥气。
  容汀自然是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力道,她歇了歇发麻的手,挑衅地瞥着脸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