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





  言欢觉得头晕目眩,明明在这里,厮杀之音却仿佛不绝于耳,仿佛还能见得到那如山一样高大的背影。那个名字令人发笑的男人以生命护住了村民,长眠在了密林之口,死在了原本祥和快乐的村庄里,“那我娘她……也是……”
  “是的。夫人护送我们一同逃走。到了安全处,她折了回去,一心去找老爷。”
  “她也是被……?”言欢不忍说下去。
  女人轻轻一颤,“夫人回去见到已死了的老爷,并不哭,像是整个魂被抽净了一般,任谁叫她也不应。”尔后,她极低极低地道,“夫人紧紧抱着老爷,最后只轻轻埋怨地说,‘为什么死前都没有同我说一句话呢。你这样。太残忍。’她大约以为小姐与少主也已死,所以,拔剑自刎了。能再见到小姐,定是老爷夫人在天有灵啊。小姐。”
  言欢看着极力忍住泪水的女人,不由地伸出手,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是的,我回来了。你不要难过了。我不喜欢漂亮姑娘哭哦。”
  “是,小姐。”
  “不过嘛,要是现在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你掉的眼泪,是替我而流。你们支撑那么久,放下一会也没什么关系。”言欢轻柔地抚着女人的背,感觉怀中的身躯抖抖潺潺,极是压抑。
  话落,女人低低抽泣,言雄黝黑的脸上早已涕泪纵横。七年前,他们的肩头已背负上了血海深仇,必定度日艰难,而当时的他们,也不过十来岁罢了。
  言欢将头靠在女人的肩头,一言不发,只是望住外边的天色,轻叹一声。
  这一天的末尾,天幕在骤然间沉了下来,层层暮霭似幕布一般低低垂下,如此沉重,如此厚重,似承载着千钧之重,那是蒙上了言氏三百多口无辜生命的悲恸。
  “为什么我说了自己是言欢,你们就信了,不怕我骗你们么?”她半真半假地试探道。
  女人摇首,双目直视言欢,“不怕。因为小姐这双眼睛,这张脸跟夫人几乎完全一样。”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记得。”
  言氏的过往,拼合起来像是钝器,一点一点打磨过她坚硬的心,本不该伤痛的,却无法阻止自己的鼻酸。假使一日,自己真的忆起自己的身份,又能否扮演好“言欢”这个角色。不敢回忆不敢想,像是一头巨兽横在记忆的出口,怕遇见过去,怕遇见过去的故事,怕遇见过去故事中的自己。
  “如果言姑娘想找回遗失的东西,严某可助你一臂之力。”
  他们齐齐循声而去,只见得一个人立在门口处。
  长发飘飘,酒窝浅浅,带笑凤眸下一颗绛红痣,妖异耀眼。
  赫然是半日不见的人——严观白,只是蒙眼的缎子不知所踪。
  “你……你不是瞎子?”
  “不是。”
  原来,一个人的外貌是会骗人的,一个人的眼里写尽的也并非全然真实。
  一如她,亦如他。
  …_______
  变幻莫测的秋夜,雨水不断,淅淅沥沥地砸在耳边。
  言欢盯着严观白好看的唇一张一合,“我可为言姑娘施针治疗,每三日扎针走穴一次,加以浸泡汤药辅助,不过三月,姑娘的记忆便可恢复。”
  她良久说不出半个字,眼儿直勾勾地瞪住不远处的凤眸,连身旁的人喊她,也是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了一般。
  尔后,言欢出人意表地扭过身去,再回过头来时,苍白的腮面上呈现突兀的红艳,“你又不知道我的病症,怎么能夸口说施针便可以?”
  “我为言姑娘切过脉,你的病症不才在下也略晓一二。”严观白并不为她的挑衅而气恼,反而是好脾气地笑笑,笑得所有人都耻于再去质疑他的医术,分明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怎会起了害人之心。
  他一笑,颠倒众生,“不过在施针前,我需向言姑娘确认一件事,你的头部有否受过重击?”
