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
忽地收住猛烈攻势,允她夺去主动权,凤眼蒙上淡淡的雾气,半醉半沉迷,他单掌搂住她,令一手往前轻轻一扫,言欢身后的宣纸如飞雪般坠地,尽然全乱。严观白这才又闭上美目,任她青涩的吻攻城略地,言欢初次与人亲近,虽生疏笨拙,却带给严观白异样的感受,他手臂一紧,正要反攻,唇上忽然吃痛——
他咝了一声,垂眸看始作俑者的她,言欢正低着头,双手把玩着他的衣襟,姿态随意而又亲昵,严观白抽出手来,轻抚她的发旋,“做什么咬我?”
言欢仰首,红唇微嘟,“我咬便咬了,还需要理由?”
他笑,“真不讲理。”
“总比你强,一身的……”
言欢倏然收口,苏大姑娘可称得上是过河拆桥的高手,只抛下一句“若师兄明日不归哀牢山,三日后我便把一切秘密告诉你”,明白的说,这一切决定权都交予毫不知情的严观白,而有没有本事留下他,便成了她言欢的事。
严观白疑道,“一身的什么?”
言欢单刀直入,“明天打算去做什么?下山给人看病去?”
他摇头。
她眼儿一亮,“不如我们去山下买些好吃的,犒劳村里的人。”
“你会……做饭?”
言欢白眼一翻,“少瞧不起人了,我的刀工可是顶尖的。”
严观白了然地笑了,“那言姑娘想做什么顶尖的菜肴呢?”
听得他的取笑,言欢踮起脚尖,在他耳旁阴恻恻地吹风,“人肉包子如何?”
“不敢,在下素喜清粥小菜。”浅笑慢语,温暖如斯,男人的怀抱是女人避世的港湾,还是一时停靠而随时离开的船舶?
“那明日就这样说定了?”
等了半晌无下文,方才也是左顾言右言它,似是刻意回避她的问题,难不成确有何事牵住他,令严观白不得不去,不得不挂心?
言欢抬眸又笑道,“怎么了?”
严观白浅笑,“明日必须回哀牢山一趟。”
她面上挂笑,怒意已生,“回哀牢山做什么?”
他不接口,好言道,“我抓紧些,十日便回来。”
别人设的悬念便是盼她来一探究竟,居然一时大意小瞧了苏大姑娘,居然一头栽进这圈套里还乐此不疲追根究底。言欢懒于遮掩心头不快,面色沉得极快,“十日?”
“嗯。”严观白叹了口气,仍是坚定离意。
言欢一把甩开他的手,顿觉严观白之前所做皆成了泡影,被人愚弄的感觉充斥全身,她望住他的眼,冷笑道,“我好声好气让你陪着我,你还执意走人,怎么吃净还没抹干净就走?你未免太过无情了唉。”
严观白眸微垂,倒不是介意她的口不择言,“你气我也好,骂我也罢,我还是不得不走。”
“你!”言欢怒火中烧,重重哼了一声,“你什么都别说了,看你磨磨唧唧我都闷得慌,今日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你别记挂,我也不会想着。”
他捉住她的手腕,叹道,“何必回回那么绝?”
“平日里绝,如今不绝才奇怪了吧?”言欢甩脱不掉,只得嘴上逞一时之快,“你到底要怎样?我这人不爱猜,什么话都是痛痛快快说,什么事都痛痛快快做,可你?藏着掖着有趣?让人烦恼有趣?”
屋内沉寂半晌,严观白叹道,“这并非我本意。我回哀牢山……”
早知事实如此,还会那般迫切想要知晓么,早知情字伤人,还会陷进去么,若可预测,世上无战事,世上无痴男怨女。言欢向来不爱逃避,却不料直面的结果会如此惨烈,惨烈到她怔怔听着,出不了声,呼吸也为之一滞。
之前还说喜欢她的漂亮的唇轻启,严观白说——
“是因为……若我不回,那个人孤孤单单,太寂寞了。”
心随着一字一句陷落了下去,直至堕入谷底,言欢熄了大半的怒火又在霎那间被挑起,她双拳紧攥,全身因抑制愤怒而战栗了起来,被包在他掌心的双手也气得忘了抽回来,“……她是哪路神仙?”
