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美人计
想与。再加上笑里藏刀的长公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
月氏王慈祥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敬。“月氏风俗与大夏不同,陛下不必惊讶。听闻我那侄女儿与陛下交好,想必在大夏期间多得陛下照顾。本王在此谢过了。”
“哪里哪里。”连成碧强作精神应酬,心思却已经不知转到了何方。
长公主与驸马对视一眼,意味深长。
筵席结束后,爱女心切的长公主和驸马跟随夏文帝去了摄政王府。清葵和尹春闻讯而出,四人呆愣片刻之后,抱头痛哭。
夏文帝把水榭留给了他们,自己则回了皇宫,独自一人在书房内沉思。长公主要接清葵回月氏,他自然不好阻拦,但一旦她回了月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怕是会生出变数,令他之前的苦心设计都付诸流水。
穆千秋步入书房,见到的正是新皇心神不宁的脸。他心中暗暗叹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候,顺便恭喜他又迎来一桩喜事。
连成碧不解,穆千秋便将目前形势细细分析。若能与月氏国联姻,对连成碧的帝位自然是又一助力。既能得心中美人,又能益于巩固帝位,怎不算是喜事一桩?”
连成碧摇摇头,手中把玩着翡翠镇纸,心情烦乱。“先生不明白。朕不能确定回了月氏后——她是否还愿意嫁给朕。”
“陛下此言差矣。”穆千秋淡笑道:“若这桩婚事成为了两个国家之间的联姻,又如何由得了她自己?”
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若月氏王不允,难不成他还以大夏国的权势相压?落到民众的耳朵里,不成了活生生的笑料?
穆千秋却早已成竹在胸。“陛下完全不用为此事担忧。”他拱手道:“此事微臣已有谋划。月氏王带越王母子同归月氏,却在半途中遇上盗匪,越王母子不幸罹难,月氏王想必对大夏深感歉疚,又怎会舍不得自己的一个侄女儿?即使他真舍不得,我们亦能以越王之死为由,要挟月氏国。”
连成碧已了解了他的意思,眉间一松,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穆千秋又道:“陛下,月氏的那位宗室公主虽可娶,却只可为妃,不足以母仪天下。以微臣之间,陛下还是尽早完婚,以冯将军之女为后,采选秀女扩充后宫,以尽快诞下龙子。”
“朕心中有数。”连成碧微笑道:“得先生相助,果然是朕百年修得之福。”
月氏王一行人离开北都,成帝前往相送,提及欲迎娶商清葵为妃。月氏王和清荟长公主以清葵早有婚约为名,委婉地拒绝了这桩婚事。成帝掩下怒意,谦然有礼地表示理解。
清葵将眼前这一幕看在眼里,静静放下了车帘。马车缓缓地开动,华盖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鸣响。
“还未结束。”一个柔和却果决的声音响起。“他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我知道。”清葵转过头,微微一笑。“娘。”
月氏王的车队在两侧种着白杨的官道上缓缓行使,上将军尉迟凛带着三百骑兵,分成前后两组护送。
马车里五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着。终于有人不安于这种寂静,拍腿大声道:“终于解脱了!小葵葵的计策果然是好……”
“春儿。”清荟公主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却有些压迫。“要不是你一直瞒着清葵的事,如今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尹春抱头喃喃道:“就不能别在外人面前这么叫我么……”剩余三人做正襟危坐状,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到。
“什么?”清荟挑眉。
“没什么。”尹春讨好地朝她笑笑。“夫人继续。”他对面的另一名英挺男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尹春怒:“老三你——”
“好了二爹。”清葵摆了摆手。“巫人术呢?”
尹春从怀里掏出一张织锦递给她,幸灾乐祸道:“真想看看连成碧发现巫人术失踪时的表情。”
清葵仔细看了看,又递给郁沉莲。“没错,就是这张。”
清荟长公主打量着郁沉莲,说道:“现在难道不该先介绍我们认识一下么?清葵。”
清葵无奈,握着郁沉莲的手向众人介绍道:“娘,二爹,三爹,这是郁沉莲,我孩子他爹,你们的未来女婿。”
气氛顿时有些僵硬。清荟长公主脸色发青:“你已有了身孕?”她转向缩到角落里恨不得隐形的尹春:“春儿,为何没听你提及?”
