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作者:葵因(晋江2014-10-03完结)
的……拱桥那边多得是卖荷灯的,可都没我卖的便宜且质量又好,这么的,就当你捡着了,十盏算你五十文,够不够爽快?”
听小贩嘴唇上下翻飞,舌灿莲花,几欲把自己的荷灯夸成了旷世奇珍,沈时笙脑袋嗡嗡的疼,不适感从身体里涌出,她伸手到袖口里拿了几块碎银塞给他,景琉忙不迭抱着荷灯,匆匆跟了她走。
“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刚才和少夫人怄气了?”景琉紧张兮兮地扯她,找了处干净地儿给沈时笙坐,“要不咱们回府吧,人这么多,您身子又不舒服,有个什么事儿,奴婢怎么跟世子交待?”
“没事儿,就是头有点晕,”沈时笙按住太阳穴揉了揉,接道:“可能最近睡得不大好,”她见人们捧着烛火和荷灯蹲在岸上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置在水面,再用手扑棱了几下水花,借着这股子力道,目送荷灯幽幽远去。“我俩歇一歇,然后一块儿放荷灯吧。”
“一起么?”景琉指指自己,又指指沈时笙,模样颇为惊喜,“您不嫌弃奴婢?”
沈时笙细细看着景琉,从她不谙世事的眼瞳里依稀找到了自己当年稚气的影子,这小姑娘十六岁,与自己家破的年龄一样,同样是进来王府当侍婢,她却活的远比自己开心得多。
心境不同罢。
“嗯,就我和你,”她温和道:“十盏灯对我来说太多了,我们俩分着放掉,正好。”
“嗯!”小姑娘笑弯了眼睛。
又歇息了片刻,沈时笙便携景琉步行到拱桥那边,朝旁人借了火,给十盏荷灯点上,一盏接着一盏放。景琉要了两盏,一盏祭祖,一盏求姻缘,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具体说了什么沈时笙也没听清楚,但是“苏大哥”这三个字,她确定自己是听得分毫不差。
画楼柳,荷灯流,二八少女不知愁,沈时笙笑了笑,弯腰蹲下,放了荷灯入水。
第一盏:给娘亲,愿她泉下有知,保佑爹爹不受牢狱之苦;
第二盏:给小祈,愿他投胎生到普通人家,一生平安喜乐;
第三盏:给戚桓,愿他来世静好衣食无忧,得贤妻恩爱终老;
第四盏:给复杆送就ù锲轿龋萌松朴猩票ǎ?br /> 第五盏:给复惜阑,愿她早日摆脱前尘,同程言卿并肩携手,再无波折;
第六盏:给程言卿,愿他左右逢源,知己良多,不畏世俗所迫;
第七盏:给苏彦,愿他得偿所愿,有如花美眷相伴,安稳共度;
第八盏……
第八盏:给复季珩,愿他……来日漫漫,另有所爱。
给复季珩的荷灯捏在她手里迟迟不肯离去,突然一阵急风袭来,火苗灼噬上她的指尖,痛得她松了手。沈时笙呆呆地望着这荷灯,飘过低低的桥洞,穿过柔柔的柳梢,斑驳羸弱的烛光混在无数相同的荷灯里,却唯独它能刺痛她的眼。
渐行渐远……
她猛地站身起来,丢下景琉,顾不得头晕难受,只是一步一步紧跟着那盏荷灯移动,甚至最后小步跑了起来。
因她想看看这荷灯终究会漂往何处,搁浅何方。
……
当少女从自己甜蜜的心愿里醒过神来,回头去找沈时笙时,背后早已空无人影,她唤了她两声,依然没有人回答,就顿时吓出了冷汗,她跌跌撞撞地去找沈时笙,逢人便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穿青衫裙的年轻女子,无奈个个摇头。不想天公不作美,方问完一个老伯,她就感觉天下起了毛毛雨,不消多时,雨势盛大,浇灭了不少荷灯,人们见此情景不由败兴而归,霎时间热闹的街井立显清冷。
景琉忙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既然下雨了,沈姨娘定会赶回府,没了漂亮的荷灯看,谁会傻得在雨里挨淋?
