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





  “先必须救小豆娘。”严观白不容置喙,看着已经愣住的言欢,他出声道,“言静,过来帮忙。”
  言静哦了一声,叹了口气,终还是认可严观白的话,她的手轻按言欢的肩膀,匆匆道,“小姐,放弃这孩子吧,先一起来帮忙……”
  “言静,拿热水和干净布过来。快。”严观白不满地蹙眉,当务之急是要救下产妇性命,他无暇去顾及失了神的言欢。
  静待言静回来的严观白,脸上竟闪过不耐之情,他抬眸,惊愕地看见这一幕——
  言欢正捧住那死婴,冲着他口中吹气,一遍又一遍,不愿停下来,可那孩子出生时已无薄息,又怎可能活下来。
  除非,神迹现世了。严观白忍不住劝道,“言姑娘,够了……”
  “不够!”言欢颤声,“我答应小豆娘保住她的孩子,怎么可以食言!”
  说罢,一手托住宝宝,一手在臀处打了几下,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小小的身躯忽然轻轻一挣,言欢忙翻转过来看,与此同时,那声嘹亮的泣声响彻整个屋子,那新生的生命正用力的哭喊着……
  言欢笑了出来,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之中,隐隐鼻尖泛酸,“太好了……”她嘱咐道,“小白神医,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大娘甲乙来抱孩子,裹上净布,面上也是喜出望外,“小姐,活下来了呢,这孩子。”
  她松了口气,“是啊。”
  “那阿佳怎么样了?”
  言欢望住那抹素净的身影,笃定道,“也会没事的。”
  晓光初,日轮擘水出,崭新一天伊始,言家村的人却方睡下。
  严观白忙了一夜,终是走了出来,他轻轻地阖上门,伫立在台阶处,仰首望住初阳,忽而笑了,那笑容如同流水缱绻,如同山中清泉那般纯然,整个人像是泛着淡淡的光芒。
  等在不远处的言欢,看得不由地痴了,她甩甩头,忙迎了上去,“小白神医,累么?”
  他笑道,“怎么不问我结果如何?”
  “你笑得那么开心,怎么可能是不好的结果。况且,我说了信你。”言欢看着他弯弯嘴角,也笑了,可比起往日略嫌勉强。
  严观白的脸上稀罕地出现了疲倦之色,言欢推搡他,“快去休息吧。待你醒来,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人未动,严观白的目光却追着言欢,“什么事让言姑娘也变脸了?”
  言欢眼帘一垂,轻道,“我昨夜记起了言家村的一些事……”
  她力图平静,可指尖却颤得厉害。

  第十七章 红鸾心动

  乱云低垂,雪漫漫,北风呼啸在耳畔,来去自如,轮回不止。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去睡,我陪你去走走,如何?”
  严观白温柔的话语犹在耳畔,言欢握住他的手就往村子的另一个方向而去,也不谈及缘故,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偏僻的一处,言欢才缓缓开口道,“我记起了一些事……但是并不是很清楚。”
  “施针不到三月,言姑娘已能记起一些过往,那该是一桩喜事,怎么愁眉苦脸的?是昨夜没休息的缘故?”
  言欢摇头,闷道,“不是。”
  “那……”
  “我只是记起一些片段。”她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像做了一场噩梦,很多人哭喊,很多人死在刀下……还有……”
  他神色平静,双手扶住言欢的肩膀,安慰道,“慢慢想,不如我们回屋去说,这里太冷了,你抖得厉害。”
  言欢轻轻拨开他的手,一双明澈的眼中写满了茫然,高山临危,她遥望飞雪,红袍上残留的血迹已被风干,“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么?”
  严观白一怔,心中所想难以启齿,他只道,“言姑娘你是聪明人,凡事都有打算。”
  她苦笑一声,无力道,“你何必奉承我。当身边的人都不再可信的时候,我只能选择走得远一些。”
  他面不改色,并未因此而震惊,仿似对一切早已了然,“你不再信言家村的人了?”
  言欢思忖片刻,既不否定也不承认,回忆道,“昨夜,我脑子突然浮现了很多张脸孔,都是言家村的人,很多见过的,没见过的……虽不知自己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那时候的言家村里的言静,和现在我们面前的言静,绝不是同一个人!”