尹春作无辜状:“夫人,我忘了。”
清荟长公主怒道:“这么大的事你也能忘?”一旁的三爹连忙劝解:“夫人,事已至此,怪二哥也没用。”
清荟公主又转向清葵,恨铁不成钢道:“没错,要怪也只能怪我养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儿!自己有了身孕,竟然还去做那么多危险的事!”
清葵涨红了脸。“这是我自己的事。”郁沉莲连忙道:“伯母,此事都怪晚辈,不该让清葵涉入险地,差点受人暗算。”面对未来丈母娘,他十分内疚。
清荟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若不是本宫有远见,替清葵做过免咒之仪,这一次怕是她也难逃巫祝术的控制。”
尹春在一旁插嘴道:“还好咱们清葵聪明,来了个将计就计,否则哪有这么容易拿到巫人术,又成功脱身?”
“你以为当真脱身了么?”清荟长公主冷笑一声。“我看那送行的尉迟将军神色不定,行动诡秘,所谓送行一定没那么简单。”
“据我对连成碧的了解,他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越王母子。”清葵道:“怕是路上还有玄机。”
“无妨,我们早已布置好一切,若他们敢来,定是铩羽而归。”三爹朝清葵和蔼一笑。“清葵,你娘这些年时时念起你,如今总算能迎你归国,实在再好不过。”
清葵勉强朝他笑笑,依然有些不自然。三爹苏德,原本是北戎国的将军。北戎国曾试图侵犯月氏,却未想被清荟公主带领的月氏军大败。苏德被擒,做了清荟公主的战俘。
从战俘到侍从,最后成了爱人。这段离奇古怪的情史在月氏亦为人津津乐道,却是清葵心里一道不大不小的坎。其实现在想想,她心里也明白母亲并非是刻意选在那个时候与三爹成婚,而自己亲爹的死实际上也与他们成婚一事毫无关联,但这道坎已存在多年,一时之间难以迈过。
英挺的三爹苏德神情微涩,与同样表情的清荟公主对视了一眼。清荟公主转向郁沉莲道:“沉莲公子,你与清葵的事本宫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如今清葵身怀六甲,你打算如何?”
郁沉莲执了清葵的手,正色道:“晚辈早已许下诺言,愿娶清葵为妻,一世追随,不离不弃。”
清荟长公主微颔首,视线落在清葵的身上一顿,很快转开,掩下眼中湿意。“这个不省心的孩子,今后就交给公子了。希望公子记住今日之言,如有违背——”
“如有违背,愿受天谴,永世不得善终。”郁沉莲毫不犹豫地说出这句话,连清葵也惊讶了一瞬。
尹春抹了一把眼泪。“真感人……”
苏德鄙弃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注意点儿,别在孩子们面前丢人!”
清荟长公主咳了咳,两个男人立刻噤声。“别忘了,我们还有场硬战要打。”她望向清葵的小腹,目露温柔。“沉莲公子,保护好清葵。”
七十六章 丑小鸭和白天鹅
连成碧坐在楠木漆金的九龙宝座上,双目凝视着指间翻转的那只雕工精细的葵花簪,久久不语。清葵离开时的一颦一笑,在他脑中不断地缓缓来去,就像一出深藏讽刺的皮影戏,演戏者入了戏,而观戏者却不知是戏。
他还记得自己向她发誓总有一天会让她成为他的皇后,向她保证只有她可以生下属于他的子嗣。然而她巧笑倩兮,对他撒娇般地恳求。她说自己离开家乡已经太久,很想回去看看;还说不忍爹娘对她牵挂神伤;甚至还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请他放她归去,等她回来。
连成碧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将手中的金簪用力朝外一扔。金簪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微闪的弧线,不偏不倚,落进了燃烧着的青铜火炉里。无数炭灰被带起,在暖炉上空飞舞。火炉里偶尔传来几下炸裂声,在这空荡寂清的大殿上显得突兀。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该怪她太会演戏,还是怪自己太过痴望?就算明知道有受骗的可能,还是蒙住了耳目,情愿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越是这样盲目,真相来临的时候就越是难以接受。当他发现巫人术已被人盗走的那一刻,无论什么样的痴望,什么样的企盼,统统撕得粉碎。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蔽膝上张牙舞爪的盘龙绣,左手抚着横放在腿上的岐公纱,面无表情。他是连成碧,从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要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如今他已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这个欺骗了他的女人,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她一定要为她的欺骗付出代价。
无望却又放不下的爱恋终于化作执念,最终成了一团浓稠的恨。
“报——”大殿外传来高声,传信官膝行而入,深深伏地一拜。“启禀陛下,月氏王车骑在边境遭袭,尉迟将军受伤,越王和丰华夫人失踪,月氏王及亲眷安好。”
成帝摆了摆手,传信官知道是叫他退下的意思,又惶恐地膝行而退,退至门口才起身,小跑着离开大殿。
失踪?成帝眉头微蹙。难道事出意外,让那越王两母子给跑了?