  她摇头,“无。”
  “言姑娘的头部未见伤痕,也不曾受外力重击,那最有可能的便是人为致使的失忆了。”严观白淡淡接口。
  言欢滞然,若真如他所说,那么让自己忘掉过去的人应该常伴身边,那人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身边危机重重的感觉真叫人惊骇呐,她环手而坐,冷笑道,“在这些得到真相前。不如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在下严观白。”他说,“也是千秋先生。”
  言欢听得答案,面上也无惊异之色,仿若早已料想得到,她由衷道,“怪不得你的药丸这样有效。原来你就是千秋先生。”
  只不过这个人显然不喜欢那个名号罢了,别人巴巴争夺都没机会,他倒好,一副弃之如履的样子,事实怎样都好,她只记得谁在荒漠中赐予自己一滴水,凭这情分,足矣。
  更何况,他为她施针,期限是三月,那便证明他们还有许多天可以在一块?思及此,言欢心头涌上莫名热潮,她佯装一本正经道,“需要三个月那么久么?”
  “欲速则不达,稳中求进,方是上策。”严观白微笑道,“言姑娘还信我么?”
  又是以笑蛊惑人心,可偏偏她一点抵御力也无,言欢依着自己的心,重重点头,“信,怎么不信?”
  他若想要她的小命,在青云弟子面前不保她便可以,在乱石滩上不必救她也可以,无数次机会摆在他面前也没有动手。他与她可以是朋友了?往后会发生什么无从得知,至少在这一刻,自己是那么信任眼前的男人。
  “那好,各位请先出去。我这就为言姑娘施针。”
  女人领着言雄往外走,临到门前,说了句,“小姐,我们就在门外候着。忘了说了,我叫言静。有事你就喊我。”
  言欢点头,眼睁睁地看着木门悠悠合上,屋内几度陷入宁静,而这一次,最为不同。她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更是听到了响亮的让自己脸红的心跳声。她觑看严观白,他正抽出银针,神色温和,不受周遭惊扰。
  他是永远那般冷静,冷静得仿若天下万物都不能激起他心底的波澜,细看下,那笑容,反而是硬生生扯开与他人之间的距离,礼貌而又疏离。这世间,有没有人能让他真的快乐,有没有人能让他兵荒马乱?
  她真傻,再见到他的那刻,居然心跳加速,还为了让自己的脸色好看点,转身捏自己的脸颊。言欢为此懊恼不已,一手支住额头,避开严观白的目光,正满心悔意地自我反省。
  “言姑娘,因你身上毒素未清,为保万全,你先把这丹药服下,走针时毒性若是有所转移,这药也可护住你的心脉。”严观白掌心摊开,一颗小巧的朱色药丸静静躺在上头,犹似他眼下的绛红痣,似是他一眨,就会随精致的面庞淌落。
  言欢吞下,“谢了。”
  夜风捎来他温暖的声音,似是不经意的询问,“真不怕?”
  她坚持,“怕什么。做妖女要有妖女的胆魄。来啊,扎吧。小白你的手可别抖呀。”
  严观白明眸一闪,笑道——
  “好。那言姑娘把身上衣服都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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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融冰焚情

  脱……脱衣服?
  她双眼瞪大,下巴掉了,嘴巴半张说不出话。
  迎着他清淡的笑容,她回魂了,“啊?”
  讶然的目光触及他无秽的眼神,两者偶然的相撞,在刹那间,她已然清楚不过,严观白只为行医之便才出此言,可她偏是为了这一句不争气的红了脸。病容上两抹淡淡的粉,衬得言欢别样的娇艳,她拉着衣襟,轻道“都要脱掉吗?”
  “嗯。言姑娘只需以背示人。我先去屋外。”严观白说着,便往外走,末了,还关切道,“不必担心。我会蒙眼的。”
  言欢应了一声,几下脱下并不繁琐的衣裳,她穿的布料自来就少,为的就是符合她贯彻始终的妖女形象,袖袂宽大,一抬手,隐隐可见明晃晃的肌肤,她从前还觉得这衣服心思灵巧,如今看着却有点刺眼。
  她兀自沉思,从今往后该不该改了风格,穿得工工整整?
  “呸呸呸,谁见过魔教的人穿得人五人六的?”她摇头否决,脑海中竟浮现一抹妖娆紫影,“呸呸呸,我还会想起萧南风那风骚男。我怎么能跟他学。”她拂去胡思乱想,半/裸着身子就往床上一扑,坚硬的木板咯得她闷哼一声,该是喊他进屋来了吧?
