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作者:葵因(晋江2014-10-03完结)





  裴朗恍然大悟的样子,欢快道:“小侯爷不喜欢玩,沈姐姐喜欢玩,可是你们也常常在一起,”灵动的眼珠在复季珩与沈时笙之间打量了几回,终于下结论,“那沈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小侯爷呢?嗯,那种喜欢!”自以为无懈可击。
  她哑然。
  复季珩支着下巴,挑一抹笑,看她。男子眉目如画,深邃的瞳仁点染了一卷山水,剔透而缱绻的烟墨色铺天盖地的涌来。案几上腾起沉香,缭绕不断,那一刻她一定是被什么蛊惑了,满耳听得裴朗不住口地问,喜不喜欢?我说的对不对?而后,在这深沉的香味里,轻声说了,喜欢。
  喜欢。无意间带出的真心,收不回。
  这场雪,在不知不觉间,就停了下来。
  裴朗兴高采烈地推门跑出去,靴子陷入雪里,咯吱咯吱直响,许是兴奋过头,他屁颠屁颠地围着复季珩打转。万籁俱静,席卷了雪沫的风灌入鼻翼,是冬季特有的清冽气息,而她长发扬散在雪白的视野中,穿着碧罗裙,是唯一的风景。
  “不是要玩么?”他倚于门框,唇畔衔一丝弧度,“去躲起来吧。”
  听闻此言,裴朗傻愣了片刻后,突然乐得受宠若惊。
  彼时天际重云扯开了晦暗的缝隙,金丝洒落一线,她瞧见雪上流光熠熠,和着他的笑,宛若梦境旖旎。
  

  ☆、凭阑晚照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君又来了:小侯爷才不是调戏自家丫鬟的小流氓呢~~XD~【捂嘴遁走~~】
  斜阳渐晚,暮垂黄昏,裴朗随裴大人回去了,临走前还一步三回头地冲着沈时笙挥手,又央求爷爷明日再带他来王府玩,裴大人年纪老迈,经不起折腾,为了拽他上轿,勉强口头敷衍过去,裴朗这才乖顺。
  沈时笙目送着爷孙俩出府,墨绿色的轿顶盖在夕阳中一起一伏,直至消失,她心中明白,再相见,不知又是何年何月。短暂的慨叹唏嘘过后,想起该回去向小侯爷复命,搓搓被风吹红的手,便亟亟往回。 
  雪树泛银光,镀上一层夕阳,金子似的明晃晃,重楼飞檐,画庭池冷,风消雪霁后的烧云,捧在手上,都惹得人眼睛发烫,可是握起掌心,却依旧触手冰凉。
  这美景如若多想,难免徒增感伤。
  她埋下头,稳了稳心神,一路小跑进了复季珩的别院,恰巧苏彦刚刚推门出来,瞧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关切道:“沈姑娘,你大病初愈,这般折腾几回,怕是要落下病根儿的。”
  “只是匆忙了些,不碍事,不碍事,”她摆摆手,舒缓了一阵子,盯着苏彦的脸,半晌才开口:“还说我,一个男孩子瘦成这样,要是被你娘看见,指不定多心疼。”
  “我早就不是男孩子了,而且我娘说,要像男子汉一样顶天立地,吃点苦也是常事。”他温和地纠正她,眉眼弯弯。
  这下,反倒是沈时笙无话可说。
  她近来总是习惯性地把苏彦当成沈祈,自己偶尔婆婆妈妈,仿佛有操不完的心,但却从未想过他究竟需不需要这些,一味给予的关切,久而久之终究会成为苏彦负担吧?