……
她的双眼里除了那盏荷灯,其余都是虚无。
你看,别人的荷灯都雨水浇得奄奄一息,独独剩下给他的那盏还挣扎地长亮着,她湿淋淋地随它跑,心中是闪烁不定的光火。她祈求着它别熄灭,她告诉自己,只要它不熄灭,她就可以彻底与他了断,就可以死心。
所以求求它,别熄灭。
别熄灭……
沈时笙一个人在江畔跑得像个疯子,干干净净的裙袂和绣鞋沾着泥沙与污渍,她抹掉下巴成股的雨水,便有更多的雨水灌下来,却一直一直追着,直到堤岸的尽头。
任天地多辽阔,生存的地方只有那么一丁点,无能为力的事,太多,太多。
她被禁锢在脚下不足米量的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荷灯湮灭在未知的黑夜里,雨水透过轻薄的衣料浸得心口冰凉,脸上的泪痕既冷又烫。
“你这是疯了么?”
一个清寒的声音传来,沈时笙头顶多了一把淡木纸伞,潮湿的沉香气在伞下透开。她怔怔地转过脸,看见男子抬臂替她撑着伞,而自己却淋在倾盆的夜雨里,用那泠然不动的目光望住她。
雪衫,烟眸,墨发,朱砂。
是他。
☆、夜永对景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用5sing的外链导致有的亲用手机看不了,于是还是老实改回虾米播放器= =
雨水不停地打落在复季珩的鬓发上,沿着他面部冷毅的轮廓滚下来,他的眼睛隔着渐泛起的水气,看不清晰神情,只见那一袭雪白的长衫被浸得发透明,在风中猎猎扬起,似一面孤独的旗帜,他就那么安静地默立在雨里,凝视着她。
“雨这么大,你来做什么呢?”沈时笙撑着笑,用袖子揩掉脸上的泪和雨,就着复季珩的手将伞重新推还在他头顶。而后她退一步,宁愿站在漏雨的屋檐下,也不站在足以容纳彼此的伞底。
“那你又在做什么呢?”
她成亲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他何时睡得安稳过?每每想到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却可能穷尽一生都不敢将对方的名字念出来,胸口的掠过促狭的痛,便让他恨不得把她拽到眼前问个清楚明白,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都清楚,那在隐山寺里的句句相守究竟算是什么?
气闷得厉害。复季珩扔掉雨伞,走进淋漓的雨幕里,站定在沈时笙面前,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沈时笙,我问你……”
他盯着她的眼眸道:“你愿不愿…跟我走?”
沈时笙一瞬的错愕。
“我可以带你离开京城,离开这里。你喜欢山水,我慢慢陪你去看,你想过安稳的日子,我们就避世,你喜欢凌霄花,我也学着为你种,荣华富贵,官侯王爵我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他从未如此卑微过,祈求过她的一个允诺,彼时他不懂二姐不顾一切地想要同戚桓在一起,甚至动了私奔的念头是为什么,值不值得。如今,面对着沈时笙和自己的名不正言不顺,终是大彻大悟了。
感情从来都是荒唐的理直气壮……
“只要你肯。”他沙哑着嗓子道。
“……”
复季珩确定他看见了她眼中闪过的亮光,可听得沈时笙说:“小侯爷,我这么些年,一直很爱慕你,但有些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她眼中的亮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他来路望过的荷灯,泯灭在暗沉的水中央。
“我一直很软弱,总喜欢依赖别人,大概就因如此才总是不得解脱吧。”她缓缓拿下他的手,道:“其实,我很害怕这份感情说出口得不到你的回应,很害怕你给不了我对等的感情,于是我一拖再拖,想等终于确认你的心意,想等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我一直在等,而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被我等到了那一天,却发现太晚了。”
“是我不好,太自私了,”他与她相牵的手,被沈时笙轻轻松开,“这些话若是能早一点对你说,或是能早一点听你说,便好了。”
复季珩抓紧她的手腕,强迫她停住,“从前的那些,对你来说,你将它们当成了什么?”
