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美人计





  沈离顺了顺发梢。“在下自信能得姑娘芳心。”
  商清葵不知道这人是太狂,还是太痴,但他这番话却勾起了她玩笑的兴致。
  “你难道没听说过,天水门主身边从来就不缺男人?你以为你凭什么能脱颖而出?”
  沈离不以为意,目光炯炯。
  “凭我的执着,认真和毅力。凭我的天生丽质,以及后天培养的良好风度。凭我对你一见倾心,再见钟情。”
  商清葵终于没忍住,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笑声,笑了半响才勉强停了下来,揉了揉肚子。
  “你没听说过我是妖女,会要了你的精血么?”
  “我甘之若饴。”
  商清葵愣了愣。
  甘之若饴。
  曾经有个人,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懊恼着自己不会武,拖了他的后腿,成了他的负担。他默默地把她的双手揣进怀里,眼神温柔。
  “我甘之若饴。”
  而这个人现在却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另一个男人对她说出相同的话。
  他心中又会是何感受?还是——他早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她忽然很想回头看他一眼,看看他此刻的神情,看看他那双时常结着冰,又时常融化成春日湖水的墨瞳。她想指着眼前这个男人跟他说:“你看,原来也有别人愿待我如此。”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因为她是天水清葵,不是曾经的清水丫头。
  “好。”她收敛了笑意,盯着沈离的眼。“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个机会。”
  沈离的眼睛一亮。
  “若你能在武林大会上胜过我天水术使宋成碧,我便让你代替他的位置。如何?”
  沈离的神情半是绝望半是希冀。他见识过两年前的宋成碧,那时便已不可小觑,现在更不必说。商清葵的这个条件正可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有了条件,总归就有了些希望。
  “一言为定。”
  郁沉莲和容舒正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容舒面露不屑和讶异,郁沉莲的气场比周围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少阳沈离也不过如此,见了她两次,居然就决定背叛师门了?”容舒啧啧称奇。“还好我们越凤没有这样失德无义的弟子。”
  “不自量力。”郁沉莲的唇角抿了抿,唇色微白。
  “师兄,你是说他打不过宋成碧?”容舒若有所思。“两年前的宋成碧的确很厉害,不过现在他未必打不过。”
  郁沉莲没有理会她,径自地转身离开。
  “师兄?师兄!”
  容舒不明所以地跟上。“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郁沉莲停下脚,瞥了她一眼,墨瞳冰冷。“别跟着我。”
  容舒呆愣在原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梅花小道,衣袂翻飞,身形修挺。她又回过头,看着不远处商清葵挑眉而笑的侧脸,明艳无匹。明明这两个人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为何她却觉得他们其实一直停留在原处,并未离开?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眉眼一惊。
  商清葵,清葵……她是——?
  容舒终于从记忆中挖出些丝丝缕缕的线索。那时候师兄刚进越凤不久,师父整日赞叹,说是找到了一颗难得的好苗子。
  他生得好看,习武的进度也比普通弟子快许多,立刻收到了师门里其他弟子的注意。不少师姐师妹都对他心生仰慕,他却从来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难于接近。
  只有一个人能得到他的温柔。那是个十五六的少女,生得挺漂亮,眼睛却没什么光彩,像是得了眼疾。
  那个少女时不时会上山看他,带一些食物和用品。每当这个时候,师兄脸上才会露出笑容,只对着她。容舒有些嫉妒。她有意无意地接近郁师兄,也只不过可以同他一起习武而已。他从未对她笑过。
  只是后来——她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师兄不再对那少女和颜悦色,甚至每一次看到她到来,便皱紧了眉,沉下脸。
  那少女倒也执着,哪怕被他这样对待也坚持着上山来看他。直到有一回,容舒和他一起练剑,被一块石头绊了脚,差点儿摔倒在地。
  她没想过,郁师兄居然会扶她,而且还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了一句:“小心些。”
  待他们回过头时,那少女怔怔地望着他们,接着低头蹲下身去捡地上散落的栗子。郁师兄走到她身前,没有言语。
  那次之后,这少女再也没有出现。而容舒却终于动了一番少女情怀。
  细细想来,那少女不正是如今的商清葵?
