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
他不在意地笑笑,“言姑娘,你可以数到三,先行深吸一口气。因为……最后一针会有点疼。”
言欢唉了一声,“什么最后……一针?哇,好痛。”针体刺进皮肤中,言欢哀哀惨叫,这妖魔,莫不是为了她说他比女人好看而生气了?这算不算挟私报复?神仙也会生气报复?神仙……也会拥有这样诱人的酒涡?
一松手,冰冷的缎子慢悠悠地往下坠,她一慌神,撞上那几乎将自己融化的目光,乌黑发丝擦过妖异的绛红痣,分外惊心。他的眼中暗藏了什么,藏了什么,藏了……
啊,裸背的她!
言欢错愕,方才吃痛之下竟一把扯下了他的遮眼布,她的心思也仅止于想想的程度罢了,绝不是刻意而为,可是……这一遭荒唐事真真切切由她成功做成!心慌下,言欢顾不得刺猬般的体态,忙捻起薄被掩在身前,旁人看过去,只剩一双滴溜乱转的眸子。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仿若看得不过是一枝花一棵树,“言姑娘歇会吧。一炷香后,我来取针。”
说完,严观白头也不回的走了。
门,轻轻掩上了。
他不鄙弃她的身份,也不轻看她的性命,但是,她对于他,大约只是如同空气一样的人物,救她让她活,也只是他的医者父母心罢了。方才那双清冷的眸子已印在她的心底,即便温暖,却无一丝感情,却无一丝波动。
时间似是无温度的冰,在不动声色中渐渐融化,融化后显露出了真实模样,真实得叫人难堪。快要蒙得她无法呼吸的被子缓缓放下,言欢闭了闭眼,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酸涩感。
…_______
“小欢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一道长影挡住了阳光,言欢不睁眼也知道是哪路神仙,她倚着老树,懒洋洋道,“云玖姨,这都能让你找到,嗅觉不一般呐。”
浓郁的香气扰得言欢忍不住去揉鼻子,秦云玖一屁股坐下,脑袋靠在她的肩膀,惬意道,“小欢欢,人家想你了嘛。”
这些日子,这人极是黏她,除了睡觉以外,她都会不遗余力地将言欢从各个角落挖出来,聊天调侃贫嘴,凡是该干的正事一件没做,凡是不该做的她们倒是玩得尽兴。前几日还偷偷下山劫了两家黑店,云玖出卖色相,她出力。
而她与严观白仍是不冷不热的相处着,他日复一日的替她施针浸药,非但身上的笑春风被化得连沫子都不见,连旧伤的疤痕也少了许多,只不过,两人自从那夜开始,便心照不宣的少言少语,偶然擦身而过也仅止于微笑点头。
言雄和山寨大姐头——言静对她又是百般的好,每日大白馒头伺候,她只顾着胡吃傻睡,半月下来已胖了一圈,原本瘦不拉及的锥子脸上也生了一层大白肉,浑身散发着健康的光辉。
“小欢欢,你又胖了。”秦云玖不怕死地捏了捏她的脸蛋。
言欢一下拍掉她的手,“你也挺壮实。”
秦云玖吊儿郎当地捧着脸,“是啦,作为女孩子我是壮了点,可小欢欢你也不要这样直接嘛,人家小心肝好受伤的。”
她瞥了一眼乐颠颠的云玖,伸了个懒腰,“话说……像你这样人高马大的女人,我还头一次见识到。”言欢的目光嗖嗖嗖地在云玖身上打着转,对方挺起骄傲的胸部,昂了头,任她参赏。
言欢若有所思地笑道,“要不是你生得挺漂亮……我真会觉得你是个男人。”她拖长的调子,拖下了秦云玖高嘴角的弧度,那故作温柔的神情僵在脸上来不及撤去,看上去分外好笑,言欢嘻的一声笑了出来,“云玖姨,别自卑。就算雄大哥不喜欢你,还有千千万万好儿郎喜欢你这样的。”她意有所指地戳向秦云玖的胸口。
秦云玖巧巧避开,娇嗔道,“你坏死了……人家还要靠这个骗那群色鬼呢,你不准碰啦。”
“好啦。”言欢拨了拨秦云玖乱了的发鬓,“瞧你那德行。”
“小欢欢,你有喜欢的人么?”她突然问。
言欢快人快语,“没有。”
“真……没有?”她眼中闪烁着无敌的光彩,直把言欢逼得靠紧树干,“那你为什么总是待在这?”