  想到这里,心里面多多少少渗出了一丝的黯然来。
  “也是呢。”沈时笙勉强笑笑。
  “我…其实很高兴,沈姑娘能将我当作亲人一样,”苏彦不由自主向屋内望了一眼,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是有的时候,我还是……”
  “什么?”越来越不清晰,以至于她听不清最后的那一句。
  “其实也没什么,沈姑娘你快进去吧,别让小侯爷等得急了。”他换了话题,也低头不去看沈时笙的眼睛,他明白,有些话与其说给她听,不如留给自己听,又或许……有生之年都不会再提。
  永不提及。
  看着她的身影在门后模糊开去,他背靠在墙壁上,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
  她为复季珩换了一杯热茶,阖手在身前,禀道:“小侯爷,裴大人和小少爷已经离开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继续低头去忙自己的事。沈时笙对此习以为常,于是轻手轻脚地退到门边,等着他什么时候闲下来,再去吩咐她。房间归于沉寂,偶有笔杆细细响动,若是不留神也难以发觉,她脑海里有许多念头划过,像是带着光火,倏忽闪灭。
  并不是不知道,容汀这段日子能安歇下去,想必是与他有关的,苏彦房间里名贵的药材,想必也是他赏赐的。他从不过问只言片语,却将一切都了然于心。诚如她所了解,复季珩就是这样的人,对你好就是好了,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你去感恩戴德,只是,因他冷漠如斯,少有的温热便会让人产生错觉,误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复季珩,南殊王府的小侯爷,他活的随性又任性,不需要担心天下兴亡江山社稷,不需要与兄弟勾心斗角政权夺势,能够做喜欢做的事,不受摆布不受干涉,任谁也勉强不得。
  就某方面来说,他是最自由的。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的。
  透过窗纸的橘红残阳,从桌角一路蔓延了去,滑下一条倾斜的光狐,在复季珩的脸上斑驳着绰绰的枝影,半明半暗,他微微侧首的模样,陷在交叠的光线里,不自觉地,软化了冷漠的壳。
  兰轩里的鸨母说得对,他有一张盛极的容颜,论精致秀气,连女子都输他三分,论风姿神韵,男子亦是自愧不如。
  暮色在窗外静静涌动,复季珩眉宇间的朱砂是那样红,万般缱绻。浮世的风声在他烟墨色的眼眸里皆化为灰烬。
  “你在想什么。”抬起头,想唤她斟一杯茶,瞧她愣愣地盯着这边看,连眼睛都不眨,仿佛是在看自己又仿佛是透过自己在看另外的什么东西。
  “小侯爷……”那话在嘴边挣扎了良久,到底还是咽下,沈时笙慌忙收回目光,“用晚膳的时间到了。”
  “我不饿。”发觉到她目光中的躲闪,他衔笑,搁下笔,一时兴起,道:“沈时笙,你过来。”
  她走到他面前,隔着一张桌案,凝视着他衣衫的花纹,视线在肩侧左右徘徊,始终不肯再正视他的眼。
  “看着我。”男子声如浮冰,清冷好听。
  迫不得已,目光一寸一寸地缓慢移过去,细瘦的下颚,淡水红的唇,雪峰似笔挺的鼻梁,还有波光流转的丹凤眼,却半分柔情也无。
  只听他道:“当年的太傅千金饱读诗书,不知如今可否赐教?”
  沈时笙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心头一凛,“小侯爷,请…讲。”
  “赐一幅字,如何?”他仍是笑,意味深长。
  “多年不写了,手太生,不敢献丑。”她后退,重新低下头。
  “那一个字,如何?”他双手按住宣纸,身子前倾,在沈时笙耳边吐气如兰:“就一个,字。”不待沈时笙拒绝就将笔塞进她的手中,他的手指扣住她的,指尖很凉,她不由得一缩。
  “仅一个字。”她要他保证。
  “决不食言。”云淡风轻的笑容,似花开一瞬。
  复季珩拧过身子,让她站在自己的内侧,沈时笙犹豫了一下,才挪到桌前,步子琐碎略带着轻微的不情愿,他看得出来,但是并不点破,他自有他的想法。
  女子蘸足浓墨,在砚台上匀了匀,展平纸,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隐约可回想起她当年走笔行书的模样,他承认,单从这方面来说,沈时笙也好沈绪初也罢,倒是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她笔尖方要落下,便被复季珩截断,“慢着。”
  “怎么?”沈时笙收住笔势,仍是误落了一滴墨于纸上,因这宣纸是上好的生宣,嗜水,片刻不到便已泅晕了一大片暗迹,深沉的墨汁沿着不规则的纹理绵延开去,丝丝缕缕宛如笔下掌纹。
  她猜不出他的意图。
  复季珩抽出一张新纸,放在她眼下,道:“我说,你写。”
  “什么字?”她咬咬牙,告诉自己,不过一字而已,算不得难为。
  他眯起眼睛,袖手长立,略一沉吟,声冷意浓:“情。”
  沈时笙僵硬地停住,错愕而尴尬。
  “怎么?写不了?”他问,眼中神色难辨,似笑非笑。
