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美人计
傅云抬起头,一鼓作气地上前几步,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又迅速地退到原处,面色如火烧云。“我喜欢你。”
方骓惊讶,又渐渐地垂眸弯唇。“我也是。”
忽然一阵骚动,接着喧哗声从亭顶上传来,噗通噗通两个人影入了水。
丹君从湖里钻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云儿,这么久以来,你今儿个最帅气。”
尹春从另一头出了水。“不如成婚罢?跟小葵一起,人多热闹!”
傅云羞得无地自容,方骓不自然地转开脸。
此刻清葵正站在花园中远观,周围的蔷薇花开得正艳。这片绿茵草地,藏着她记忆里最为深刻的一番缠绵。当初月明枝叶浓,花下一对,廊上一双。
如今这廊上一双已得圆满,而花下这一对,却是咫尺天涯。
是夜,宫人提灯引路,将沈离带到了清葵的寝殿。
沈离接到侍寝的通知时,心情十分复杂。尹春欢呼雀跃,往他怀里塞了条轻薄的绸衫,接着便把他给推了出去,末了还在他胸口上拍了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去吧去吧,年轻人,卖力点儿!”
沈离站在寝殿门口两盏琉璃美人灯前,仰头望着空旷垂花门廊,似有所思。
“沈少侠,请。”宫人眼角眉梢皆是暧昧。
两扇门开启带来的微风令得其中的纱帐微微摆动,依稀可见纱帐内人影袅袅。
沈离停住了脚。“清葵。”
纱帐掀开一个角度,滑出白生生的手臂和半拉水袖。“过来吧。”
宫人体贴地关上了门,这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
他却半响也没有动作。
“怎么,你不愿意?”帐内轻笑一声。“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清葵,别这样。”他咬牙,别开眼。
她却丝毫也不肯放过他,索性旋身出了纱帐。那一身衣裳轻透,隐隐可见几分肤色,勾勒出好山好水好风光。
沈离的眼睛飞快地在她身上一扫,心中微恼,却也忍不住呼吸一紧。
“子安用心良苦,难道不是为了与清葵厮守?”她紧紧盯着他的眼。“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于形式?”
“你当真这么想?”他只觉得呼吸困难,胸口也有些闷痛。“我是真心待你,并非只为了一夕欢愉。”
清葵面容娇媚,朝他缓缓倚来。“何谓真心?真心是同甘共苦,生死共衾。真心是毫无保留,互相信任,不是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他的身体微僵,神情略有慌乱。
她却勾住他的脖子,抬眸望着他的眼,十分认真。“这是第二次。念在你尚且知道要回到我身边,我且再原谅你一次。若还有第三次,我决不再等你。”
她说得晦涩,他却瞬间已明白。她已经识穿了他。
第一次,他放开她的手,让他们之间错过了五年。第二次,他用另一个人的身份待在她身边,最后还是被她识破。
他还记得那一次武林大会结束的时候,沈离不顾一切跑到清葵窗下呼喊的情形。清葵笑得很开心。
他只想做那个能让她笑得开怀的人,用生命中最后的一段时光给她快乐。他把自己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从内到外。戏做得太投入的时候,他仿佛真的成了沈离。
还是做错了么?
他有些迷茫。她的脸庞离他很近,近得能看见她眼中的所有情绪。
“笨蛋。”清葵红了眼圈。“为什么我会遇上你?真是太笨,什么也不懂。秘密山谷里的那些莲花,那些葵花,还有那间小竹楼。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他怔怔地,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我说了。”
她娇嗔地横了他一眼。“我不管。你应该亲自带我去,就算用绑的也要把我绑过去看,这样才对。”
他点头,嘴角翘起一个可爱的弧度。“我懂了。”
她笑出声来。“现在可以侍寝了么?”
他还未反应过来,已被她摁了下巴,毫不留情地咬住了嘴唇。
**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他猛力反攻,终于夺回阵地,士气大振。
渐入佳境时,门廊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大门被人猛力地推开,弹到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衣衫不整的两人一吓,愣在原地有种被人捉奸的狼狈感。
丹君喘着粗气。“清…清葵!”她看见眼前的场景,更是勇往直前,用力将这两人分开,抓住清葵上上下下扫描了一遍。“清葵,你没事儿罢?”