被指派去调查藏音楼和天水门下落的刑留和苏颜也带回了不好的消息。整个天水门竟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再难觅得行踪。而在之前的那场变故中,安排进天水门的所有暗线都已莫名其妙地殒命,无法再得到更新的消息。藏音楼所在的梅花坞也空空如也,里面的人似乎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连成碧心中有数,想必是商清葵早已预料到他会以天水门和藏音楼挟制于他们,所以早一步做了准备,借助那场变故将该除的除个干干净净,再将该藏的一个不留全藏了起来。
“清葵啊清葵。”他忽然止不住地长笑,令刑留和苏颜心中一紧。“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竟然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他轻踱两步,凤目凛凛,笑意收杀意起。“然而你能藏住一个天水门,难不成还能藏住一个国家?!”
十余日后,上将军尉迟凛回到北都,满心愧疚地向成帝请罪。他右臂受伤,只能用左手持剑横放于额前。
“微臣有负于陛下所托,令越王和丰华夫人逃脱,请陛下责罚!”尉迟凛说得字字用力,持剑的左手颤抖得厉害。他垂头注视着地面,不敢抬头。
原来尉迟凛安排的“匪贼”突袭时,才发现越王和夫人并不在马车之中,只得仓皇撤走。为取信于月氏王,尉迟凛甚至还刻意安排“匪贼”割伤了自己的手臂,哪知道白费心机,那两母子怕是早已被月氏王转移了地方。
穆千秋抚须,摇头叹了一声。“棋差一着啊!”言语之中,满是遗憾。
连成碧却起身,走下台阶,将尉迟凛扶了起来。“将军,辛苦你了。”
“陛下……”尉迟凛有些无措,忐忑和愧疚化作无声的感动。“请陛下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微臣必誓死完成任务!”
连成碧微微一笑。“别急,机会很快就有。”他转身,缓缓踏上台阶,行至最上层时,赤红镶金的行龙宽袖蓦然一挥。
“传令下去,越王和丰华夫人为匪贼所劫,月氏国辜负先皇遗托,当负无为之责!由尉迟将军调五万大军压至月氏边境,誓要令月氏查出越王和夫人的下落,给大夏一个交待。”
尉迟凛思索片刻,反应了过来。双目灼灼,脸庞又恢复了神采。“吾皇英明!”他行了跪拜之礼,匆匆而去。
穆千秋微讶,望着连成碧的侧影道:“陛下,此举似有不妥。”
连成碧回首,凤目微冷,似有利光闪过。穆千秋心下一瑟,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成帝已经不再是他倾心辅佐视作亲子的那位少年三皇子。那样萦绕全身的果决冷厉,不容反抗否决的霸气,越来越像掌握着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帝王。
然而这利光只是一瞬。连成碧的神情很快柔和下来,温声道:“先生不是也赞同对月氏施压?”
穆千秋回过神,沉静下来。“回禀陛下,微臣的确赞同对月氏施压,但那是在越王母子已死的前提下。如今越王母子下落不明,若冒然对月氏出兵,恐会惹两国百姓非议,令民心不稳!”
“先生请放心。”连成碧摆手,看似谦逊,实则毋庸置疑。“百姓们很快会知道,朕与前太子兄弟情深,对越王更是爱护有加。是以听闻越王母子被劫的消息之后,悲怆不能自已,这才一怒之下出兵月氏。百姓们只会说当今天子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了找回越王母子,竟不惜御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