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云歌未动,只问道:“如何了?”
霍成君上车坐到她身边,压着声音说:“父亲倒是挺疼你,我刚提议时,他坚决不同意,后来我说是你自己的意思,他才不反对了。霍云歌,我只提醒你,不要忘了你血管里面流的是霍氏的血!你和我的怨恨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你若做了对不起整个家族的事情,霍氏的列祖列宗不会原谅你!”云歌笑看了她一眼,跳下了马车。
霍成君寒着脸吩咐:“回宫!”
马蹄的“得得”声渐去渐远,云歌的笑意尽数消失,眺望着远方,神情迷茫。夕阳余辉将整条长街晕染成绯红色。温暖的光晕中,她的身影显得十分轻薄。一辆马车踩着青石路而来,她闻声回头,看到马车上的于安,迷茫的眼中绽放出喜悦,却在看清楚马车的刹那,喜悦的光芒熄灭,一种透骨的哀伤漫上了眉头。一瞬间,于安竟不忍睹,低着头说:“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想去哪里?”
云歌呆了一下,才似完全清醒,微微笑着,跳上了马车,“去给太子太傅大人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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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来给孟珏贺喜的人络绎不绝,孟府门前的整条街上停的都是马车,道路十分难行,常会有马车挤在路中央动弹不得。幸亏于安驭马技术高超,马车上又印着“霍”字,所有的马车看到他们,都会主动让道,所以一路畅通地到了孟府。几个家丁正守在门前迎客、挡客,其中一个看到云歌,忙转头对身旁的人吩咐了两句,又赶着跑上来,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云姑娘……”云歌笑着纠正道:“我姓霍,云只是名。”
家丁立即改口,“霍姑娘,奴才已经命人去通知弄影姐姐了。”
正说着,三月已经跑了过来,笑道:“他们和我说,我还不信,竟真是姑娘!”
云歌笑道了声好,问:“孟大人方便见客吗?”
三月一叠声地说:“方便!方便!”她领着云歌向花圃行去,“这会子,堂屋、书房都是人,闹得不得了。我看花圃倒是还清静,好多花也开得正好,姑娘就在那里等等吧!我已经让师弟去禀告公子了,他肯定很快就到。”云歌笑点点头,“多谢你。”
三月问云歌想坐在哪里,云歌说“随便”。三月就在紫藤花架下铺了湘妃竹席、设了楠木几案,烹了云雾山茶,确定云歌一切都方便舒适后,才退了下去。云歌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不远处,几丛芍药花开得正好。望着花,云歌脑海中忽地滑过一个人“懒卧芍药”的不羁样子。于安见孟珏到了,向他行了个礼后,悄悄地离去。
孟珏立在花影中,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紫藤花架下的人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一时唇畔含笑,一时又在无声叹气,可不管笑还是叹气,眉梢眼角却总是挽着无数哀愁。好半晌后,他才提步向她走去,一边走着,一边脸上带起了惯常的微笑。
云歌正望着芍药花出神,孟珏一直走到她身旁,她都没有发觉。
视线内红红白白的芍药花,忽地被一截蓝袍挡住,云歌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
无限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云歌心中一声长叹,缓缓抬头,和孟珏视线相触时,也已是笑若春风,“恭喜孟大人。”孟珏坐到她面前,微笑着将手中的一个小木盒递给她,“你应该是专程为此物而来。”
盒子内放着一块锦帕,帕上压着一个小陶瓶。云歌将瓶子打开,倒了一粒药丸到手中,一边看,一边问:“如何使用?”“锦帕上有具体用法。此物遇水就化,小心收存。”
云歌立即将一粒药丸丢进茶杯中,端起轻抿了口,“有异味!我要的是无味无色,人不知鬼不觉的药。”
“时间有限,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你若不满意,就还给我。”