“有事。”清葵黑了脸。这种时候被打扰,难道不是人间惨剧么?
只见丹君指着她身旁的男人,义愤填膺地控诉:“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沈离!”
六十二章 被采补的新盟主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忽地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将蛙虫飞鸟都从睡梦中惊醒,歇斯底里地一阵闹腾。天水宫的议事殿燃上了灯火,却紧闭着殿门。几名弟子守在殿门口,神色警惕,彼此的眼神交流里都传递着一个意思。
出大事儿了。
丹君出离愤怒,清葵和“沈离”哭笑不得。傅云和方骓一脸莫名,闻讯而来表示欲进行深度围观的尹春神采奕奕。最后加上风尘仆仆刚刚赶回天水宫的秦峰,七个人组成一卷奇异又和谐的夜审图。
“清葵,你听阿峰说。”丹君向秦峰使了个眼色,秦峰先是狐疑地将沈离打量了一遍,继而开口道:“之前我回藏音楼,无意中发现蒹葭阁里住了一个人。听闻是司药长老将他带回,并命人严加看守。不偏不巧,正是少阳派的沈离。”
尹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住地咳嗽。傅云惊讶道:“沈公子不是在这儿么?”
丹君嫉恶如仇地瞪了“沈离”一眼。“这下子你们知道了吧,真正的沈离在藏音楼,而我们眼前这个一定是个冒牌货。”
“那倒未必。”尹春摇头晃脑,掀起自己的袖子扇了几下风。“你怎知藏音楼那个沈离就一定是真的?”
丹君和秦峰愣在当场,一时之间居然被这老痞子忽悠得转不过弯儿。清葵与“沈离”对视了一眼,充满无力感。
“他的确不是沈离。”清葵干咳一声。“还不现形?”
众人的目光齐聚在“沈离”身上,好奇地想看他要如何现形。他苦笑,感到自己正处于从未有过的窘境中。“小葵,我可不是妖怪。”
自他身体内传来细微的筋骨摩擦的咯咯声,只见他的五官略一扭曲,瞬间便成了另一个样子。除了尹春和清葵,其余的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这清俊完美的长眉秀目,不是郁沉莲又是谁?
“沉莲公子……”丹君喃喃道:“你这是跟清葵串通好了逗我们玩儿么?”
秦峰大喜过望,蹬蹬上前两步便要下跪,被郁沉莲拦了下来。“阿峰,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怜这平日里英姿勃发的汉子,此刻却是热泪盈眶,激动得手足无措。“若公子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叫属下如何跟王爷交待……”
清葵听得此话,联想到郁沉莲如今的状况,情绪又有些低落。郁沉莲看出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拉住她袖子下面的手轻轻一握,温热的掌心给了她些许安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傅云如坠云雾,完全搞不清状况。“沉莲公子为何要扮作沈离的样子?”
如今当然再无隐瞒的必要。郁沉莲将一切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厅中的气氛顿时凝重了不少。
最初他在藏音楼发现了一份美人谱的心法便已心存疑虑,而进入第五层之后,运功时产生的异样感更令他警觉。这时他身在北都,为了查清这第五层境界的秘密,他派了藏音楼的弟子回梅花坞,正是为了请黄眉长老尹春查出前楼主发狂的原因,并赶到幽州援助。
他被连成碧一剑穿胸,体内真气立刻与心法相互作用,使得肌体呈现假死状态,一直到连成碧等人离开之后才渐渐恢复了一丝气息。所幸尹春及时赶到,将他救走。临走之前,郁沉莲唯恐清葵被连成碧所造成的假象蒙蔽,将另一颗五玄丹喂给了萧错,希望能将他救活。
尹春令他苏醒之后,将他命不久矣的结论坦然告知。于是他思量许久之后,还是决定不再以真实面目回到清葵面前,以免令她亲眼目睹自己的离世而轻生。当然,此时他还并不知道尹春的真实身份竟然是清葵的二爹。
两人易容为寻常人,在离开北都之后非常巧合地遇到了假借归家为名溜出少阳派,准备前往天水门的沈离。郁沉莲心思一动,做了件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他和尹春绑了沈离,命人将他带回了藏音楼软禁起来,而自己则以尹春的易容之法变成沈离的样子去天水门。路上会恰好救了方骓傅云他们,完全是同路的缘故。
郁沉莲原本只想着趁自己尚能苟延些许时日,能尽量地陪伴在清葵身边,等到将离世之时再悄然离去,不会令她生疑。至于真正的沈离,就交给尹春,待郁沉莲过世之后便告予真相放他离开,请他配合给这场戏一个圆满的结尾。
原本这一切都天衣无缝,然而他千算万算,漏算了尹春的身份。尹春不满于他对清葵的这种隐瞒和安排,刻意地搅了局,破坏了他的打算,也令一切真相大白。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原来成碧果然对你下了手。”清葵咬牙。“可恨,他是怎么躲过我的魅目的?”