  “是,”她顿了顿,“写不了。”放下笔,起身欲走。
  “是么,既然如此,”复季珩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沈时笙,右手持笔,左手将她反揽在怀中,俯下'和谐'身,彼此气息相交,“那我来替你写罢。”
  

  ☆、烟锁重楼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一竖,一笔又一笔,他的头探过她的左肩膀,周身的沉香气散得肆意,近在咫尺的距离,空气里是一触即发的砰然心动。
  复季珩单手环着沈时笙,写起字来却意外的好看。
  她稍稍转头,瞥见他勾起的唇角和清峻的侧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胸腔深处翻涌的情绪,带着鲜明的涩意。
  寻常女儿家写出的情字,说出口饶是千回百转,可落在笔下,一撇一捺,都满载着相思,而他写出的情字,苍劲有力,棱角分明,却是有形无神,多少痴缠的眷恋凝在笔端,被他写下,都偏冷。
  仿佛复季珩这个人,便是天生与情无关。
  “容汀问我,是否对你动过心。”他语调平和安稳,甚至没抬眸去看沈时笙的表情,笔亦不停。
  “而你也曾说过,我不懂情。”握住她的手,一字接着一字的写,淡色的宣纸上布满了淋漓的墨香,他静静地陈述着这一个事实。
  “我想了很久,也许你是对的。”鬓角的长发,软软的耷下去,刮着了她的脸颊,微微发痒,半空中,青丝相缠宛如风拂春蔓。
  “我的确不懂。”送手去蘸了些墨,满桌满案的情字,全部散落在光线里;染上昏黄。 
  即便是怀抱着她,刻意维持如此亲密的姿势,也无法激起一丁点儿涟漪,内心平静的出奇,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对沈时笙改变的动机。
  “很遗憾。”情字易写,情路难寻,复季珩带着她写,写到墨干纸尽。
  他却试探不到自己的心究竟在哪里。
  终是放开了她,相融的温度渐渐远离,衣摆轻轻。
  沈时笙不知该作何反应,难过?庆幸?都不对。只觉得浑身都累,像是被人从内部间接抽空了力气。从他环住自己的那一瞬开始,她就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相信他的眼睛,也要相信他的表情,什么也不要相信……
  可是……
  可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那么认真的看过自己,他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用过那么轻缓的语气,以至于听起来,就像叹息。于是,就不可逃避地,沉沦在他虚幻的温柔里。一个情字,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她牢牢地束缚在原地,目睹了自己饮鸩止渴般的,空欢喜……
  空欢喜。
  她明白,是自己不争气,喜欢他喜欢到迷失了自己,才会无止尽地软弱下去。咬唇屏息,把手掌死死握紧。
  “我去…端一些点心来。”
  “我不饿。”
  “那我去沏一壶茶。”
  “茶还温着。”
  还是找了个借口出去,反手扣门的同时,一颗眼泪砸在脚下,碎裂殆尽。
  在纷繁万千的感情里,唯独喜欢就是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先陷进去的那一个,总是比另一个要忍受更多的折磨,而这折磨又多是源自于另一个。一直认为,喜欢一个人,大张旗鼓也好,三缄其口也好,只要还能记挂着他,那么一颗心任是被伤的千疮百孔,自己都可以找到理由去原谅,可为什么喜欢他,已经喜欢到如此卑微的份上,却还是无法阻止近乎窒息的失望?
  明明不需要他回报给她什么,能禀墨端茶,倾尽心力地喜欢,直到消亡,就已经足够了啊,可怎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怎么还是,变成了这样……
  默立良久,瞧见天际烧红的云烟苍茫变换,沈时笙揉了揉眼睛,原来泪水早被风干,徒余下的,只有眼眶底部饱胀的酸。
  ……
  过了晚膳的时辰,后厨房里也不剩下几个人,一两个尚算熟识在厨房帮忙打打下手的大娘,系着围裙,坐在小板凳上闲唠家常,说今儿自己的儿子看上了东头儿的王姑娘,说明儿女儿许给了西面儿的赵阿郎,正到兴头上也拽着沈时笙问上一句,她们觉得满意了,一整日的劳累就都顺着面色舒坦过来。站起身,拾掇拾掇繁杂,一个当班的留下,另一个笑呵呵地说要回家。
  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晚了。
  本打算带一碗宵夜给他,可锅碗瓢盆都是干净,翻了半天连一粒米也不剩下,“大娘,今天怎么一点吃的都没有?”
  “哎哟,谁寻思今儿掌勺师傅老糊涂,炒个菜还犯了王爷的忌口,这不,刚才把人给撵了,菜也全倒了。” 
  “但是,小侯爷还没吃。”为人奴仆,心里再苦也不能忘了本分,哪怕是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