“这里可以看到寨子全景啊。”
“骗人!”秦云玖越逼越紧,壮硕的胸部撞得言欢差点倒地,“你明明……是看的严观白吧?他采药必经之路,只有这里能一目了然哦,哦吼。是不是啊?”她瞧着言欢脸儿绯红,小人得志地叉腰狂笑了起来。
“你赶紧找严观白去诊个脉,你这病拖久了我怕传染。”言欢嘴皮子不示弱。
秦云玖本就是个没火气的人,她非但不恼还大声嚎了开来,“严大夫,严观白!”她边叫边跳,身前两坨肉疯狂地上下跳动,晃得言欢咬牙切齿,她猛地扑倒秦云玖,恨声道,“闭嘴。”
“你心虚?”
“闭嘴!”
秦云玖正色,劝道,“我以医者的身份来开导你,你知道医者最容易喜欢哪种人么?”
言欢谦虚地摇头,转眼龇牙道,“说!”
“一,病患。”
“……我是。”
“但是,病患与大夫待一块能几天?这种露水姻缘没几日就会飞灰湮灭吧。感情是什么,一飞冲天,缠缠绵绵到天边!”
言欢被云玖神乎其技的成语劈得满眼金花,“等等,你还是说二吧。”
云玖一脸鄙视,“二,同为医者的人。朝夕相处下,怎能不生出感情,两人为病患接骨熬汤、执手天涯,轰轰烈烈地创出一个个奇迹,最终两个人的关系是血浓于水,鱼水之欢!”
“……”言欢噎了半晌,青着脸点点头,道,“你……说的对。”
“你看起来很勉强……”
“……请你别用成语了好吗?”
“好吧。”她真诚地应允,“那你认为我的提议是不是惊天地泣鬼神?”
一道视线落在身上,言欢小心翼翼地抬头看。
人果然不能过于安逸,来人站在五步开外,她才惊觉,自己的反应已迟钝退化至斯?不,武功自己无法与他匹敌,但她的生存能力却敢称第一,可耻的是,她竟全然没发现他。从前是,现在亦是。
来者正是严观白。
他徐步走来,临风而立。
“惊天地泣鬼神?”严观白复述,带着困惑。
秦云玖立即起身,春风满面地扑上前,一千零一句的问候道,“严大夫,人家好想哦。”
严观白一笑,“在下承受不起。”
“怎么会承不起。”云玖风情万种地朝他眨眨眼睛,一旁的言欢看得嘴角抽搐,“严大夫正巧路过这里?”
“不,我听见有人唤我,我便过来看看。”严观白不着痕迹地推开云玖的纠缠,言欢颇为欣慰地松下了紧绷的晚娘脸,笑眯眯地坐在树下,心情霎那间由阴转晴。
忽而,云玖冲言欢狡黠一笑,笑得人心儿直发颤,上回她拐自己去打家劫舍就是摆出这番无害的嘴脸,言欢警戒地眯起眼,耳边听得那甜腻腻而又该死的声音,“严大夫,之前我叫你,是因为我家言欢想见你,有事想跟你说。”
严观白合作地朝她看去,眉目柔和。
“嗯,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言欢扯了一抹笑,朗声道,“云玖说对严大夫有爱慕之心,可她女孩子一个,开不了这个口,就只能劳我帮忙了。严大夫,你明白了么?”
闻言,严观白淡淡地看了眼呆掉的云玖,“谢谢了,我承不起这份情。”那一眼,极轻,轻得似地上的枯黄树叶,清渺无比,任谁都看得出其中的不以为然,他连考虑都不曾便推拒得干干净净,即便是玩笑也不免伤了秦云玖的自尊心。
言欢心下喜忧参半,可一看云玖涨红的脸还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秦云玖斜睨了严观白一眼,使劲一跺脚便扭腰跑了,那花花绿绿的袍子不消片刻便成为一道远景,看来的确气得不轻,不然以她摆臀的姿态应是老半天才能下了这个山头。
严观白说,“既然无事,我便去采药了。言姑娘,我先告辞了。”
“留步。”言欢踱到他面前,笑嘻嘻道,“云玖说得没错,我确实有话想跟你说。”
他略略凝神,脸上照例是瞧不出任何情绪的温和,“什么事?”
言欢轻柔而坚定地道,“我对药草针灸很有兴趣,不知严大夫你能否指点我一二?”