  不成,虽不是头一回坦诚相见,但言欢心中生了股变扭,她又顺手扯下床帐,这才叫道,“严观白,你进来好了。”
  尔后,她听见门“吱呀”一声轻启,听见他轻踏而来的脚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她的心上,言欢不由地侧过头去,隔着床帐偷偷瞅了来人一眼,果真双目蒙住白缎,分毫便宜也不占她。
  夜风撩过,透明轻纱掀起一角,擦过严观白素白的薄衫,他拨开床帐,手持针包,轻道,“言姑娘请别动,在下这就为你施针。”
  说罢,他伸出“魔爪”……
  言欢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肉,等着屠夫将她剁剁剁,即便下刀的人那样貌美如花,她也不免心尖一抽一抽,等了又等,对方都还不落针,她不禁出声提醒,“严大夫啊,您怎么了?我等得心里慌。”
  “我先想想从哪里下手。”他平静地答道,实则是在挑选用针。
  “这还用想?”
  严观白明显觉察到手下的人一僵,凭着她焦躁的声音可以猜得到她此刻风云变幻的表情,想毕,他竟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又道,“我还得在脑中回想下言姑娘的身形体态,不然不好找穴位,怕扎错。好了,别动,在下这就扎下来了!这里是肩膀吧?”
  他的手明明搁在她的手臂上!
  言欢几乎泪洒当场,忙喊停,“等一等!”
  “怎么了?”严观白状似不解,漂亮的唇早已抿成了一弯半月。
  无一物遮盖的背脊凉飕飕的,不晓得是不是吓出来的,她反手抓住他的,移至自己的肩膀,笃定道,“这才是肩膀,你可别随便下手啊,我已经只剩半条命了,经不起您折腾呐。您就发发慈悲放过小女子我吧。”言欢煞有其事地抽了抽肩膀,作出哭泣的假象。
  “我怎么才算是慈悲?”他陪她贫嘴,手中银针悄然刺进她的穴位,言欢急着跟他辩驳,居然一点未发觉身上多了几根刺。
  言欢皱眉思考,“你蒙着眼能施针么?要是刺错会怎样?”
  “轻则略有痛楚,皮肉伤而已。”他淡定。
  她一抖,“那……重则会怎么样?”
  “重则血脉逆流,当场暴毙。”他平静如斯。
  她抖得像是受惊的小白兔,“那你还是拿下麻烦的丝缎吧?”
  一个姑娘家还可怜兮兮地央求对方瞧自己光裸的身体,这等勇气,这等痴傻,怕是普天之下无几个人可以做得到,可她言欢就是做得到能屈能伸,就是做得到为了小命甘心成为二百五。她又懦懦地商量了下,“神医啊,您就把那丝缎取下来好了,我保证不对外声张,也不要求你对我的清白负责。”
  他停了手,接下来的几针扎下去穴位会酸疼,以防猎物太早觉察掉进“陷阱”,严观白慢条斯理地道,“言姑娘真要这样做?”
  “没事,来。”她一派慷慨赴死的神情,嘴上却故作轻松,“清白之类的对我而言不过是身外物而已,大夫你何须介怀。除了性命不能丢,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不冷不热道,“什么都可以?”
  她倏地面色一沉,“是。”
  不消片刻,言欢变戏法似的又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笑颜,手往上一抬,不偏不倚便触碰到了严观白的丝缎,她恶意一抚,“小白神医,你还害臊了?”
  “不。”他忽略她给自己取的那些多姿多彩的外号,严观白直身而立,笑意淡淡,俊朗的线条上撒满月色,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发着光。
  总是这样笑,总是这样毫无破绽,仿佛是无思无欲的仙人似的。她讽刺一笑,恶向胆边生,若这样的仙人见了未着寸缕的她,会脸红?会惊慌?还是会拂袖而去?真的很想看看他破功的模样阿。
  百般克制住了冉冉而生的“兽性”,几经挣扎后未向他下手,然而,心口却仍痒痒的,像只猫儿在那不停地挠爪子,最后,言欢的指腹仅划过那柔滑的丝缎,“小白神医。拿了缎子扎针,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小命,也是为了你千秋先生的美名呢。”
  忆及他的谎言,原来她的心底还是有一丝愤意的。
  “别的没有,对于医术在下还是信心满满的,言姑娘尚能放下心。”
  严观白居高临下,他突然俯身,而她的手仍傻愣愣地留在丝缎之上,言欢从没有那么仔细地看过他,在山洞时虽离得近了,不过碍于没了亮光,她瞧得朦胧,这一回……看着那毫无瑕疵的俊美脸庞,她着魔般脱口而出,“比女人还漂亮的……妖孽啊!”
  他不在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