严观白落寞道,“他……死了,如你所说,应是成仙了。”
两两相望,隔空而视,彼方的他依旧清雅出尘,一袭轻衫净若素雪,过路的风一吹,衣摆微动,宣纸哗啦啦地飘出几张,奈何风再大也吹不动她心底的沉重,严观白见她面色有异,焦心道,“我……下月初五回来,你等我。”
言欢忽而笑了,淡道,“不等。”
“为什么?”
他既执意为别人离开,她又何必傻傻等待,这世上无这等便宜的事,她言欢尖酸刻薄彪悍惯了,怎会欣然披星戴月地等着情郎归来。更何况,当他以落寞的神情,以感伤的口吻陈述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否还把她当做是倾心待之的人。
感情一事,即使是面对死去的人,她也绝不愿分让出一羹。
严观白恐她摔门而去,只得牢牢握住言欢双手,谁知一直静默的言欢忽地叫起痛来。
他低首急道,“怎么了?”
“手被你抓得疼!”言欢面色略白,不像说谎。
有这样疼?
严观白心下疑惑,却不由因她泫之欲泣的神情而紧张起来,他急急松了十指,言欢趁空抽回双手,哪里还有方才的可怜模样。
严观白愕然,“你这是……”
她退了数步,扬起双手,不在意地笑道,“我骗你的。”
“那……”
“严观白,你怎么能在我面前说起别人,还说得一脸深情?”言欢见他走上来,她便步步后退,“我言欢要的是全部,你的三魂六魄,七情六欲,每分每毫都属于我。若是心有旁骛,我会剜了你的眼,掏出你的心!”
终是站定,指尖抚过绛红痣,言欢笑道,“走与不走,你自行决断。”不等他答话,便旋身离去。
严观白僵立良久,双目中的红影逐渐变成小小的一点,随即不见。他忽地弯身,赫然是——几张陈年旧纸,几枚凋落鸽羽。
冷风吹罢,终是黯然伤神。
第二十章 破灭殇情
“言欢。我回哀牢山了。初五回。”
天光破晓,言欢方转醒,昨夜思前想后竟过了二更才睡过去,饱眠已经不曾,又听得外头恼人的声音,她一把拉高被子,盖过头顶,翻身面墙闭紧双眼,全然不理会外头响动。
又听得严观白敲门轻唤,“我留了字条予你,压在门口石头下。言欢,我走了。”
踏雪而行的声音渐远,言欢心口闷痛,他们共历祸事,几经磨难的过往一一浮现眼前,明明是两情相悦了,明明可以欢喜收场,可怎么忽然就冒出另一个人?禽兽之间相处久了尚有感情,可人怎么一转身就变了?她攥住被褥的双手几近麻木,良久才缓缓放下,言欢的目光怔怔落在一点,面上无喜也无悲,只是静静低喃道,“还是……走了。”
晨雪片片吹落,沾湿窗棂,四望之下,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人也没有,利索干净。也不知,那单薄的只字片语可抵得住狂风,若吹跑了怎办?也不知那白纸黑字被雪一砸,若模糊了怎办?
言欢挣扎几下,还是躺了回去,打定主意睡个天昏地暗,也免得出门让怒火燎原、殃及池鱼。忽听得门外又有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她眼帘一动,疑惑地扭头去看——
“小欢欢……起了没?没起啊?那我进来陪你睡……”
话音未落,秦云玖大摇大摆地晃身进来,春风满面地笑道,“小欢欢,你别用那么凶的眼神看这人家唉,你那门闩不是没用么,我这才……”
言欢撇嘴道,“门闩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秦云玖嘿嘿笑,扯了凳子坐在床边,“我刚遇见观白兄,他跟苏美人一块走了,你不拦着?”
神色一低,她轻道,“要留的自然会留,要走的拦不住。”
“你这口吻好哀怨。”云玖看着她一动不动的后背,“佛让人舍得,道让人无为,可真要这样,谁愿意呢?这么消沉,还真不像你言欢。”
“难得听到你嘴里说句人话。”言欢眉头紧拧,反问道,“你说,我能如何?”
云玖摸着下巴,煞有其事道,“以你的性子,不该是打断了观白兄的腿,让他滚不出这山头?”
言欢面色不善地起了身,“言之有理。我这就去挑了严观白的脚筋,然后把他绑在我背后。”
秦云玖摆出和事老嘴脸,“别别,我这不随便说说么,观白兄说了初五便归。”
“同你说的?”
他支吾道,“……偷听了一会。”
“好听么?”
