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作者:葵因(晋江2014-10-03完结)





咽下,便尽数呕了出来。
  “小心烫着!”景琉拿出帕子小心为她擦拭,“沈姨娘,您可别吓唬我。”
  因沈时笙近日胃口不好,吃食尽是些汤汤水水的玩意儿,外加今晚画舫上粒米未进,眼下呕出来的东西几乎都是茶。她扶着床榻边沿干呕了一会儿,最后,她撑着身子实在没了力气,兜头栽在床上,半阖眼朝景琉示意,“你下去歇吧,我真的乏了……”
  “您先将就一宿,明日给您请大夫。”景琉试她额头,觉着烫人,心知是来了病。
  “再说吧……”沈时笙闭了眼,将头埋进被子,声音低到听不见,“很晚了,你休息吧。”
  “有事儿一定要叫我啊。”
  景琉灭了烛火,房间里陷入昏暗,沈时笙习惯性地摸了摸手腕,佛珠空出的位置,一片冰凉。她迷迷糊糊地想,以后的日子反正也了无生趣,不如病死了倒算解脱,意识恍惚杳然,身上忽冷忽热难受的厉害,于是不消多时就睡了去。
  接下来的几日,她一直缠绵病榻,五感被病势拖累得迟钝了几分,只隐约晓得有人来看望,有人来诊治,有人开了苦涩难忍的药,有人一口一口喂她喝下,然后自己很快呕出来。来探视的人出奇的多,走马灯般换了一批又一批,来人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传到她耳朵里都跟蚊蝇似的不清不楚,好在她无心分辨,只觉着略有些吵闹。
  想来给她喂药的人耐性颇好,被她呕在了身上几次,依然锲而不舍,百折不挠。
  于是,又如此反复地过了几日……
  这一日,沈时笙睡得糊涂,连梦里梦外都不甚明了,她犹记得自己睁开疲乏的眼,有光线刺入,恍惚中,看见一张朦朦胧胧的脸,那人将手搁在她额头上,掌心和手指清清凉凉。
  她道:“是谁?”
  那人不答话,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她复道:“大夫?”
  那人仍不答话,背转过身,形姿颀长。
  她悻悻然地躺下,闭眼又睁眼,那人便仿佛烟尘一样消失了,沈时笙问自己,是幻觉么?
  如果不是幻觉,他哪能说不见就不见,如果不是幻觉,她哪能闻到那样熟悉的衣香。
  又是一番睡睡醒醒,沉沉眠眠。
  究竟持续了多少个相同的昼夜,沈时笙难以计数。毕竟睁眼见到的人总是绰绰的光影,五官一概模糊,听入耳的声音总是嗡鸣的嘈杂,言语一概支吾。要说还剩什么是她能有印象,大抵是那个喂药的人,没换过,与那个幻觉出的人,没来过。
  后来,苦口的药多少起了些作用,她晨昏颠倒地在三更半夜清醒,中途呕了几回,睡不安稳,就不得不仰头望着水红色的承尘直到破晓,直到黎明。她倚着床榻,听见门外晨风刮亭廊时发出嗖嗖的声响,天光欲曙之际,庭院里的家丁和下人都陆陆续续忙活起来,洒水剪枝,分工繁杂。白墙倒映出条条框框的影子,谁穿过垂花门,谁穿着长衫缎,谁闪进了浓荫下,一草一木都格外真实可触。
  很久以前,她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心慌意乱地站在复季珩门前,端着清香的新茶,踌躇着该怎样敲开他的门,介意着自己的妆扮够不够干净淡素……却原来,他能看得这般清楚。
  门吱吱呀呀的打开,景琉拿了一碗稀粥;苏彦跟在后面,他手中的药味太浓,沈时笙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好在景琉手疾眼快,放下粥,捧了小盂盆让她呕,折腾了一时半刻方才好受。
  苏彦斟一盏茶给她,想了想又放下,让景琉重新沏了一壶新的:“伤寒刚退就不要喝凉的了,对身体不好。”
  “你怎么来了?”沈时笙坐起来要下地。
  苏彦给她披上一件厚实的长衫,边扶边道:“沈姑娘莫不是这会儿嫌弃我了?”