“在佛寺日子,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日子。我曾幻想和你还有苏彦三个人永远住在寺里,我们一起看天地,看湖水,也可以一起看花草,看芦苇。那时我努力地让自己忘了快要离开这样的事情,以为能和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好的……”
他的心随着她缓慢吐出的字句,寸寸化灰。
“可惜现在,我们来不及了。”她笑了笑,雨水和着泪水砸在复季珩的手背,淡淡开口:“我们的相爱与相守,只能是两回事。”
“我们真的,错过了。” 她的话语吹散在雨声里,丝丝密缝地嵌进彼此的身体。
她抽开他紧握的掌,手腕被烙下他模糊的温度,痛若切肤。
复季珩给她描画的字句那样缱绻,碧水江天,画船雨眠,仿佛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美梦,偏偏人世无常,时光辗转成一个错误的轨迹,惊醒了梦。使她不能同他实现它,只好远远地看着它,静静地藏起它。
她想也许这样,在她冰冷难过的时候,还可以回想起他许给她的这场梦,梦里,他和她的故事,延续在氤氲的波心,纷飞的苇絮,从未消逝过,亦从未停歇过。
在这场梦里,沈时笙一辈子都是复季珩的眼睛。
……
雨水顺瓦片滴下,敲打进不深不浅的水洼,溅起朵朵水花,复季珩与她相顾而立,默言不语。垂水帘幕挂悬檐边,一颗颗水珠滑下他的眉梢,滑下他的眼角……
她拣起地上的淡木纸伞,递给他,复季珩接过审视片刻,随手撇进了江里,鲜少动容的面色重回漠然:“既然不用,还留它做什么。”
她愣了一愣,复垂下睫,涩道:“是呵,这样也好。”
乌云掀开一丝天光,月泽湿润,雨水渐而稀微,映照在他如玉的脸上,烟墨色的凤眸似沉渊,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却在她看向他的转瞬间,统统化成了飘渺的虚无。
复季珩记得从前沈时笙说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当时只觉得满心都是空荡荡的,后来空荡荡的心慢慢装下了她,她的一颦一笑教他了解了喜欢的滋味儿,胸腔的位置被这感情坠得沉重而充实。
“来也随你,去也随你,还要我怎么样呢?”他叹息着,浑身懈了力气,阖上眼瞳,月华拂风,那些与她有关的画面消融在烟软空冥的星辉里……
复季珩仰头抵着背后茁壮的柳树,泥土与叶芽的香气蒸腾在周遭,他呼出一口气,仍旧闭目锁眉:“若你留下,我便带你走,若你自此转身,你我之间便再无干系。”
选择太艰难,不如交给她。
……
雨消风止的那一秒,沈时笙满面的泪水却再没能停下,她多想踮起脚,摸摸他的脸,抚平他的眉宇,为他捋一次眉发……哪怕一次也好。可笑最后只能顿住,将腕子上的佛珠缓缓褪下……她把佛珠裹在贴身的帕子中,弯腰放在了复季珩脚边的石阶上……
——「送我了便是我的,现在我给你,谁都不能说什么,你也不能。」
我曾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将它摘下来,还给你。
——「从前更名贵的你不是没戴过,而且,我觉着合适就行。」
我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你诀别。
沈时笙死死捂住嘴,压住了喉间嘶哑的恸哭,她明白今次一别,终将长夜永寂,无处归途。
万籁俱静。
……
待复季珩睁开眼,江畔流光闪烁,水纹粼粼作涌,剩他一个站在孤独的夜色中,桥洞空空似是嘲讽,人影萍踪。
转眼下,青石阶处苔痕斑驳,鹅黄的帕子落寞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拾起来看了看,笑。
“我随你,都随你……”
☆、朱丹暗开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地笑了【XD】
沈时笙回府时已值深夜,景琉在她房里坐立不安地等着,见她苍白着一张脸湿淋淋地挪进屋子,惊得要叫,却被沈时笙一把捂住了嘴,“我没事,别声张了。”话是这么说,可景琉看她冷得直打哆嗦,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简直要同那面皮一样惨淡。
“您怎么把自个儿折腾成这样?”从小柜里拿出一件干衣替她换上,景琉又想起了桌上那碗翻来覆去热了好几遍的枣子水,便赶忙端过去送给沈时笙:“快趁热喝点,暖暖身子,祛祛寒气。”
沈时笙摆摆手,说不必了,她想睡一会儿。
景琉不肯,非跟到沈时笙床头,语有嗔怪的意味,她道:“您看您回来的晚了点,世子就被少夫人硬拉到自己屋去了,往后您要是不争不抢,身体还孱弱,被世子冷落了,该如何是好?”
“该怎么就怎么,不妨事。”捂着被子,沈时笙翻了个身,仍是冷得受不了,这才勉力爬起接过景琉手边的枣子水喝了一口,不料刚含在嘴里,还没咽下,便尽数呕了出来。
“小心烫着!”景琉拿出帕子小心为她擦拭,“沈姨娘,您可别吓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