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作者:葵因(晋江2014-10-03完结)





  “哎哟,这成亲的日子见血,忒不吉利!你快些拾掇些布条,裹起来!”被管家一路推搡进了院门,心里头不禁好笑,真是些老人家的想法。
  后知后觉的疼痛沿着指尖一路爬满半条手臂,她想去后院的天井打些水清洗伤口,青石板露重湿滑,木桶一道哐哐当当地提起来,还未至边口,又因一条胳膊受不住力,重新摔了下去。
  来来回回几次,也烦了,索性撇下木桶,把伤口在裙边蹭了几下,就算罢了,早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礼节和风范倒不如这些实在。可是这终究不是好法子,没过多会儿,血重新缓缓涌出来,浸润了指纹,填满了象征命格的轨迹,沈时笙叹了口气,瞅见四下无人,作贼似的提高了裙摆,唰啦一声,用力撕扯下一块布条,不知怎的,再一抬眼时就看见了复季珩的白衣衫。
  似笑非笑,负手斜倚在美人靠一旁,池水粼光,荷香染衣,衣角送风于天际,只映得他眉目如画,出尘清雅。
  “唔——”真是难得的窘迫。
  她飞快的臊红了耳根和脸,如兔子一般连忙躲在了花亭后,一边暗自埋怨着自己矫情,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残余些小姐心性,一边打心眼儿里责怪自己骨子里的不争气。
  而与之相隔的另一头,复季珩好像看见了当年爱哭爱笑的那个小女孩儿,让人头疼的,有点任性的,却是如此真实的。
  “你…你转过去。”沈时笙低头看着自己,心里懊悔得紧,因为力道拿捏不准,竟把裙子撕得高低不一,最短处露出了脚踝和包裹小腿的亵裤,这副样子是没脸出去见人的。
  更何况是他……
  可对面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看戏似的,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小侯爷……”她屏息,按捺住灼人的焦躁,声调中带了些央求,“我这样子实在不成体统。”
  他还是一动不动。
  “小侯爷……”继续央求道。
  他似乎铁了心,打定主意要看她出丑。
  “我……”她想他一定是故意的。
  复季珩微微直起腰,却只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重新倚了过去,距离这么远,沈时笙依然能看见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嘲笑。
  这笑容同初次见他时几乎一模一样。
  好像是命运的巧合或未知的注定,一模一样场景与角色被带入了十三年后的今天,依旧荷花满池,盛夏时节,他戏谑般的笑看着她。
  恍然间回到了过去,时空交错下,只剩下他的疏离的眉眼还是如此的清晰与动人。
  一片叶飘落到清澈的水面,漾起涟漪几层,沈时笙咬咬牙,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涉过这方池塘,对面的小南院就是她的厢房,她既要费力地拨开荷花,又需防着折坏它,如若不慎便会招来管家好一通责骂。
  因还未到正午,及腰的池水也足以冷的让人牙关打颤,这贴身的布料虽轻薄,可无奈吸饱了水分,挂在身上分量亦委实不轻巧。
  这个决定看起来一点也不明智,甚至说是有点狼狈也不为过,可总比让复季珩看了笑话强。
  那一瞬,某种似曾相识的心境,匆匆与她打了个照面,一晃而逝的短暂却如惊雷般震撼。
  沈时笙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并没有全然败走在过往的时间里。
  也许还有一点,一点点的坚持与固执,在挣扎着恢复原貌,还想要没有负担的笑,像沈绪初那样笑。
  他看着她笨拙地爬上岸边,连散发都来不及整理,就如败兵般落荒而逃;看着她整个人都湿淋淋的,穿过那一树凌霄花时,惊起了筑巢栖息的飞鸟;看着她在绕道拐角处,突然匆匆回头张望自己一眼,脚步顿了半分,才消失在庭院中;看着她……
  看着她依稀辗转过无数时光,从今夕一路跑回那年夏,微风起花香,流光重涤荡,那神色与表情,重新勾勒出旧时的模样。
  不远处大红的喜色翻飞开去,珠帘碰响处如玉盘溅落,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自西而东的行了过来,鞭炮花烛,还有尘街喧闹涌了一波又一浪,诚然那骤然迸发的声响嘹亮,却始终不如一朵花盛开时的悠扬。
  

