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





  这么一说,想来还成了她的不是了,言欢念及身在何处,哪怕有再多恼意也只得掖了下去,她咬牙轻道,“秦云玖突然就死了,我能不来瞧瞧他唱的哪一出吗?”
  他搂着她的腰,笑道,“他都死了你还一派看好戏的姿态,小王爷真是交友不慎了。”
  “真死了?”
  严观白勾唇,“没有。他还活着。”
  言欢想了一通,凑到严观白的耳边,轻轻吹气道,“下面那个是云玖本人么?”
  他学着她偷摸的模样,也迎了上去,悄声道,“自然……不是。”
  言欢奇道,“那秦云玖去了哪里?”
  “别管这些。”严观白淡笑,“我们趁乱俩开,这庙堂上之事,江湖人不理才是。”
  她哼笑,反诘他,“你不就已经插手了么?否则那不知道姓什名谁的人怎么会长着一张秦云玖的面孔?恐怕真正的小王爷又被你调了张脸吧?”
  严观白目光沉静,“我不想你卷进这些事情里。”
  听上去颇为深情,其实还不是不拿她当心里的人,若真信一个人,又怎会凡事藏在心底不与她说。言欢肚里恨恨,讽意浮上唇畔,“秦云玖真是个妙人,为了成事连父母家人也蒙骗得团团转。床上那人死得其所,可以循王爷的礼制下葬。”
  “我说不想你卷入纯属肺腑之言,昨日说为你而扮小厮也无虚言。”严观白垂头看着她,凤眼流风回转,“我此番助秦云玖一臂之力于公于私都有原因。于公,当今主宰残暴不仁常年征战,民不聊生。秦云玖既有窥测圣位之心,又有夺权之能,他日若能登上龙椅,天下苍生方能躲过一场祸乱。于私……”
  言欢被他瞧得有些心乱,呐然道,“于私又是什么?”
  他轻叹一声,紧了紧怀抱,“自然……是为了带你走。”
  她低应,“我不信你的。”
  “无……事。”严观白微微一笑,并无不悦。他回回瞒她,回回骗她,几无一次真诚相待,换位处之,任谁也是不好受的,何况又是脾性那样直率的言欢。
  乌发如云,一双水色铺展的眼,言欢说,“下次再要骗我,我就拉你一同去无间。”说着,微踮脚,轻轻贴上严观白的唇,轻轻地吻了一下。
  严观白一滞,连惯常的淡笑也僵在嘴角,那灿若星子的眸中只剩下那抹红影,底下喧闹哭号尽数抛在九霄云外,芥蒂情殇皆在一瞬停住脚步。爱应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事情。
  当言欢被云玖带回王府时,他即便不去追不去拦,可心却诚实地叫他难受叫他痛苦。分离的日子里,他时不时便会忆起他们之间相处的片段,原来并不是喜欢回想,而是喜欢,回想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再见她时,仍是抵不住心头涌出的热潮,信不信她成了最为蹊跷的难题,难为自己聪明一世,却偏偏看不破一个情字。
  严观白极低地笑了,这笑,却是出自诚然。
  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严观白温热的唇瓣覆上,舌尖攻城略地,丝毫不留间隙。奈何言欢有再多不解,再多屁话也被纠缠的热吻逼退了下去,只能唔唔地抵受自己掀起来的烈焰。
  正是情浓,忽听得碰一声巨响,哭号戛然而止,唯剩下几记低微的抽泣声。言欢微睁眸,红袍男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想必方才是他踹的门。严观白退开,揉揉她的发丝,同言欢看向一处。
  所有人见了那男子竟立马止了眼泪,之前还哭得岔了气的王妃搡开众奴仆,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那人,惊得言欢的眼珠快要跟着噼啪掉下。这民风何时开放到了至斯地步,王妃竟失心疯地扑倒了男人?
  言欢又细看那扰人鸳梦的男子,只见他身着焰色蟒纹披风,腰佩宝剑,头束玄玉冠,一身华贵打扮,杏眸如画,幽远得似是藏了一副烟雨画。
  只是他双目定定地望住床上死者,脸色刹那煞白,他顾不得泪如雨下的王妃,几步冲上前,搂住“秦云玖”就两道清泪滚滚落下,哭到情深处还口吐鲜血,众人虽未清楚状况,却也忙得不可开交。
  太医跑来奴才又哭,王妃扑人王爷不语。
  言欢悄声问,“这人是谁?”
  王妃大声叫道,“云肆……我的云肆……”
  严观白但笑不语。
  言欢眯眼,瞧出了端倪来,“这不是云肆,是云玖吧?”