云歌把陶瓶收到了荷包里,“我要。”
孟珏说:“你要我做的东西,我已经给你,现在该你告诉我,你和霍光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云歌凑到他眼前,下巴微扬,笑睨着他说:“我告诉你了,你肯定要后悔得晚上睡不着觉。”
孟珏往后退了一退,拉远了与云歌的距离,淡淡说:“洗耳恭听。”
云歌坐回了原位,“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我和霍光的关系,我爹爹很久很久以前的名字叫‘霍去病’。”孟珏的笑在脸上僵了好一会儿后,才又恢复正常。
云歌慢悠悠地说:“你别想着用这个对付霍光。一则,年代久远,既无人证,也没物证,你的话不会有人相信;二则,霍光和病已大哥没什么关系,我爹和病已大哥却都是卫家的血脉,大哥心里究竟会怎么想,你可猜不准。”她拍了拍裙上的落花,站了起来,“这次合作十分愉快,谢谢你了。”说完,转身欲走,却又突地回了头,侧眸笑道:“几日内,你会收到我的一份大礼,不要表现得不开心哦!”一阵轻笑,步履轻快地走出了花圃。~~~~~~
为了庆贺太子册立,未央宫的前殿装饰一新,比起刘询登基的时候都丝毫不差。刘询、许平君并肩坐于金銮殿上,霍婕妤、公孙长使、还有新近入宫的张良人也依各人身份列席。百官、命妇依照品级而坐。孟珏是将来的天子师,座位自然在最前面,和霍光同席。刘询今天晚上是真的开心,笑声不断。底下的官员们有真开心的,也有假开心的,可不管真假,笑声却是一点不能吝啬,不停地陪着刘询笑了又笑。孟珏总觉得心里有丝不安,刘询和霍光的笑都别有意蕴。仔细想想,却又实在想不出来,今天晚上这样的日子他们能做什么。歌舞声中,众人纷纷恭贺太子殿下,向太子殿下道完了喜,又向孟珏道喜。恭贺太子殿下是假,给孟珏道喜才是真。太子殿下还是个小不点,什么都不懂,要巴结奉承也是日后的事情,和孟珏搞好关系才是现在的关键。席间张安世一句笑问“孟太傅可定了亲事”让几个正在敬酒的人一下竖起了耳朵,心中唉叹“完了!晚了!要被张家抢先了!”,直恨不得当场打自己一耳光。难怪人家是正一品,自己只能是个副二品,这就是差距!孟珏心中明白过来,拱了拱手,正想用话语避开这个问题,刘询已经笑道:“朕与孟爱卿是微时故交,这事朕倒是很清楚,他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张爱卿若有好人选,赶紧告诉朕。”张贺站了起来,朗笑道:“臣最爱做媒,皇上和皇后娘娘就是臣给说到一起的,想当初许家婆子还不乐意,看如今这和和美美的!许夫人,你不再埋怨我了吧?”许母臊得直想找个地洞去钻,许父唯唯诺诺地赔着笑说:“不敢,不敢!”大殿上一片笑声,张贺笑说:“今日,臣给孟大人也说个媒,仍是许家的姑娘,皇后娘娘的堂妹,论模样、论相貌都是出挑的,性子也好,绝不会委屈孟大人。”刘询赶在孟珏开口前,笑着说:“朕见过她,确是一门好亲事。”
刘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众人也都明白了这门亲事是要把孟氏和许氏的利益连在一起。
金口玉言,眼见着一切就成定局,霍光忽地笑道:“老臣也凑个乐子,老臣也知道一位不错的姑娘,和孟太傅十分般配,虽不敢说千里挑一,但这长安城里若想再找一个更好的出来,却有些难!”言语间虽然只夸着自己的人,却句句在损许家的姑娘。霍光一向谨慎恭敬,就是对一般人都很客气有礼,今日竟然当众挤损许家。大殿里静了一静,才又笑起来,但是笑声已经明显透着勉强。张贺正想当场发作,张安世在案下狠狠地拽了他一下,他才闭了嘴,仍不满地瞪着霍光。
刘询笑道:“不知霍大人所说是谁?若真有这般好的人,朕和梓童也想见见。”
张贺小声嘀咕:“就是!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别光是嘴里吹!”
霍光笑道:“臣想说给孟太傅的姑娘,皇上和皇后都认识的,就是臣的义女霍云歌。”
刘询和许平君都愣在了金銮座上,神色怪异。孟珏猛然侧头,盯向云歌,却见她深低着头,根本看不清楚表情,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张贺看着云歌,咂巴了下嘴,再没吭声,张安世看了眼兄长,奇怪起来,这人怎么突地就心平气和起来了?
从宴席开始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许平君突然问道:“霍大人可征询过云歌的意思?她自己可愿意?”