  ☆、所谓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将女主从一个闷葫芦【误】转变成一个正常姑娘的改造计划已经悄悄地开始。
  这水袖飘飘的喜服是全京城手艺最好的戴裁缝亲手裁量定做的,这熠熠生辉的凤冠是用那波斯夜明珠和血玛瑙一颗颗镶嵌进去的,就连新嫁娘的眉妆都是挑那最好的画师,蜻蜓点水般一笔一划地描上去的。
  除了皇室嫁娶,也只有南殊王与容太傅能把亲事办的如此风光。
  待喜娘掀开龙凤相戏的轿帘,只见红裳若水,裙裾款款的落了地,那女子隔着烟雾似的喜帕脉脉地遥望了一眼,人声鼎沸,吹奏弦乐丝竹的迎亲侍从沿着路边一直站到了长街尽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她的新郎从台阶上走下来,真是一个温润君子。
  的确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却不是她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莲步豁然刹住,面前的珠帘响成一片猝不及防。
  容汀的目光停在复澈蟮脑婧炷久糯Γ抢镉朴铺こ隽艘患羲赜埃醇剧窕涣艘律溃抗庀缘们宓猩ⅲ坪跽馊饶种幕槭虏⒉皇浅鲎宰约腋。夤獠收杖诵履锼仓皇乔崆嵘ü谎邸?br />   美人如花隔云端,与他毫不相干。
  然,父亲明明告诉她,复季珩才是她的新郎,她肯顺从甚至满心欢喜地嫁过去,原因也只是为了他。如今,木已成舟,才知竟被骗的糊涂。
  “不嫁了,我不嫁了。”容汀喃喃道,她刚想抬手掀去凤冠霞帔,却被喜娘大力捏住,用力之狠,几乎痛的叫出了声。
  “你做什……啊……”踏出的脚也被喜娘使劲碾过,痛呼声断了气势汹汹的质问。
  “大小姐,老奴也只是遵了太傅的命令,还请原谅老奴的失礼。”喜娘趁着扶她的功夫,在她耳畔这样说道:“太傅让老奴带话给您,若你执意不肯嫁,或是要悔婚,就不要再进容府的门了。”
  “不得,不嫁么?”她咬着牙问。
  “不得不嫁。”回答的斩钉截铁。
  忍住泪光,本是娇媚的笑颜渐渐扭曲,渐渐阴冷,她柔弱无骨地由着复W牛徊揭徊阶呷胂蔡茫囊惨淮缫淮绲幕伊讼氯ァ?br />   凤凰花开得纷繁炽烈,风卷处,残红如雨丝倾洒开去,隐香袭袭,似乎在诉说着凋零的情思。容汀转过头,看着复牟嗔常氡厮彩侨绱税桑挠兴等醋钪胀仔思易迦ㄊ疲咏裢螅肟芪椤?br />   这前方的路途,是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将陌生的心拉扯在一起,一并葬送。
  谁也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纵然场面声势浩大,与众不凡,却也要行那冗长无趣的礼节,拜过天地,敬过高堂,夫妻对拜后,被匆匆送进了洞房。
  沈时笙也只是勉强踮起脚尖,不清不楚地瞧了一瞧,便被攒动的人头挤了出来,险些跌倒。这大喜的日子,偏偏该她倒霉,愣是没占到半丝的喜气儿。
  “沈姑娘。”听得苏彦在背后叫她。
  “怎么?”回过头,看见苏彦的温和的脸,就觉得心里很舒服。
  “也没什么,只是小侯爷不爱热闹,便遣了我来送贺礼,这不,刚刚回,就看到了你。”他穿戴整齐,就连头顶的发髻都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意气风发。
  “这身衣服是?”苏彦身上蜜合色的锦衫没由来的眼熟,可她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唔,这是前些日子小侯爷赏的,他只穿过一次,说是颜色太艳,不喜欢。”他微微腼腆地笑了笑:“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不是?”
  “没,”沈时笙替他正了正顶冠,“配你很合适,真的。”
  “真的?”沉稳如他,却也像孩子一样惊喜万分。
  “嗯,真的。”她一直把他当成弟弟,自从沈祈死后,这样疼爱一个人心情便很少再有。
  “那我娘看了,也会觉得高兴吧。”就连语气都小心翼翼的,带着些许征求。
  “会的,”她心下逐渐明了,“你要去看你娘?”
  “是啊,小侯爷说今日没什么要紧事儿,就给了假,并赐了些钱和补品,交待我带给家里。”苏彦时不时理理腰带,时不时捋捋袖口,这样子才像原本十八九岁的少年。
  十八九岁,若弟弟还活着,怕是也差不多大了吧。
  “他…”想起早前的尴尬窘迫,她就心里委屈,语气也多了一丝刻薄,“复季珩?他还懂得关心人?莫不是我听错了?”