  女子脚步一顿,看了看他温润和暖的笑脸,叹道:“我…是怕你嫌弃我。”
  “那就别胡思乱想了。”少年安慰道。
  “我和他……” 沈时笙长长重重的一口气吐纳出来,苦笑对他:“来探望我,真是难为你了。”
  “不难为。”苏彦耸耸肩,淡雅温柔的笑容惹得刚进门的景琉走了神儿,险些被圆木凳绊倒。
  他继续道:“小侯爷情绪不大好,待在房间里谁也不见,连我都被赶出来了,”苏彦接过茶,斟给她:“难得这么清闲,我无处而去,正巧景琉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寻思来坐一坐,看看你如何了。”
  食指叩在桌角微不可察地停了一停,神思在这白茫茫的雾气里游走不定,半晌,沈时笙回道:“景琉照顾得妥帖,我没什么不好,倒是你,被我弄了一身药汤,怎不见抱怨一句?”
  苏彦挠了挠鬓角,“我以为沈姑娘烧的糊涂,不会记得这些。”
  沈时笙松心一笑,抿了茶,解释:“起初我确实糊涂,不晓得是你,今日醒的很早,琢磨来去,能有这般耐心又待我体贴的,只有你。”
  “小侯爷也是能的。”他补了句。
  “可他现在还肯来看我么?”她尽量让自己把话说得平和又从容,不漏端倪,“能不能都没有用了。”
  苏彦唔了一声,下意识要说什么,终咽了肚,只舀了勺粥呈给沈时笙,说这么些日子不吃饭,身体受不住饿。
  白粥熬的很糯很稠,闻起来米香阵阵,沈时笙取来勺子尝了一口,却食之无味,她放下粥,道:“我舌头分不出什么味道来,况且不是很饿,暂且放这儿吧。”
  “这是景琉守着灶台一点一点熬的,勉强吃一口,权当成全她对你的一片心意。”苏彦朝杵在门口的景琉眯起眼笑,小姑娘立刻红了耳根子。
  “没,没关系……”呃呃语塞了片刻,景琉颤巍巍地过来给沈时笙喂粥,借此以缓解面皮上掩不住的羞赧,“反正,反正锅里还有很多,苏大哥他要是饿了,我再给他盛一碗。所以,所以……”
  沈时笙扬眉向苏彦示意,后者只是含混地回了一个内敛的笑。正当她想去翻找那压箱底的金簪子,便听景琉说了一句话,那笑不得不生生凝固在她的脸上。
  “沈姨娘,您自己不吃也得顾着点腹中的孩子啊。”
  “你…说什么?”
  “呀,我忘了告诉您这个喜事了,”景琉拍了拍脑袋,说自己真是忘性大,她喜滋滋道:“大夫给您看诊时,号了脉,发现您有身孕已经整整一个多月了!”
  “……”沈时笙诧异地看向苏彦。
  “整个王府都知道,包括……小侯爷。”
  苏彦如是道。
  

  ☆、鸾镜描容

作者有话要说:  
  几日前,当年迈的大夫对自己点头哈腰地连道恭喜时,复跃梢煌肺硭幻魉浴?br />   “是不是弄错了?”站在沈时笙的门口,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讶异。
  “老夫行医多年,沈姨娘这近一个月多的身孕,我是万万不会弄错的。”
  “是么……”他下意识斜了一眼房内,沈时笙兀自昏睡着,无法言喻的愕然从复牡渍瞧穑路鹎缣炫ā?br />   “若是王爷得知世子您将为人父的消息,定会欣喜万分呐。”大夫拢一把袖,瞧见复谋砬椋晕且皇奔浠菇邮懿焕矗炜谖硇模骸笆雷映跷烁该獠涣耸肿阄薮胄侨酥G椤S械朗茄菀祝眩罄蜕竦牡胤娇啥嘧胚帧?br />   大夫顺顺溜溜说了一大通,复谂员咝牟辉谘傻赜α思妇洌土问备娲抢肟济挥∠螅传|慢吞吞地走去书房,路上遇着景琉,想必她也是知晓了此事,但见她十分欢喜地朝自己道贺,发钗在太阳下一晃一晃的反着光,灼他眼目。
  “你……”他口干舌燥,半晌也没问出想问的话来,只好促狭道:“你好生照顾她,照顾得……比以往更仔细些。”
  “您便放下千万个心,奴婢明白!”景琉点点头,满脸雀跃的神情,她道:“世子您还有什么交待没有?待沈姨娘醒了,我转告她,她肯定高兴。”
  “没了,没了……”挥手放她走,复姹阏伊烁龅胤阶拢醯米约阂廊换翰还窭矗澳闳ッδ愕陌伞!?br />   他与她成亲一月有余,她亦怀孕一月有余,旁人探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他根本就没碰过沈时笙。既然彼此没圆房,而在回来之前她又一直住在城郊的隐山寺,那么她腹中多出来的孩子还能是谁的?