霍光还没开口,霍成君就笑道:“孟太傅人材出众、臣妾的姐姐当然乐意的,臣妾求皇上允了这门婚事吧!”云歌抬头,对着许平君疑问的视线点了点头。
刘询迟迟不肯说话,只是盯着云歌。
许平君不解地望了会儿云歌,毅然起身,面向刘询跪了下来,求道:“皇上,臣妾觉得不论性情、还是容貌,云歌都与孟太傅更般配,求皇上准了霍大人的媒!”霍成君也跪了下来,满脸诚恳地同求。
这是许平君和霍成君第一次意见一致,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殿下的百官彻底看傻了,不明白今天晚上唱的是哪出戏,只能静悄悄地看着殿上的两位娘娘同为霍家求婚。
刘询强笑着说:“这事容后……”
孟珏突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说:“臣茕然一人,霍小姐正是良配,求皇上准婚!”
霍光笑眯眯地说:“臣代小女求皇上准婚!”
现在的场面已成了射出去的箭。刘询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许平君和霍成君,只得一手扶着一个,挽起了她们,朗笑道:“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霍云歌山水清韵、花木风致,许香兰性生婉顺,质赋柔嘉,特赐婚于太子太傅孟珏,诰封霍氏正一品夫人,许氏从一品夫人。”一旁早有官员执笔将刘询的话一一记录,润色整理成圣旨。霍光笑着向刘询谢恩,将不悦全放在了心底。孟珏却僵跪在地上,没有立即反应。
霍成君一泓秋波,从云歌脸上扫过,落在了孟珏身上,笑着说:“皇上真是厚爱孟太傅!一门竟有两位一品夫人。恭喜孟太傅!”孟珏警醒,忙磕头:“臣谢皇上隆恩。”殿上立即响起众人七嘴八舌的道喜声。
刘询只抬了抬手,让他起来,拿起桌上的酒杯欲喝,却早已是空的,七喜忙端了酒壶过来斟酒,刘询未等酒斟满,就不耐烦地问:“歌舞呢?”一旁侍奉的宦官立即命奏乐。因是贺太子册立,歌舞喜庆欢快,满殿的人也好似都喜气洋洋,刘询笑赏着歌舞,缓缓端起酒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云歌等着两曲歌舞完了,众人对她的注意都散了时,借着更衣,悄悄退避出了筵席。都是熟悉的路径,不大会儿工夫已经行到宣室殿外。有宦官过来查问,见是她,倒是愣了,“姑娘怎么在这里?”可他的面孔对云歌而言,却是陌生,“你在宣室殿当值?”
“是!皇上登基后,将奴才从骊山调到这里。”
那病已大哥应是相信他的了,“麻烦你帮我带个话给皇上,说我想私下见他一面。”
“姑娘客气,奴才立即找人去给七喜总管传话。”
云歌点了点头,眼睛一直望着殿内。
宦官请她进殿等候,她沉默地摇摇头,可一会儿后,又向前行去,未走几步,却又猛地停住。她似想后退,又似想前进,几番犹豫后,迟迟疑疑地走进了殿门。宦官在前面带路,想领着她去正殿,笑问:“姑娘想喝什么茶?”身后没有回应,一转身,看见云歌不知何时早停了脚步,呆呆立在院内。宦官小步跑着回去。
云歌似乎盯着院内的一草一木,眼中却空无一物。他隐隐明白了缘由,轻轻说:“姑娘要用人,唤奴才就可以了。”说完,也不管云歌有没有听到,悄悄退了下去。刘询进来时,云歌正低头立在茑萝架下,一手扶着竹架,一手轻抚着叶蔓。隔着疏落间离的绿叶看去,她的人如笼在氤氲流转的青纱中。他身后的宦官想出声命云歌跪迎,刘询摆了下手,令他下去。他轻步走到藤架前,低声说道:“你来晚了,花期刚过。”
云歌抬头,看见绿叶中,一双黑漆的眼睛,若星辰一般,将她阴冷黑暗的迷途突然照亮,她笑了起来,“你说‘茑与女萝,施于松柏’,很难种在庭院,可我种活了。”语声轻得似怕打碎梦境,快乐却盈满了整个天地和她的眉眼。云歌走近,伸手想触碰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缩回了手,“我知道我一碰,你就会像以前一样又走了。这次我不动,也不说话,你多陪我一会,就一会。”她的目光沉静缠绵,不管红尘繁华、时光荏苒,天地在她的眼中,唯有他!
刘询只觉得熏然欲醉,醉梦中,时光似将过去与现在最完美结合。他温柔地凝视着她,分开了挡在脸前的藤叶,轻声说:“云歌,我不会消失。”云歌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有了一层雾气,遮得她的人在迅速远离,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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