  闻言,严观白微愕,尔后极快地恢复常态,“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或者是人的长相在十年之后发生了变化,这也不奇怪……”
  “不可能。”言欢默然,面色凝重,呆望着远处,似有所思,又犹如全然出神,“言静的脸上有一大片红色的胎记,只有我和极少数的人见过,她自小就不大出门,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大概也就因为这个原因,现在这个言静才可以欺瞒那么多人吧?”
  风越吹越狂,良久两人皆无言语。
  忽而,言欢打破沉默,轻道,“仔细想想,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哪怕言家村的人再单纯朴实,哪怕我长得再像言夫……我娘,言静又怎么能仅仅以外貌便认定我是他们的小姐呢?除非……”
  “我只是没想到,如今你还可以那么冷静,记起了过去的事情仍一点也没被任何人发觉。”严观白唇畔微微勾笑,瞳仁中印出银白雪花,澄澈剔透。“言欢,你真不简单。”
  “你早察觉出不对劲,不也没有露出一点风声么。”言欢也笑,状似漫不经心道,“你更不简单了,严观白。”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块,谁也没有避让分毫,严观白的神情坦然而又淡定,“他人家事,我不便置喙而已,言姑娘。”
  言欢颔首,“明哲保身,我明白。”
  他低垂眼帘,“我以为有些事,知道的少一点,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言欢冷哼一声,“可是一旦发现幸福都是假的,不是更伤心了?如果朋友相伤,就不再是朋友。”她眼中一蒙,又忆起某些不好的过去,“那比起敌人害我们,还要灰心。”
  “想要知道所有的事情……”严观白敛起笑靥,提议道,“将计就计不是更好?”
  言欢悠悠长叹,“我可以相信你吗?严观白。”
  “从你告诉我这些开始,你已决意信我了,不是么?”
  言欢莞尔一笑,“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忽觉身上一暖,严观白将狐裘外袍披在言欢的身上,轻拢住她双肩,指尖灵巧地系好带子,抬眸淡笑道,“女儿家有时候是不是柔弱点更好?”
  言欢眨眨眼睛,半真半假地道,“像你小师妹一样?”
  “也不尽然。”
  “那你喜欢哪种女子?”言欢追问道。
  严观白一笑,眉目含着暖意,“我喜欢的……应该是有勇气和智慧,与我一起面对未知以后的坚强女子。”
  言欢仰首,笑问,“那……你找到了么?”
  唇角挽起笑花,严观白避重就轻,“可遇不可求。”
  “哦。”偌大的狐裘将言欢几乎包住,衬得整个人更为娇小,她坦言出心声,“还没找到就好。”
  严观白但笑不语,聪明而不张扬,他说,“言姑娘一同回村休息吧。”
  “一同?”言欢秀眉一挑,不正经地玩笑道,“一同睡你屋还是我屋?”
  严观白脸一沉,她误以为他气愤了,正要圆滑地绕过这话题,不料他道——
  “都行。”
  一时间,言欢瞠目结舌,而严观白袖袂一扬的瞬间,不知掩去了多少笑意。
  …_______
  一年一度的红鸾节如期而至,姑娘们一早梳洗打扮,汉子则是在外头搭起高高的木棚,以抵御随时会来的寒风冰寒,雪霜挂在屋檐,凝成一串串晶亮的柱子,似是妆点清寒村景。
  “小姐,我村的红鸾节与别处不同,规则倒简单,即是男子将贴身之物藏在村中一处,由女子找出来,谁先寻到就有机会两人独处。”言静站在言欢身后,替她挽起长发,手法轻巧,没几下就盘出精美的发髻。
  言欢满意地站起身,转了个圈,淡道,“什么找不找的,要是男子对谁有意,早早告诉心仪的女子不就成了。”
  “这也是村里的传统,听闻老爷和夫人从前受尽了波折,最后还是靠着这法子才在一块。”言静挑了件月白色的袄子举起来,“小姐,换这件如何?”
