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歌





  一群没了主见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各就各位地忙碌起来。
  刘询的心稍宽,语声反倒虚弱下来:“病可以治吗?”
  张太医恭敬地说:“幸亏太子殿下吃得不多,又发现及时,病情未恶化。先灌些绿豆汤,再吃些药,休养一段日子,应该就能大好。”
  刘询一直紧绷的身子突然松懈了,几近失力地靠着坐榻。一会儿后,又突然站了起来,对七喜吩咐:“将椒房殿的所有人和御厨都押到刑房,朕亲自监审。”
  审问了一整日,一个个拿口供,大刑加身,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刘询冷笑:“他们都无辜,难不成毒是太子自己吃下去的?”
  七喜正准备动用酷刑,富裕突然想起一事:“今天早上太子殿下起身后,奴才正要服侍太子用膳,殿下突然听闻皇后娘娘跪在昭阳殿外,立即闹着要去,奴才自然不敢让殿下去,不想殿下把奴才几个支开,等奴才们回来时,已经不见殿下踪影。奴才们立即分头去寻,看到殿下从昭阳殿出来,手里好似还拿着瓣橘子……”富裕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没了。
  刘询一动不动地坐着,只脸色越来越青。半晌后,他问:“这件事情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富裕摇头:“只奴才知道。”
  刘询又静静坐了会儿,站了起来,一句话未说地走出了屋子。
  因为宫女、宦官都被拘押了起来,椒房殿内异常冷清。
  大概怕惊扰儿子睡梦,许平君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下,她坐在榻侧,一边绣花,一边守着儿子。
  刘询站在窗外,呆呆看了许久,只觉得慌乱了一天的心突然就安宁了下来。
  他举步人殿:“醒了吗?”
  许平君立即跪下,恭敬地说:“还没,不过张太医说毒已经解了,应该随时会醒。”
  刘询忽然心头莫名的烦躁,冷声说:“你这个娘做得可真是称职!”
  许平君的脸色苍白,不停地磕着头说:“臣妾罪该万死。”
  刘询只觉厌恶,斥道:“出去!”
  许平君忙躬着身子退出了大殿。
  刘询坐在儿子身旁,轻轻抚着儿子的脸,小声说:“你要吓死爹吗?等你醒来,不打你一顿板子,你记不住教训。下次再敢乱吃,就吊起来打。”
  刘夷迷迷糊糊地刚醒来,就听到父皇说要“吊起来打”,吓得差点哭出来:“父皇,儿臣……儿臣……知错……”
  刘询拧着他的脸蛋问:“混小子,你好好的早饭不吃,为什么要跑去昭阳殿?”
  “儿臣……儿臣请娘娘给母后求情。”
  “你不来求我,反跑去求她?”
  “儿臣……儿臣……他们都说父皇最宠娘娘。”
  刘询气笑:“他们说的你就全信?”
  “可……儿臣看父皇若不在宣室殿歇息,就去昭阳殿,父皇定是常常想念娘娘的。”
  刘询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得苦笑着说:“将来有一日,等你做皇上时,也许你就会明白。不过,你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烦恼,因为爹会帮你把这样的人都清除了。”
  刘夷似明白非明白地轻轻“哦”了一声。
  刘询舍不得离开,东拉西扯地问着刘姡Щ啊9巫龅萌绾瘟耍饺占涠汲孕┦裁矗肀呤够降娜丝啥枷不叮兴运缓昧耍鯅'零零碎碎地回答着。不知怎么的,说起了张良人,刘姡Р唤獾匚饰巫罱恢笨床坏剿拍锬镄宰踊钇茫罱匆恢贝诘罾锊怀隼矗退磺楹芎玫墓锬锬镌趺匆膊蝗フ宜媪恕?br />   刘询诧异:“你怎么知道公孙长使和张良人关系亲密?”
  刘爽笑讲着他在御花园中的经历,刘询的脸色渐渐阴沉。
  “霍婕好到了多久,张良人和公孙长使到的?”
  刘姡肓讼胨担骸耙恍』岫几蘸湍锬锩凰导妇浠埃拍锬锼蔷屠戳恕!?br />   “霍婕妤命你吃点心,你怎么没吃?”