  复⒆抛约航淮淼恼莆疲吠从选?br />   ……
  目送苏彦、景琉二人离开,沈时笙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目光下移到尚还平坦的小腹,几乎是不可置信。
  她怀孕了……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点的惊喜,反是被扔进一个巨大的深渊里,沈时笙惊恐的不知所措,她紧紧将手覆在小腹上面,试图通过里面缓慢生长的小小生命去透支一些让自己坚强起来的勇气,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只有手还在片刻不停地颤抖……
  她想,这孩子本不该出现,因她是那么的孤立无援,就算生把这孩子生下来,作为一个母亲,她能给他的一个只有摇摇欲坠的未来。更何况她是复逆车娜词歉醇剧竦墓茄U飧霾幻鞑话椎暮⒆樱蛐硪槐沧佣蓟嵋蛭约耗盖追赶碌拇矶薹ㄌ鹜防础?br />   她如何忍心呢?
  心口像悬着一把锉刀,一下接着一下的痛。沈时笙倚着床脚,蜷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埋首在深深的暗影下。
  屋正值外盛夏炽暖,她却冷的仿佛置身冰窟。
  “沈姑娘。”
  和景琉分开后,苏彦半道折了回来,他静静地推开门,看见她孤零零地抱膝坐在地上,头枕着手臂,长长的发丝披散下来,把自己裹成一颗黑色的茧。他蹲在她身旁,柔声唤着她的名字,一只手抚上她的发,轻缓地慰藉着。
  “地面凉,起来吧。”
  女子摇摇头,不说话。
  “就算替你腹中的孩子考虑一下,好么?”他拽她起来,瞧她满脸颓然,忧心问道:“怎么了?”
  沈时笙定了定神,冰凉的十指扣住苏彦的手腕,泫然梗声:“我不能要这个孩子……”
  “你说什么?!”适才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心知她有事隐瞒,他虽料到她思绪有异,却不想她竟要打胎,“王爷很在意后嗣之事,沈姑娘你若执意如此,别说世子作何反应,就连王爷亦不会轻易放过你,你究竟是……”
  她慢慢抬起眼来,眼珠里没有丝毫光彩,昏沉一片,“这孩子,不是世子的。”
  “不是世子的……”苏彦将这话咀嚼片刻,猛惊得后退一大步,他匆匆闭紧门板,背后贴住缝隙,胸口宛如擂有重鼓,他惶道:“那么孩子就是——”小侯爷三字被他硬生生吞咽下去。
  “这,这岔子出大了……”苏彦压下心悸,对沈时笙道:“世子夜夜留宿在你这里,现如今你又怀有身孕,众人皆以为是世子的,小侯爷也不例外,所以这才动了怒,任是谁人都闭门不见。”
  “世子知道,他却不知道。孩子生下来,哪儿还有好?”她按住腹部,连连摇头,“待东窗事发那日,我该如何能保得住这孩子?生下他,若只是令他来人世间遭一趟罪,这又是何必?”
  沈时笙用掌心揾干眼眶,“纵然你告诉了他实情,他会怎么做?带我和孩子走么?我是断然不能跟的,最后的结果无非是给他扣实了叔嫂私通的罪名,落得个身败名裂,朝堂笑柄。”
  “与其如此,莫不如就此打住,我不要这孩子,若他乐意恨我,便让他恨吧。”
  既然不能两相保全,那么至少,护他一人无恙也是好的。
  隔日,沈时笙以散心为借口同苏彦出了南殊王府,街边有不少小药堂,红花这一味活血化瘀的药,不难找。苏彦站在药堂门前,拦住她,他压下嗓子,无力地问:“你当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沈时笙回给他的是一抹垂睫苦笑。
  迈进去,呛人的药味扑面而来,沈时笙捂着嘴干呕了一会子,坐堂的郎中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姑娘是来开安胎的方子?”
  “……”苏彦抿抿嘴,走进去跟郎中耳语几句,郎中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叮嘱他了句放心。便叫沈时笙去内屋坐下等他,自己在林立的小抽屉里翻箱倒柜一阵子,抓了点白术,川续断和小茴香等药材精心包好,然后悠悠然步入内屋去。
  “可否让我给姑娘号上一脉?”
  郎中是个须发浓密,肤色黝黑中年男人,他眸光锐利地望向她,面色却恬淡。
  沈时笙伸出手腕平放在木桌面,郎中的指腹在上搭了一搭,啧啧咂摸了几声,收手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样子惋惜不已,“造孽啊,可怜啊……”
  “孩子有事么?”她忍不住问出口,下意识抚上小腹。
  “呃……”郎中挑眉斜她一眼,故作深沉道:“反正姑娘不要腹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