  “正是。”
  她事不关己地笑道,“小王爷真真与戏子无异了。”
  “正是。”
  严观白悠悠淡笑,无心再驻足在此,奈何秦云玖是密谋造反真小人也好,忍辱负重大丈夫也罢,纵使他翻云覆雨又与己何干,只望过后这小王爷亦或皇上并不干预他与萧南风一计筹谋,也只盼……
  他看着正全神谛听的小女子,提醒道,“这儿不宜久留,我们走了。”
  言欢摆摆手,“再听一会。”
  “若被人发现……”
  她撒娇地摇着他的手,“再看一会,就一会。”
  “秦云肆”抹去口边血污,眼泪仍在哗哗地掉,哭得言欢暗叫无趣。王妃一手抱着“云肆”,一手捉紧“云玖”,一时间涕泪纵横一时间颤笑,恍若整个人都痴了。
  “秦云肆”眼带恨色,“玖弟是毒发而死?下毒者是谁!”
  众人面有难色,唯有王妃厉声叫道,“是……是皇帝所赐的女人!那杀千刀的女人!”丈夫残了双腿,膝下五个儿子几乎全亡,不疯癫已是幸事,尓今唯一独苗也被害而死,王妃自然痛心疾首,哪怕天皇老子立在面前她也不管不顾,女人总是这般,感情用事,却也情深似海。时至今日,谁又能说她一个错字?“这些年,云玖好几次差些被皇帝送来的美人害了性命……这回……”
  此言一出,已将所有纳垢藏污挑了干净,谁心下还不清明?
  “云肆”一听,狠笑道,“枉府南军为圣上平定内乱,征战蛮夷数载,枉我秦家忠诚之心可昭日月,可那畜生竟敢毒害秦家子孙!”
  那畜生骂的何许人再分明不过,既已戳破,在场众人皆是战兢克己,可十来年了,说是一点无恨又怎可能。兵士将领抱负难酬,为活命每行一步都是小心谨慎,开国功臣却落得至斯地步,又如何甘心?又如何不生逆反之心?
  若是反了,只能指天骂一句圣上不公,逼吾等至此!
  “秦云肆”杏眸一闪,“爹,不该再隐忍下去了,再如此下去,秦家将要断后。我们对得起皇帝,却对不住秦家列祖列宗。”
  一直不发一言的秦晖袍袖一挥,“云玖……”他改口,“云肆,放手去做罢。”跟前是云玖亦或云肆他已不想辨清,他只知再一退再退,不管是早无音讯的云肆,亦或今日毒发的云玖终有一日会因自己的愚忠而死在那昏暴的皇帝手上。
  “秦云肆”得到父亲的允许,忽地笑了。
  晨曦一瞬间凝聚在他面上,忽明忽暗,在这男人浓艳到狰狞的笑容下,悄然散发出一种混然天成的霸气,他说,“传我府令,点三千精兵,令府南军无论身居何职,身在何处,一律前来大云城,如有违者,杀无赦!”
  青衫管事早些年是生沙场上的悍将,虽甘为秦家人所用,却不愿终身困于琐碎小事中,如今听得“秦云肆”之令,喜色亮上眼眸,领命而去。
  底下张罗起“秦云玖”的身后葬事,梁上两人看得淋漓舒畅也欲离去。严观白道,“这算是最终回了,别再瞧了。”
  言欢颔首,吐了舌头,“走了。”
  严观白纵身向上一提,好似提着小猫般,捞住言欢高高跃上屋顶,一声呼哨激越凌天,远处一匹神骏黑马四蹄如飞,向着他们急驰而来,两人灵巧跃上马,牵缰而去。
  府南王府内已有人惊察,却被“秦云肆”横加拦阻。
  “秦云肆”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望住他们的背影,杏眸微微眯起。
  数九寒天忽然暴雨如注,噼里啪啦的雨点子直砸得人生疼,严观白策马驰骋,言欢偎在他怀里,漫天狂雨落得她眼儿都睁不开,“哀牢山还有多远?”
  他轻回,“天黑前应能到山脚下。”
  言欢遥指天际,“现在下那么大雨,还有什么天黑天明的?你耍我玩呢?”
  严观白眉目舒展,许是哀牢山将至,心情也愈发爽朗起来,他笑道,“这雨一会就停了。”
  她不信,“你是风雨雷电身边的童子吗?”
  他笃定笑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雨便停。”
  言欢哼了一声,整个人早被雨水浸透,一身艳红尽数贴在身上,玲珑曲线风流毕现,她靠紧了些他,问道,“你那小师妹似乎极喜欢你。你对她又如何?”