“小葵葵,千万不可太过依赖于媚术。”尹春竖起食指摇了摇。“万物皆有相生相克,躲过媚术的方法一定有,而且不止一个。”
“难怪方骓和傅云会被人追杀,原来根本的目标是萧错。”清葵前后一联想,茅塞顿开。“连成碧一定是怕萧错醒来说出真相,这才派人暗杀。”
方骓细想了一遍,恍然大悟。“难怪那时前任楼主变得那样奇怪,原来也是这心法所致。黄眉长老,我记得前楼主发狂之前,常常喝药司送来的药。是不是有什么调解的方子?”
“的确有。”尹春听得方骓唤他“黄眉长老”,声音也下意识地苍老了几分,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如今不必再伪装,又清了清嗓子。“这方子我也给沉莲用了,只可惜效用不大。”
“那个什么心法,果真就这么邪门么?”丹君眼眶微红。“既然这心法是月氏国的先人所创,难道咱们月氏也没有破解的办法?”
“这种心法是先人来到大夏之后所创立的。我曾仔细翻阅过楼内的记载,有个大胆的推测。”尹春环视一周,缓缓道:“美人谱可能需要结合另一种术法一同修炼方可破除在最高境界时入魔而带来的死局。但我翻遍了楼内的所有典籍,也未能发现这种术法的踪迹。”
“是什么术法?”清葵连忙问道。
“吴人术。”尹春皱着眉头。“这记载含糊不清,只提到曾有过这样的术。”
“无人树?”丹君很疑惑。“意思是没有人的树?”
“是吴州的吴,术法的术。”尹春扶额。“丹君,这么多年你可一点儿也没变,始终坚定不移地游离于状况外。”
丹君想了想,认为所谓坚定不移一定是种赞美,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揪了揪发梢。“二老爷实在过奖了。”
秦峰自豪地揽住她的肩。“我家夫人一直很坚定。”
尹春瞪圆了眼珠子。“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郁沉莲清咳了一声。“其实丹君说的话倒令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转向清葵,只见她亦双目灼灼,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小葵,你也想到了是不是?”两人心灵相通,显然已经想到了一块儿去。
尹春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滑了滑,颇有些酸意。“女生外向啊……”
丹君有些着急。“是什么可能,你们倒是说呀!”
郁沉莲道:“这种典籍大多是后来编著,根据一些前辈的口述再加上一些主观分析而成的。我想在口述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些字误。”
“而且,”清葵接着他的话说道:“藏音楼和当年的仙丘本为一家,很有可能当初在一分为二时,藏音楼只得到了美人谱,而那个术法则留在了仙丘。”
尹春已渐渐悟出其中的玄机,而其余人皆是一头雾水。
“那个叫仙丘的门派不是早就被灭了么?”秦峰失望地摇头。“听说这一门的典籍心法尽数被毁,现在想找到怕是难上加难。”
“不难。”清葵神色微冷,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们想想,这个所谓的‘吴’,会不会其实是个巫女的‘巫’字?”
“巫…人…术?”丹君嚼着这几个字。
“我曾在南疆听说过这种术法。”一直安静旁听的傅云忽然开口。“巫人术与巫女术,巫祝术三者并称为巫仙三术,是南疆最神秘的一个传说。我只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有人会这三术。”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前段时间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件精血俱失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