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引 作者:葵因(晋江2014-10-03完结)
“珩儿怎么了?”南殊王关切了句。
“没怎么。”就是胸闷的厉害。
……
容汀守诺,没有对沈时笙动家法,只不过叫人抓住她和景琉去看着苏彦被动家法,整个王府上上下下把后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小厮婢女躲在家丁身后对苏彦和沈时笙二人指指点点,有同情,有怜悯,有嫌恶,有鄙夷。
“我早就说沈姨娘和苏彦关系不一般,你瞧这可不是出了事儿。”
“是啊,两个瞅着挺安分守己的人竟然也做这种苟合的事情,羞不羞。”
“你说世子待沈姨娘也不薄,于情于理沈姨娘跟着世子都比跟着书童强上百倍。”
“女人呐,犯贱呗……”
“诶,我还听说沈姨娘不仅和苏彦有一腿,之前和小侯爷也暧昧不清呢。”
“哎哟,快说说怎么个事儿?”
“还不就是……”
舌根是永远也嚼不完的,生活太平淡,有些人总喜欢戳着别人的脊梁骨过活。
沈时笙拼命地喊着让容汀放了苏彦,说孩子的爹不是苏彦,景琉在一边哭地成了泪人儿,哀求容汀大发慈悲不要杖责他了,容汀只作耳边风不予理睬。
木杖子有一掌宽窄敦实非常,边缘还带着细小的木刺,他们结结实实地落在苏彦身上,每一声闷响都足以洞穿血肉,两个女子哭花的妆容落在家丁眼里似乎是某种程度上的刺激,他们看了看容汀的眼神,于是打得更是卖力。
“你放了他吧,放了苏彦吧!苏彦是无辜的!他和我没有关系的!”沈时笙无数次想要靠近苏彦,无奈却被拉回来,甚至有很多次家丁故意放开她,而在她很快要触及苏彦的时候一把将她扯回原地,好像她绝望的表情是容汀眼里的独一无二的风景,反反复复地欣赏,怎么也不会腻。
“沈姑娘,我保证……”家丁把苏彦的头按在地上,苏彦只好挣扎过侧脸去看沈时笙,他伸出一只手,然后伸出骨节细长的小拇指朝她比了一比,“我会保护好你……”
他习惯性地微笑,尽管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变形,“你不要哭……”
“别哭……”
苏彦对她最初的印象是听来的,那时苏彦刚入沈府,还没见到沈绪初,拜见了沈太傅后,沈太傅摸摸胡茬对他道:“我女儿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打娘胎里起便爱哭,你往后陪着她,要让她事事开心就好。”
这是个爱哭的千金小姐,所以他的任务是让她高兴,让她开心。
可惜这么简单的任务他总是做不到,她爬树掏鸟窝摔下来,痛的哇哇大哭,他怎么哄也止不住;她背不下来诗书,被师傅打手心,委屈地梨花带雨,他帮不上忙;他被南殊王相中选了给复季珩当书童,她留不住,伤心地拽他袖子说别走,他无力安慰;她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眨眼间忽尝冷暖,他只能偷偷同她说话,不敢有稍稍的光明正大。
现在她只剩下肚子里的孩子,他想,自己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眼角划过鲜红色的液体,温热粘稠,成缕成缕地淌下来,苏彦看见沈时笙捂着嘴,死命摇头,他艰难地抹了一把脸,想将血迹擦干净,不为别的,只怕自己这骇人的样子会吓到她。
可很快的,伸出来的手臂被木杖子打下去,剧痛过后没了牵引的知觉,多半是折了。
苏彦知道自己做不成英雄,他救不了沈时笙,他只巴望着能捱到复季珩回来,只要复季珩回来,就没人能欺负她了。
他深信着这一点。
于是安心地闭上眼睛……
“抓住她!给我抓住她!”
忽然有谁将他抱在怀里,双手紧紧护住他头破血流的脑袋,风扬起木蜜香,长发散了一身,沈时笙抱他抱得恁是力气大的家丁都扯不开,没人看清这个走路都蹒跚的孕妇是怎么挣脱了钳制冲到苏彦面前的,只是一眨眼,他们就分不开了。
“苏彦,”她的眼泪滴在他脸上,他的舌尖尝到了,无比咸涩,她擦掉他的脸颊的血渍,哑着嗓子道:“你怎么这么傻,谁会比你的命更重要啊!”