  严观白淡道,“只当是妹妹。”
  言欢假意起了兴致,扭头笑道,“毕竟苏水墨长得那么美,你就一点也没心动过?”
  他思忖,依旧清淡答道,“我以为美丑一事与我无谓,要是光爱那层皮相,我每日揽镜自照已然足够。”
  她闻言无语,瞅他那意思,就是这世上独他最美,虽说的几近事实,可这般理直气壮淡定如常,实在叫人无言以对。言欢抿抿唇,侧首望住严观白,雨水正顺着脸颊滑进衣襟,他犹是在笑,恍若春风过境,直暖进人心窝去,只是那滋生蜿蜒的妖邪之气正悄悄孽生,端的是夺人魄,慑人心。
  言欢勾唇,“小白,你那药书还在吗?我想多学些医术。”
  严观白垂眸,淡淡荡开笑意,“自然是在的。”
  “那记得要给我。”
  “好。”
  正如严观白所言,暴雨骤停,一弯彩虹似是七彩花瓣坠在情人的眼里,唇瓣里。
  他低下头,吻住了言欢。
  彩虹,海市蜃楼般短暂却也美得动人心魄。

  第二十七章 报仇雪恨

  哀牢一山分四季,隔里不同天。暴雨侵袭过后,漫山遍野虽无娇花点缀,而那枝叶似是吸饱了水分,重翠叠起,在冬夜里愈发骄傲明艳。
  言欢不大自在地抖湿衣,脚步不停地跟在严观白后头,偶尔出声指东问西,那男人还真一一答上,只不过他只说并不回头,言欢总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严观白似是避于看她。
  言欢上前搂住他的胳膊,随意一点,问道,“小白,那是什么?”
  严观白轻暼一眼,驾轻就熟道,“红花木莲,五载生苗后开花结果,有行气醒脾、消积导滞之效。”
  她嘟嘴,又挨近些许,“尽是些药理,有什么动人的民间故事听听?”严观白一肚子的墨水,她却毫不客气地当他是江湖说书先生来差使。
  他低眸,“这红花木莲秋季开得最盛,还随周遭气温而变,天气越热,颜色越红。也有人称它为红花含笑。”
  言欢双手环住他的胳膊,马屁道,“小白住在这深山老林里还能知晓那么多事,真真厉害。”
  严观白刮她鼻尖,“谄媚。”
  “我还可以……”她抱着胳膊扭来扭曲的撒娇,“更媚。”
  严观白面薄,哪怕他清修二十多年,也抵挡不住这等“妖女”痴缠,全身上下似是着火般燥热无比,他别开目光,“我们快到山顶了。”
  言欢本不晓其中乾坤,眼见他绯红浮面,这才窥中其中一二,她坏笑,“我要这幅样子跟着你,你会不会被你师父逐出去?”
  “……”
  言欢绕到他前面,将严观白的脑袋扳正,“你做什么不敢看我啊?一路上就觉得你古怪得很。”
  泛热的小手覆在脸孔上,他不由地一滞,“我忧心你上山后与我师兄妹处不好,会受委屈。”
  她假意无知,“怎么会?”
  “到时候他们说什么,只当只风刮过,莫理。或是同我说。”
  言欢眼儿一转,小手在他脖颈处摸来摸去,“你这算是护着我么?”
  严观白几不可闻地轻嗯一声。
  言欢恶意地欺近,呼吸撒在他的颊上,严观白面红心跳地小退一步,又被她牵住衣领,“小白待我这样好,我该怎么回报?”她噙着笑,“以身相许,好不好?”
  严观白轻啄下她的唇,正经道,“不好。”
  显然他已夺回心神,又是一番淡定之姿,言欢不甘地撅起嘴,低低嘟哝,“无趣。”
  可他却说——
  “以吻相报,足矣……”
  凤眸微敛,内藏三千浩渺深不可测,严观白向她低下身来。
  言欢的指尖一动,牙关已被撬开,两人软舌相接,便是掀起了熊熊火焰,即便寒冷至此夜能感觉对方身上火热异常。向来淡情淡欲的美目中再不平静,充斥着陌生的悸动,严观白搂紧怀里佳人,怜惜地游移在湿透的艳衫上,轻吟浅喘中已是意乱情迷。
  风景如画,情惑人心,哀牢山缭绕轻雾袅袅升起,苍白月色落在他们身上,模糊了两具激烈缠绵的身影……
  正是意犹未尽之时,平地乍起一声尖叫——
  “啊……师兄!三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