秦云玖不满道,“还成,只是小欢欢你太过无情了,就让观白兄跟苏水墨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强你百倍,人又漂亮,温温柔柔,哪像你……”
声音更为阴沉,“我怎么?”
“你……更美,更温柔,更让我爱,爱到骨头里去,啊,我怎么会那么爱你呢。”秦云玖瞥见言欢愈发难看的脸色,这才知悉自身危险处境,识时务地吐出一串串溢美之词,“让我给你暖被吧?我也一夜没睡好呢?”
言欢哼了一气,嘴上更是毒辣,“鞭子在左边,刀在右边,你要陪我睡,选一样。要是没事,出去!”她被秦云玖异于常人的穿戴刺得快要眼中流泪,绿襟大红袍,活脱脱像棵跳错染缸的大白菜,云玖请求道,“那我看着你睡,如何?”
言欢奉上亮晃晃的刀锋,“你认真的?”
“我还是算了……对了,我刚在外头捡到封情信!”秦云玖扬了扬手中之物,小人得志道,“没想到今日起得早还有这收获……观白兄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同你说,还搞得那么神秘,唉,小白脸就是小白脸,勾引良家妇女的功夫不错,他日我要讨教……厄,不,是防着点!”
“拿来!”言欢劈手就夺。
秦云玖左闪右避,几经失手,他索性整个人一倾,跌坐在言欢床上,笑嘻嘻道,“给你给你,咱们一起瞧?”
言欢面孔板得死紧,“我不同你闹,快拿来,不然我真生气了。”
云玖见她难得的严肃之色,随意递出,“喏,看不出你那么看重那小白脸。”
言欢不辩驳,抽出薄薄的纸片,忍耐与坚持在触及那信时已溃不成军,她展开,显得急切,一字一句掠过眼,一字一句镌刻在心,血色一点一滴从她面上消失,指尖甚至也在打着抖。
秦云玖也不偷看,兀自倒了茶,一回转身就见言欢目光失焦地坐在床上,那纸片掉在地下,任风吹来滚去,她也浑然不觉。
他心下略觉不妥,轻拍她肩,“小欢欢,怎么了?情信那么震撼?”
言欢不应,一手死命地攥紧被褥,似是在强忍何种痛苦。
“小欢欢,你莫吓我,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秦云玖推她臂膀,言欢才恍惚回过神,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雪白纸片。
秦云玖弯身捡起,“小欢欢,我可以看这信么?”
言欢不答,算是允了,云玖看她一眼,又挪回目光,那上面写着——
“那人便是孤人,而孤人是我弟弟。”
不过寥寥数语罢了,在旁人眼中并瞧不出玄机,偏偏言欢就像是失了魂。秦云玖看她苍白面色,不禁有些焦急,“小欢欢,若有什么事,你同我说,你不是说你当我是朋友么?”
言欢夺过信,眯起眼又反复看了数遍,像是证实是否一笔一划错了,那目光专注,神情……略显悲哀。云玖望住她,也不敢说话,呼吸也放得轻轻的。
忽而她幽幽道,“云玖,孤人这名字,你听说过么?”
云玖摇头,“未曾。”
言欢靠着床头,任由思绪飘远,“五年前,江南一带出了个颇有名气的大夫,他医术颇佳、行事诡异,那个人就是孤人。可与千秋先生比起来,孤人就成了地上的泥了,既无令人遐想的声音,也无漂亮的脸蛋,终日都是以铁面示人,还不爱说话,在任何人眼中都会是一怪人吧?”
严观白,何等神仙般的人物,别说孤人,世上几人可及?秦云玖虽不愿承认,却也只得诚实点头,“与观白兄一比,确实。”只是未料,言欢口中的孤人竟是严观白的胞弟,世上奇事堪多,这也算得上一件。
言欢叹息,“这些倒是其次,孤人云游四方也就罢了,偏偏与圣教公然作对。别人不敢医的伤患他就医,别人不敢触碰的地方他偏碰,只差没待在圣教门口摆个摊大喊一声杀我吧。”
秦云玖忍俊不禁,可一见言欢面上肃然,他忙正襟危坐,又听言欢轻道,“孤人胆子很大,真是很像……当年的我,只是谁想得到,孤人会是严观白的弟弟,孤人从来没同我提起,问他师承何处,他也从不说。”
“你说的那个孤人……”秦云玖拧眉思索一阵,忽而叫道,“经你这么一提,我好像有些印象!”
“你也知道他了?”她呵呵笑,声音苦涩,“比起才能,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