严观白望进她弯如月牙的双眸,一时间,他竟有些说不出的异样感受。
第八章 南风一言
“桔梗一两,甘草二两,加水三碗,煎成一碗,趁热服下。大娘,你按着这方子抓药,待脓因咳吐出后,即可痊愈。”
“谢谢严大夫。”大娘捧着药方,又是一顿千恩万谢。
严观白劝不了,只得微微一笑。
而言欢则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暗自嘟哝道,“又是一桩赔钱买卖。”她不情不愿地抠出钱囊里的几枚铜钱,塞进大娘的手里,“去抓药吧。”
秋末冬至,树影萧条,深水静流,正是一年中最为冷冽的时节。而破庙中却是人气鼎沸,已然再也塞不下多一人,言欢望了望又在执笔写方子的严观白,不得不出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大家不要着急,一个个慢慢来,我们严大夫今日还留在这替大家诊症。”
严观白那日允了自己的要求,这几天便带着她四下诊病,去的都是些穷困的小村庄,病患大多付不起诊金,有时候他们连药钱也得跟着赔进去,想来,她劫舍而得的财物已散得七七八八,更别提严神医预支给她的银子,早些天便用了干净。
她言欢何时成了慈眉善目的散财童子了?
不禁气闷地斜了“神医”一眼,他正安抚着一男童,神态温柔,仿佛融了的春水,别说那小东西被唬得一愣一愣,连她也是迷醉不已。严观白的笑很美,清雅绝世,恍惚间,已被夺了心魄。
他察觉到言欢的视线,对她报以一笑,“言姑娘,给这孩子药钱吧。这药方味苦,多给枚铜板让他买些蜜枣。”
“谢谢哥哥。”小孩也知谁待自己好,他清脆的童音引得众人也跟着快乐起来,“哥哥长得好漂亮,心肠又大大的好,真是活菩萨。”
言欢嘴角抽动,“小弟弟,拿着吧,回去买……蜜……枣……”她勉强挤出来的笑容颇为森然,小孩子结接过,粲笑一下,“姐姐也是大好人。哥哥姐姐生的小孩一定是很漂亮。”
言欢闻言一怔,嘴角的弧度泄露了她的欢喜,“去吧去吧,玩去吧。”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板——严观白俊美胜仙,而众人皆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人。这怎能让她不骄傲?
严观白并不辩驳两人的关系,正专注地提笔写方,飘逸俊雅的字体稳稳落在宣纸上,“黄芪、芎各一两,糯米一合,水三碗,煮至半到后,分次服下。”他抬首安抚面前的妇人,“按此方服用,腹中胎儿必能保全,大嫂放心。”
她瞧着他淡淡的笑意,心情也为之一悦。
随严观白行医为的是可以朝夕相处,别人得不得到救治她并不关心,只盼他多瞧她一眼,多给她些笑容,多跟她说上几句。骤然心神一顿,莫非……真如碎嘴云玖说的……自己喜欢严观白?
她捏着钱囊的手紧了紧,脸色泛白。
那厢大嫂谢过严观白,挺着大肚子缓缓走来,道,“大姑娘?
言欢忙应声,手忙脚乱中易出差错,她指尖一不稳,铜钱叮叮当当地滚开了去,它似是长了眼,绕了个弯,飞快地躲进了转角处。
言欢追了上去,见它静静躺在水沟里,一弯身就去捡。
但是,有人快一步地挡在她的面前,言欢一头栽在那人怀里,一双臂膀有力地搂住了她的腰,将言欢往后一拽,她一下子望进那双熟悉不过的桃花眼里,直觉浑身的恐惧纷纷冒头。
“是你!”言欢眉头大皱,使劲挣开那人的双臂,她可不想惨遭毒手,“萧护法大老远来这,所为何事啊?”
来人正是圣教护法萧南风,他掐了掐言欢的腮帮子,笑意盈盈道,“怎么那么生疏,该叫萧哥哥才对。”
一阵恶寒。
言欢瞪他一眼,从水里拣出铜板,冷道,“我近日无任务在身,萧护法你打哪来,就回哪去,恕言欢不招待了。”
“言小妹你真客气,难得没对我恶语相向。”他欣慰地接口道,“难道是跟着那个好脾气的神医,你也跟着转了性子了?”萧南风轻声慢语,在静落落的巷子中听上去分外森寒,似是带了杀意。
言欢波澜不惊,脏了的铜板蹭在萧南风的袖上,她笑道,“我的事你别管。否则难保我一时错手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嗤笑道,“凭你?”
“凭我。”言欢藏好干净了的铜板,抬眸道,“兔子急了还咬人。”
“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九,要是你真要杀我,你可得陪着我耗一辈子了。”萧南风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