那一瞬间,她看见他阖上眼,吓得几乎疯掉,前所未有的恐惧滋长遍了全身,就是这恐惧让她有力气突破所有阻碍,这恐惧让她明白自己对苏彦是多么的依赖,和复季珩的喜欢不同,她与苏彦的感情是真真正正的深血入脉。
沈时笙弓着身体挡住木杖子,圆滚高耸的肚子抵着苏彦,苏彦的眼泪忽然流了出了来,古训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为了她,这些都不算什么。明明他只想看她好好的生活,只想看她和相爱的人厮守,只想……
但为什么,当他垂下眼,看到的却是她雪白的长裙上,有血透出来……
☆、长思无邪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忏悔忏悔!QAQ
沈时笙醒过来的时候复季珩坐在她身边,他脸上是少有的疲惫,眉心朱砂沉成暗红,但这或许是午夜烛火映照的缘故。他歪着头倚在她的床榻边沿小憩,长发落在肩头,沉香缠绵,平添了一丝淡漠的温柔。
细小的响动惊扰了睡意尚浅的复季珩,他睁开眼看见她正要起身。
“躺好,不要起来。”说半句,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燃得微弱的烛火,轻叹道:“你流产了,好好歇息吧,我…去叫景琉来。”
复季珩揉了揉太阳穴,忍住恼人的头痛出了门唤来景琉,交待她:“你仔细服侍,别出岔子,她现在……需要人陪。”
“小侯爷您不留下么?”
“……但她不需要我,”复季珩背对着景琉,停了下来,月辉冷寂,洒满周身,眼底暗涌幽深,“我去看看苏彦。”
“嗯……”景琉默默应了,打了盆热水断进屋子给沈时笙擦拭,沈时笙直直看着水红色的承尘,不言不语。
景琉拉起她的手给她擦了擦掌心,突然听见沈时笙说了一声,谢谢。
“沈姨娘您别这样,命保住了就……”景琉说得哽咽,许是想起了仍在昏迷不醒的苏彦,眼泪掉的更凶了。
沈时笙斜过头,她缓慢地说,不晓得是说给景琉还是自己:“我知道,孩子没有了,定是我动过不要他念头所遭到的报应……而苏彦,是我害了他……”
从最开始自己就不配作一个母亲,也连累苏彦走上小祈的路。
她在被子里轻轻抚上自己一夜之间平下去的小腹,似乎在反反复复的地找寻着什么,良久,她挥了挥手,遣景琉休息,“你下去吧,我一个人……想静静。”
景琉小声叫唤了几句:“沈姨娘……”那天,沈时笙因为杖责而大出血,自己抱着伤痕累累的苏彦哭得不知所措,在旁观的人却没人上前帮忙。她颤抖地看着逼上前来家丁,牙关咬出咯吱咯吱的动响,心里想着,若是苏彦活不成了,自己也没什么盼头和指望,倒不如陪着他一起死了,好歹还能同衾共穴,也算得上是完满。这么一来二去,她觉得释怀了,眼一闭,心一横,将自己和苏彦挨得更严实合缝了些,就等拿木杖子落下来,送自己的一个痛快。
忽而之间的骚动,让她听见家丁哆嗦着嘴皮子,叫着:“小,小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复季珩疾步走过来,围观的旁人吓得匆匆朝两边退了去,倏然间,视线的对面,转换成容汀挑衅的脸,而在她与他目光交接的中间,是染了半身鲜血的沈时笙和苏彦。
沈时笙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落在苏彦头顶的木杖子,于是最先送命的,无疑是她肚子里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孩子。
复季珩看着地面的血污狼藉,乍涌愤怒的近乎失控。
“容汀,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兴风作浪,”他上前大力掐住容汀的脖子,恨不得扭断她颈后的那根脊骨,却是在容汀面色泛灰的时候猛地将她甩了出去,惊得丫鬟们向后躲得直跳脚,生怕小侯爷一个看不顺眼,就牵连自己,惹上了少夫人这个“飞来横祸”,复季珩转身抱起沈时笙,眼见她双腿间的血滴滴答答地淌满了自己素色的袖口,终于明白归途中那股未知的不安来自哪里。他死死盯住容汀,凛冽道:“我现在留你,因为你仍是我大哥的夫人,太傅的千金,但倘若沈时笙和苏彦之间谁有个三长两短,不只是你,我定要你整个容家陪葬!”