  话音刚落,只看对面的少年扑哧一声笑开,惹得她一阵茫然,半晌后,渐渐也觉得自己这话忒过放肆,可是能张口说出来的埋怨,着实令人痛快,她不愿意收回去。
  “这种冷面冷心的人,我有说错么。”从小到大,都是那拒人千里的漠然表情。
  “呵,”他眼角还沾着笑意,摆摆手道:“没错,小侯爷虽然性子冷僻了些,可人也是……”话在这里卡住,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好听的词来形容。
  温柔,和善,谦虚……这些词和复季珩并不相称。
  “瞧,连你这日日相处的人也说不出他有什么好。”沈时笙看着他语塞的模样,觉得心头宽慰了不少。
  “只是,”苏彦的音色被外界冲散,却也是字字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里,“无论如何,小侯爷是个好人。”
  “……”沈时笙不自觉地移开与苏彦对视的眼,天边的流云聚拢复又合散,恍若这人世变故,眨眼之间便是沧海桑田,“许是,这样吧。”
  他歪着头,笑容很好看,清清爽爽,像盛夏里穿行的风。
  “不是要去看你娘么?眼瞅就正午了,快些去吧,莫要误了时间。难得还有可以珍视的人。”
  “一起去吧。”
  “啊?”
  “就当帮帮我,”很少见他笑得如此狡黠,“我娘催我娶媳妇儿。”
  “诶?!”几乎惊得合不拢嘴。
  …………
  以如此释然的心情走上街井似乎是很久以前的发生的事。
  路边道口还有炮仗打落后残余下的红纸屑,人烟未消,小商贩对着这场婚事津津乐道,有男人羡慕着复暮酶F信思刀首湃萃〉暮迷似龅叫愿衿美毙┑母救耍嗄芸醇锹裨棺耪煞虻奈弈埽勺钪詹还佳坌Γ谅罟笠谰墒腔痘断蚕驳淖吡嘶厝ァ?br />   有得必有失,与金钱财富做交换的倘若是自由,那不要也罢。
  也罢。
  苏彦有时心细得令女子都自惭形秽,沈时笙看见他在菜市口买了一只老母鸡,买了几两碎肉馅,买了不少果令青蔬,接着又去回春堂抓了些黄芪,枸杞说是活血补气有益身体。
  她打趣他:“要不再买些簪子和胭脂?”
  苏彦想了想,抬起眼说:“是个好主意。”
  于是,他真的去买了一盒唇红……
  而她在一旁,则笑得弯了腰,真的是快要忘记了,该如何笑得这般随心所欲。起落得微妙的心境,仿佛在废墟上开出繁芜的一朵花来,焕然而沧桑。
  可是,无论根长在哪,那终究是花,不假。
  

  ☆、松风静过

作者有话要说:  
  苏彦的家是典型的小宅,黄土混着石板铺就的庭院,竹篱笆围成不规矩的方形,里面蓄养了几只咕咕叫的母鸡,看样子多半是等着下蛋卖钱,苏妈妈是舍不得宰了吃肉的。别家烧饭烧菜的香味顺着风送了过来,几个被炊火熏黑烟囱冒出袅袅的烟,连绵不断的散落天际。
  这简朴的房屋,才是真实的可以触及的家。
  不觉的,开始打心底里羡慕起他。
  在弯弯曲曲的巷弄里,突然钻出一只狼狗,起初吓得沈时笙怪叫一声,死死抓紧身边的少年的衣肘,后觉得失了礼,又尴尬地憋红了脸,半晌才恢复原本的稳妥的神态。
  “真好。”并肩的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面容真诚而善良。
  “什么?”她停住脚步,目光驻在参差稀落的瓦顶,太阳在头顶烧成一抹灼灼嫣红。
  “总觉得,”苏彦在自家的门扉前站定,侧过身让沈时笙先过,“一模一样,沈姑娘还同从前,一模一样。” 
  沈时笙站在他前面,所以苏彦看不见她的脸。
  黯然失落的脸。
  三座小木屋低低矮矮的连城一小排,大小却还抵不过王府的一间耳房,苏彦推开门叫了一声娘,只见一个身材略清瘦,笑容亲切的女人系着碎花粗布围裙,听见了声响,转过身,看见了儿子便赶忙放下手头的菜刀,顺势将沾满水渍的掌心贴着围裙揩了揩。
  “彦儿!”苏大娘笑得合不拢嘴,拽着苏彦的手紧紧的,紧紧的不肯放下。
  “娘,最近还好么?今日世子大婚,小侯爷宽限了几个时辰,要我来看看您。”他也轻挲着苏大娘日渐干枯的手眼眶里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