  容舒心惊肉跳,攥紧了袖子。他们果然是旧识,还是感情很不一般的旧识。也许某个时候,旧识会变成新爱,会变成她心头一根无法拔去的刺。
  或者说,一切已经发生。

  三十章 当年的一些真相

  屋内,暖意融融。
  商清葵半躺在卧榻上,眯着眼。
  “听说你授意别人来挑战我的位置?”宋成碧轻笑一声,将一片削得薄如纸笺的肉脯递到她嘴边。
  她把眼张开一条小缝,碎晶般的光亮便从那缝隙里透出来。
  “怎么,你不敢?”
  她张开唇,在肉脯上咬了一口。“我可还等着看好戏呢。”
  宋成碧无奈地看她。“清葵,你是嫌我过得太悠闲,替我寻些事情做?”
  “哪儿的话。”她忽地睁开眼。“反正你也要打这一场,替你的对手打打气,你打起来也过瘾些不是么?”
  宋成碧摇摇头。“只怕想打败我的可不止他一个。”
  “一个也好,多个也好。”清葵伸出新涂了玫瑰色蔻丹的手指甲,在他下巴上刮了刮。“天水门需要的是真正的强者。我也一样。”
  宋成碧望着她如工笔勾画而出的优美侧脸,唇角微勾。
  “我不会让你失望。”
  武林大会一共分为三个阶段,初赛,复赛和决赛。决赛出的胜者与当今武林盟主对战,若是战胜方可代替他成为新一任盟主。
  初赛的形式每一年都不同,今年是英雄箭。武林盟事先将三十支刻着武林盟象征狼头标识的黄金箭射到了襄阳城外二十里处的普尔山绝壁上,所有参赛者均可上山摘箭,或是在山上凭武功从他人手里抢夺,不可用暗器,不可用毒,只能凭真本领。
  三日之内能拿着英雄箭出山的,便可进入复赛。
  很明显,这样的项目除了要有不错的轻功和武功之外,还得有好眼力,以及心细如发观察入微的性情。而进行比赛的前一天,普尔山正好下了场鹅毛大雪,更增加了困难和危险。
  十二月十五日清晨,各门派一共派下五十二名弟子进了山。越凤本打算派程宣和郁沉莲,奈何程宣遇害,于是只能临时让容舒代替程宣跟郁沉莲进山。
  天水门去的则是宋成碧和苏颜。苏颜是宋成碧一手带出的弟子,在天水术部算得资深的元老。清葵曾留意过术部的训练,她的术法进步得相当快,完全有可能在初赛这三十个名额里占据一席之地。
  各门派的门服款式颜色都别具一格,远远望去正似各色从各处汇集。
  清葵站在窗前,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些溪水渐渐流入普尔山的一片浓白之中。
  “清葵,为什么不让我去?”丹君看得颇有些羡慕。“武林大会啊——我这辈子能有多少次机会参加武林大会?”
  清葵转过身来,慢吞吞地坐在暖炉旁边的软榻上,端起小桌上的一盏暖身茶喝了一口。“普尔山地形复杂,又落了雪,更难辨认——你确定你去了之后还能找得回来?”
  丹君一愣,费力地想了想。
  “可能——也许——说不定——”
  “回不来。”
  清葵嗤笑一声。“你的迷路症,怕是这辈子也好不了喽。好在秦峰他不嫌弃。”
  丹君不满意地抱着手肘看她:“你这么一说,好像还是我高攀了他似的。”
  清葵挑眉看她。“大夏国女子普遍十六七便已经为人妇,如今你已经超龄不止七岁,算得上是颗老黄花菜了。怎么,还当自己是颗嫩葱哪?”
  丹君怒:“清葵,有你这么胳膊肘往外头拐的么?照你这说法,你不也超龄不少了?”
  “我不一样。”清葵眨眨眼。“这辈子我也不打算嫁人。”
  丹君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清葵,初恋失败这种事,忘了就好了,难不成你被猪咬过一口,这辈子就不吃猪肉了?”