  “儿臣听公孙娘娘说她肚子里面住着个小妹妹,觉得很好玩,就光顾着看她吃了,后来正要吃时,先生突然冒出来,斥骂了我一通,带着我就要离开。估计娘娘看先生生气了,不好再留我吃东西玩,就让我们走了。先生后来罚我抄书,警告我不许乱吃零嘴,还说君子远妇人,让我不要去找娘娘她们玩,应该多读书,多去父皇身边学习。”
  刘询眼中情绪复杂,脸色越发阴沉。
  刘姡У妥磐罚忧拥厮担骸跋壬盅细瘢计饺绽锿Σ幌爰擅涣怂加肿芫醯眯睦锊话参取J裁词虑槎济挥懈鋈烁夷弥饕狻=袢赵缟希铱吹侥负竽茄偶钡妹挥邪旆ú湃デ竽锬锏模枷麓卧俨桓伊恕8富剩姑挥醒暗较壬穑磕俣嗯尚┤巳パ埃貌缓茫俊?br />   刘询站起来,打算离开:“你好好休息,这两日的功课可以先放一放。”
  “嗯,多谢父皇。”
  刘询弯着身,把刘爽的胳膊放进被子,把被角仔细掖好,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要走。
  “爹……”刘夷突然叫。
  刘询回头:“怎么了?”
  刘姡Э醋潘⒋簦换岫笏担骸暗饷婧冢┯只阈⌒牡恪!?br />   刘询眼中的阴郁一刹那就淡了,笑着说:“知道了。你以为爹是你吗?睡吧!明天爹再来看你。”
  刘询出殿门时,视线四处一扫,看见个人影缩在暗处,似等他离开后才敢进去。他冷声说:“以后看紧点,若再有差错,朕第一个降罪的就是你。”
  人影跪在了地上。
  他一甩袖子,出了殿门。
  许平君看他走远了,才站起来,仔细锁好殿门,进了屋子。
  刘姡Э吹侥盖祝还锹稻拖胱鹄矗瓷碜臃⑷恚蟮ィ砥骄Π阉ё。骸氨鹇叶靖瞻胃删唬砩匣姑涣ζ兀 ?br />   刘姡С赌盖椎男渥樱砥骄讶バ啵狭碎健?br />   刘爽靠在母亲怀里,小声问:“父皇会饶了先生和姑姑吗?”
  “应该会。他一时急怒才想杀你师傅,现在的情况提醒了他,霍光一日未放权,他需要借助你师傅的地方还很多,他能做的不是发怒,而是隐忍。”
  刘夷终于放下心来,喃喃说:“希望师傅能原谅我。”
  “虎儿,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了救师傅和姑姑,勇敢地吃下毒药,娘吩咐你小七叔叔去寻毒药时,还担心你会害怕,不敢吃,没想到你这么勇敢。他只会谢谢你,怎么会怪你?”
  刘爽眼中有泪花:“父皇说是打老虎的,我……我看见他们没有打老虎,有一群黑衣人围攻师傅,我该制止他们的,可我害怕得躲起来了。师傅摔下去时,也看见了我,他的样子好悲伤,他肯定很失望。我是个胆小鬼,看着师傅在自己面前被人杀害……我晚上做梦,看见师傅在生气……”
  许平君紧紧地抱着他,拍着他的背:“不会,不会!你师傅是个最会体谅别人难处的人,娘以前也做过对不起你师傅的事情,可你师傅一点都没生娘的气,这次他也一定不会生你的气。虎儿不是胆小鬼,虎儿很勇敢,我的虎子聪明善良又勇敢。”她的语声轻柔,想尽力拂去儿子心上的尘埃。却悲哀地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擦不去,他亲眼看到和经历的一切,将永远刻在心上。
  “我不勇敢,姑姑才勇敢。娘,姑姑知道她救了大公子,爹会很生气很生气吗?”
  “她当然知道。”
  “可是她一点都不怕,她仍然去救大公子了!”
  “对!如果有一天是娘或者你遇险,你姑姑也会什么都不怕地来救我们。”
  刘姡У牧撑踊婪⒊鲆煅纳癫桑盟拼笱┲忻月返娜嗽诤诎狄趵渲型蝗环⑾只鸸猓骸霸词樯系幕安皇羌俚摹D铮乙恢币晕樯系幕叭羌俚模乙坏愣疾幌嘈牛以鞫袼械氖榧退械娜耍裁慈嗜噬粕疲际羌俚模∽罴シ淼木褪牵髅鞑幌嘈湃噬频囊话锶巳椿固焯炱谕盼胰ハ嘈牛∠衷冢抑懒耍认兔撬档牟皇羌倩埃侵徊还苍谂ψ费埃迸Φ厮捣廊巳プ费啊!?br />   许平君听得心惊胆寒,刘夷的不动声色下竟藏了那么多的失望和迷茫。日常所见和书籍中所学完全两样,他在失望中迷了路,年纪小小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又能相信什么。一个没有“相信”的人生,她想都不敢想。
  刘姡闹谢沟氖兔悦I⑷ィ闹俸『盟贫记崴闪耍ㄖ氐木胍庥可侠矗兆叛劬Γ悦院厮担骸肮霉糜辛宋O眨镆彩裁炊疾慌碌厝ゾ人踔敛慌率ジ富省9霉煤苡赂遥Ω岛苡赂遥锖苡赂遥⒍埠苡赂摇彼浇呛盘鹈赖男σ猓ソコ寥肓怂纭?br />   许平君看到他的笑,轻轻在他额头亲了下,也微笑起来。
  虎儿,不是娘不怕失去你父皇,而是娘喜欢的那个人早就不见了。等你再长大一点时,娘会给你讲娘认识的病已哥哥是什么样子,会给你讲娘做过的傻事,还会给你讲娘、病已、云歌、孟珏、大公子,讲述我们曾经的亲密和笑闹。这世上,时光会改变太多事情,但总有一些人和一些事,只要你相信,就永远不会变……
  刘询一走出椒房殿,七喜立即迎上来:“皇上,回宣室殿吗?”