他路过容汀的时候停住,从上而下地俯视了她一眼,于是容汀看见了他漠然的目光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狠决,他这人说到做到,她向来知道。
此后,流言蜚语多得让人来不及闪避,关于景琉和苏彦的,沈时笙和苏彦的,复季珩和沈时笙的,容汀和复季珩的……南殊王毕竟上了年纪,朝堂纠纷与家室嘈杂一并哄上来,扛不住压力,也一病不起,一时间南殊王府内外形势岌岌可危,幸而此时此刻,二小姐复惜阑带着程言卿回来“省亲”了。
“沈姨娘……您看开点,孩子没了以后还能有,您要是倒下了,以后可就什么都没了。”
“下去吧,景琉。”
“……是。”
烛火还未烧完,沈时笙下地取过铜镜来照,记得复惜阑说过,能流泪就代表心还是好的,感情还鲜活着,镜中女子摸了摸眼眶,果然是极其干涩的,她没有想哭的欲望。
是不是代表终于到了心静如死水的时刻了?
复季珩知道沈太傅死了,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事实上,容汀怎么会放弃报复她的机会呢?她六月有孕却忽而大病的原因,正是因为容汀私自告诉了她真相,南殊王在她追问下闪烁其词的神态,不由她不信。那时她告诉自己,自己还有孩子,还有苏彦,他们是她的亲人,她依然能为了这一丁点的希望和温暖坚持下去。
如今,父亲没有了,孩子没有了,苏彦在那厢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六年前功尽弃的压力,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咚咚——咚咚——
门外有人叩击门板,盈盈细影提灯隔着窗纸将名将暗,“时笙,是我。”
复惜阑缓缓推开未锁的门,看着静坐在妆台前笑容孑然的女子,准备好宽慰的话,说不出口。
“二小姐。”
“我都听说了。”复惜阑反身闭紧门,走到她身边,淡淡的木蜜香里依然能够嗅到隐约的血腥气,“许是造化弄人。”
“这个孩子……三弟他自己晓得么?”
“……”沈时笙转头看复惜阑。
“莫要奇怪,这些天回来,听得些只言片语,加上我对你的了解,猜也猜得出是怎么个事情,”复惜阑解释,后叹了口气,“经历过几场的生离死别,方知道做个平头小百姓才是幸福。”
“快了……”
“嗯?”
沈时笙自顾自摇头,“他不晓得,我也但愿他永远不晓得。”
复惜阑又道:“大哥这几天憔悴的很,为王府的事情忙到焦头烂额,娘又一味的避世不出,只剩三弟在朝堂与容太傅上下周旋,我让言卿陪我回来看看,他也好同三弟共商对策。”
“二小姐和世子过得还好么?”沈时笙想曾经那时节,风和日暖,沿池塘开遍的凌霄花落在水中化霜成雪,粉荷接碧天,有一人负手而立,身有沉香,眉有朱砂,瞳有烟墨,自己端着新茶相送,换他惊鸿一瞥,已然心满意足。如今,与他相对,唯余无言,吸入的空气里分分秒秒都是灼人的煎熬。
“……很好,他待我是真心实意的好,”复惜阑拿下沈时笙手中的镜子,理开她的鬓发,动作细致体贴,良久,喃喃道:“我爱的人未必是能给我安稳生活的人,而给了我安稳生活的人,我想我会慢慢爱上他。说到底女人都向往安定和被人妥帖地保护着的生活。时笙,哪怕是我也不例外。”
“戚桓于我,同三弟于你,意义是一样的。终有一天,你会像我般,说起这个心尖上的人,能够维持表面上的谈笑风生。”
沈时笙扯开唇角,朝复惜阑莞尔一笑,“二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将如何自处,你不必为难。”
“委屈你了。”她扣住沈时笙手背。
“不委屈,早该如此。”她一动不动,不抗拒,不迎合,只是默默望向窗外那轮皎皎皓月,如是道。
“从前,是我太看不开。”
☆、今夕何夕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日的秋阳比往日更加亮烈,沈时笙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彦的额头,那里裹着厚厚的白纱布,血迹从细密的缝隙中露出刺目的颜色。
苏彦睡得安详。柔软的睫羽逆光投下浅浅的阴影,他面部弧度柔和的像个女孩子,一笑起来,仔细去看,左脸颊带还了个不怎么分明的酒窝,温和善良得让人愿意无条件接近,对大多数王府的姑娘来讲,苏彦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瞧着他弯起的眼睛,总会轻易地想到地久天长。
沈时笙取出金簪子放在苏彦的手心里,替他攥紧。
“苏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