  清葵抽了抽眉毛:“你这比喻用得倒是挺恰当的。”
  “是么?”丹君揪着自己的发梢咳了咳。“反正差不多就那个意思。郁沉莲虽然不咋地,不代表没有别的好男人可嫁不是?我看咱们傅云……”
  “打住,打住。”清葵吃不消,赶紧地摆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不嫁人,可没代表不纳夫。”
  丹君脸上的神情变了几下,激动得话也说不利索:“你——你的意思是——要纳好几个?”
  “不行么?”清葵挑眉。
  “行,太行了!”丹君热泪盈眶。“要是夫人在这儿就好了……她一定很欣慰……”
  清葵打了个哆嗦,摇摇头。“受不了,真是受不了。”
  “那傅云也可以……”丹君满眼期待。
  清葵叹了口气。“你就是不忘他。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怎么地?我要祸害,也不至于祸害到他头上。”
  丹君扭了扭手指。“那你打算要谁?难不成还要宋成碧?”
  清葵双手握着茶盏,双目盯着三足铜暖炉,似有所思。
  丹君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回答,渐渐睁大了眼。“你还真打算要他?”
  “不止是他,还有萧错。”清葵敛去了笑容,握着茶盏的手用了力,微微发白。“萧错所犯下的罪,得用一辈子来偿还。只要他呆在我身边,我就能让他痛苦。”
  丹君摇了摇头,上前坐到她身边。
  “清葵,我总觉得——你是在折磨自己。你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自己来扛这些仇恨?”
  “山寨里的四百口人又何其无辜?”
  清葵魅目微闪。
  “不光是这样罢?”丹君不忍,别开了脸。“你还记着四年前郁沉莲说过的话。”
  四年前,郁沉莲从越凤山上下来,跟商清葵最后的一次交谈。
  那次之后,两人正式决裂,各奔东西。
  丹君和秦峰在一旁偷听,只依稀地听到郁沉莲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知情不报……若你还有心,便每年回去祭拜一番……不想再看到你……”
  当时丹君忿忿地想冲出去质问,却被秦峰给拦了下来。她对郁沉莲的怒意,却因此而埋下了根源。
  “他说是你的错,你就真把这当自己的错了不成?”丹君现在想起,还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清葵,你明明比我聪明,怎么就在这事儿上犯了糊涂?”
  “丹君,你不明白。”清葵摇摇头。“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我觉得是自己的错。而是……我在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要做的事。”
  她叹息了一声。
  “郁沉莲对我说,若我还记得那山寨,便每年那个时候回去祭拜一番。我花了一年时间周游大夏,最后才回到天女山,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的用意?”
  “你以为他当时那样对我,真是因为恨我知情未报,或是因为移情别恋爱上了别人?”清葵轻笑了一声。“他是故意要赶我走。”
  丹君一脸见了鬼似的惊悚表情:“故意?!”
  “不错。镇国亲王连时棠曾在湖州住过一段时间,在那儿置了一所宅院,里头住着他最心爱的妾室华蝉玉,也就是郁沉莲的娘亲。后来大夏初定,连时棠被召回北都,没来得及同时带走华蝉玉和郁沉莲,镇北将军徐守立趁机让人放火试图将华夫人和亲王的长子郁沉莲都烧死,好解了这心头大碍。未想到郁沉莲却被华夫人想办法从河里送了出去。”
  “弑母之恨,再加上山寨的那场浩劫,他怎能不报?而我跟随在他身边,只会妨碍他做事,甚至还会让他担心我会受到伤害。为了报仇,他宁愿把我赶走,好解了这后顾之忧。”
  丹君愕然,想了许久才跟上她的思路:“镇国亲王就那么窝囊?自己的老婆孩子被人害了,还一声不吭?”
  “他不能不这样。镇北将军手握重兵,更何况没有证据能证实当年的事。虽然恨,却也只能隐忍。更何况镇国亲王虽然名头威风,手里却没多少实权,更没有多少兵力。”清葵微微一笑。
  “就算是这样,郁沉莲他为何不直说,反而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来伤害你?”
  “他知道如果直说,依照我的性子一定会阴奉阳违,不肯离开。所以他就用了这个方法。”清葵冷冷一笑。“也许他也希望我真的放手,去过自己的生活。毕竟他要做的事情太危险。”
  “原来是这样……”丹君喃喃。“既然是这样,你们——”
  清葵知道她想说什么,却提前一刻摇了摇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