  刘询目光阴沉,却面容带笑:“昭阳殿。”走了会儿,又吩咐,“传朕旨意,赏赐张良人玉如意一对,命她明日晚上准备迎驾。”
  “是。皇上,关着的宦官和宫女怎么处置?椒房殿总要人服侍的。”
  “听到太医诊断病情的几个都杀了,其余的先放了,富裕……”
  七喜小心地听着对富裕的发落,一边琢磨着哪个宦官能胜任椒房殿总管的职位,可等了半晌,都没有下文。
  “……也放了。”
  “是。”七喜很是意外,却不敢问,只能任不解永沉心底,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要对富裕再多一份客气。
  听到宫女向刘询请安,霍成君有诧异也有惊喜:“皇上怎么来了?”
  刘询皱眉说:“你不希望朕来,那朕去别殿安歇,摆驾……”
  霍成君忙拉住了他,娇声说:“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听闻太子殿下病了,臣妾就想着皇上应该不会来了,臣妾当然希望皇上能日El……”霍成君说着,满面羞红。
  刘询把霍成君拥进了怀中,温柔地笑着。
  霍成君一边细察他神色,一边小心试探:“听闻皇上把椒房殿的宫女、宦官都拘禁起来了,难道太子的病……”
  刘询眉目间露着几分疲惫,叹了口气:“病倒没大碍,朕生气的是一大帮人还照顾不好一个人,所以一怒之下就全关起来了,还杀了几个。事情过后,却觉得自己迁怒太过,有些过意不去。”
  霍成君心中有嫉妒,有释然:“皇上是太喜爱殿下了,关心则乱。何况只是几个奴才而已,皇上也不必太往心上去,给他们一些警告也是好的。”
  刘询笑道:“朕还没有用膳,去传膳,拣朕爱吃的做。”
  一旁的宫女忙去传膳,自然少不了皇上爱喝的山鸡汤。
  刘询就如天下最体贴的夫君,亲手为霍成君夹菜,亲手为她盛汤,还怕她烫着,自己先试了一口。霍成君也如天下最温柔的妻子,为他净手,为他布菜,为他幸福地笑。
  荚蓉帐里欢情浓,君王却未觉得春宵短。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准备去上朝,霍成君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刘询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异常的清醒:“你再睡一会儿。今年天寒得早,大雪下个不停,恐怕要冻死不少人,朕得及早做好准备,看看有没有办法尽量避免少死一些人。”
  霍成君听得无趣,翻了个身,又睡了。
  刘询毫不留恋地出了昭阳殿,一边走一边吩咐:“传隽不疑、张安世、张贺、杜延年先来见朕。”
  见到他们,刘询第一句话就是:“各位卿家可有对策了?”
  众人都沉默,杜延年小声说:“臣来上朝的路上,已经看见有冻死的人了。看情形,如果雪再下下去,就会有灾民陆陆续续来长安。”
  刘询恨声说:“孟珏!”
  众人还以为他恨孟珏意外身死,以至无人再为他分忧解难,全跪了下去:“臣等无能。”
  刘询问道:“霍大人的病好了吗?他有什么对策?”
  隽不疑回道:“臣昨日晚上刚去探望过霍大人,还在卧榻休息,言道‘不能上朝’。臣向他提起此事,讨问对策,他说皇上年少有为,定会妥善解决此事,让臣不必担心。”
  刘询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会儿,开始下旨:“开一个官仓,开始发放救灾粥,早晚一次,此事就交给杜爱卿了。记住,一定要滚烫地盛到碗里,插箸不倒!若让朕发现有人糊弄朕,朕拿你是问!”
  杜延年重重磕头:“臣遵旨!”
  张贺自告奋勇地说:“皇上,臣也去,给杜大人打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