  言欢笑着摇头,“就我身上这件成了,我偏爱这颜色。”
  她揽镜一照,一身正红,色彩浓重得如同夙世孽缘,化不开的艳。下意识的,言欢不由地轻睇一眼镜中倒影出的另一个人——言静,她始终带着笑容,恭敬而又从容。
  几欲问言静,几欲拆穿她的真面目,却都在最后一刻忍住了,严观白说的没错,唯今之计,不如待她露出马脚更好收网。也或许,她又错了一回,言静从未有异心,她千真万确是曾经的那个人,又或许,不戳穿这层窗户纸,她们可以从此生活下去。
  “小欢欢,人家来了啦。”秦云玖拖着腻死人的调子,一手倚在门上,那姿态活脱脱地像透了妓院老鸨,她一挥手绢,娇声道,“哎哟,一大清早的人家的门槛差点被踩烂了,好多小伙跟我告白,唉,这就是所谓的魅力无边,是咩?”
  言欢不应,转头问言静,“我们村的小伙品味如此独特?”
  言静认真思量后,铁面无私道,“从今以后,我会好好教导他们如何选择妻子的!小姐,都是我平日不够严厉,才让他们误入歧途!”
  “你!你们!”
  秦云玖愤懑不平,巨胸闪晃,她上前挽住言欢的臂弯,哼笑道,“小欢欢,我们去跟观白兄聊聊吧,说不定能套出他的贴身之物所在之处。”
  言欢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懒散道,“他又不是这个村的人。自不会同我们一起疯。”
  “啊呀,我倒是听人说,观白兄说,入乡随俗,还把针藏了起来,苏水墨一早可就去找了。”秦云玖唯恐天下不乱,帕子一挥,“你不去,我可走了,雄哥还在等我了。”
  “谁说我不去了。”言欢淡笑,“与其找出那么小的针,我不如先劫了那人,不更符合山寨的规矩?其实,红鸾节真正的意义在此吧?静姐。”她眉梢轻挑,明艳中带了一分傲,言静看在眼里,心头无由来地一惊,点头承认道,“小姐说的是。”
  秦云玖恍然大悟,口中叨念,“那我先去把雄哥绑了,来个生米煮成熟饭。”
  言欢一翻白眼,弃这疯子不顾,旋足便走。
  秦云玖没有跟来,言欢拉了几人来问,极快地寻得了严观白的去处。
  他正离群独坐,手中持着酒杯,眼中似是含雾,极其深远,也不知看向何方,念及何人。严观白这人便是如此了,无论往哪一立一坐,周遭都会与他融于一处,描绘成一幅和谐的山水画,他美,却是不逼人的那种美。
  言欢放轻了脚步,唯恐扰了他的雅兴,静悄悄地并肩而坐,也不出声。
  以严观白的本领,早觉察她的到来,既然来人不动,他也乐得安静,烈酒吞下,喉间滚烫,可他眉色依然平淡,尔后一杯接一杯下肚,那是恨不能灌醉自己的喝法。
  言欢睨了那酒壶一眼,也抿上一口,并非佳酿,严观白怎能喝得这样畅快,莫非这正气凛然的男人竟是个但求一醉的酒徒,是了,相识的第一面他便是酒气酣然,人都说爱酒之人大多是伤心人。
  是谁令他伤心,伤了他的心?这想法令得言欢心下不快,胸口烧起的一把火不知是酒带来的,还是这无端愤怒引燃的,她双颊泛红,直言道,“是谁让神医你一心求醉?”
  严观白掂着酒盏,面色如水道,“不想想起一些事,一些人,唯有以此方法逃避了。”
  “逃避的是懦夫呵。”言欢低笑,果真他的心底住了个人,还是个永远拔除不掉的人,猜中了,心底不由地失望起来,“以你的品性,以你的长相,以你的能耐,这世上还有谁能够让你想,让你逃避了?我还真想见识下呢。”
  严观白眯着双眼,如隔了重重轻纱,近在咫尺,却远在她碰不得摸不着的地方,他哑声道,“可惜那个人……你恐怕无缘得见了……”
  “藏得那么深?”言欢心尖一滞,又是一杯,双颊上仍是笑意满满,唇齿间那酒更苦了,“要是她知道你为她喝酒伤身,她也不会高兴的,是吧?”
  他手一停,颓然搁下酒杯,支额道,“我也不知,不知他心中怎么想。你说,他会高兴还是伤感呢,如果你是他,你会如何看我。”
  言欢因那一眼,忽而鼻酸,连秦云玖、萧南风都看出了她喜欢他,可这睿智无比的男人却口口声声问她,若她是自己倾心相待的女子会如何待他,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她抿唇,声色俱冷,“我不是她,我不知道。”
  “对。你不是他。”严观白笑,苦苦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