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独木不成林_完结_派派小说





  烟容一度认为,欢喜的心是一盘沙子,任谁也抓不住。但现在,她竟然笑了,烟容十分肯定在欢喜的心中,有了那么一个东西,令她无法割舍。但那到底是什么呢?烟容猜不出来。
  “你有那个心思算计我,倒不如想想一会儿见到丞相大人如何认错讨饶。”欢喜猛地侧过头,冷冷地望着烟容。
  “我……”烟容狠狠地瞪了欢喜一眼,别过头不再开口。
  接近午时马车才赶到桦山脚下,上山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沿山脊修建的石子路,另一条是盘旋在坡上的山路。随行的士兵们正要赶着马车上石子路,却被欢喜拦了下来:“走盘山路。”
  士兵们疑惑地望着欢喜:“姑娘,这盘山路一绕至少要两个时辰。”
  “无碍,那个孩子并未成年,入土安葬的时间应该是傍晚。现在刚刚正午,最迟申时也能到达山顶了。”欢喜缓缓说着:“就当是沿路看风景吧。”
  士兵们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道这些姑娘媳妇全都是贪玩好事的主儿,哪怕去参加葬礼也不忘趁机游玩。
  欢喜并没有理会士兵们的不忒,她随手拿起一块桃酥,咬了一口。
  倒是烟容沉不住气地说道:“这样走多绕远,欢喜,我们还是走大路吧。”
  “怎么,你怕颠簸?”欢喜一边吃着桃酥一边问道:“烟容,你何必非要让我把话说清楚呢。”
  “什么意思?”烟容猛地拽住欢喜的胳膊:“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会说我算计你,一会又话里有话!”
  望着烟容泛红的眼眶,欢喜并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你和乐正瑶,不是闺房密友吗?”欢喜说完这话,便推开了烟容的手。
  烟容有些颓然地瘫坐在一旁:“送走你那件事,我、我虽然知情,但也无能为力,她才是太傅府里的大奶奶,你不过是个歌姬,而我也不过是丞相的小妾。至于这次,我的确先去找了乐正瑶,也的确是她指点我来求你的,现在你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她难道还敢动你不成?”
  欢喜盯着烟容的眼睛,许久之后,她轻声说道:“烟容,你的心眼若是有花秀一半就好了。”
  马车内气氛尴尬,欢喜并不想同烟容争吵什么,昨夜她并没入寝,坐在石阶上认真地思考着烟容来求助这件事。她直觉认为,这并不是烟容能想出的主意,定是有人在她背后唆使鼓动。而以烟容的性子以及在六弓国的地位,想来不会认识太多府外人士,丞相府里的其他夫人肯定不会帮她。但有一个府外人士,既有心计,又颇为毒辣,那就是乐正瑶。
  乐正瑶这样的女人,欢喜在景和国的冷宫内见过很多,她们都曾满怀春情地喜欢着一个人,但那个人却永远也不会回应她们的爱情。日子久了,她们心中的爱无宣泄,便化成了恨。有趣的是,她们恨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在男人身边的女人。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至多只能骂骂皇后,而乐正瑶,她能对欢喜做的,可就不止骂街或是赶出府了。
  欢喜料定,乐正瑶今日会派人在石子路上埋伏攻击自己,依照那个女人的性情,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情敌才能安心。所以,欢喜才会选择走崎岖不平的山路。她不是担心随行士兵的战斗能力,而是不愿与乐正瑶有任何交集,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给尔夏造成任何困扰。
  在颠颠簸簸了将近三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山顶。欢喜跳下马车,一抬眼便看到了层层叠叠的山峰,秀丽巍峨,稍远一些颜色就要淡些,一直延伸到烟雾环绕的天际。一条溪流如同水蓝色的裙带,在群山间悠然自得地绕来绕去。
  欢喜和烟容停下来的地方,正是木华寺的正门口,木华寺是六弓国内有名的寺院,专为国都的世家贵族讲经传道,超度往生。因烟容的小儿是横死的,关尹担心会对家族风水造成影响,便特意抱着小儿烧焦的尸骸来请高僧助其往生西天极乐世界。
  欢喜慢慢走到门口,不待她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年轻的小和尚迎了出来:“两位女施主请进。”
  “你怎么知道有人来?”烟容有些惊奇地看着小和尚。
  “师父正在院中与丞相大人饮茶,二位女施主这边请。”小和尚并没理会烟容,他一转身走了进去,欢喜和烟容对视一眼,便跟在了他的身后。
  她们跟着小和尚来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侧院,只见关尹和一位白胡子老僧面对面坐着饮茶。烟容见到关尹,心里一酸,她顾不得身份,一个箭步冲到关尹身边:“关尹。”烟容嘟着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关尹。她那副憔悴可怜、楚楚动人的模样,若是寻常男子见到,定会心软地把她搂在怀中,好生慰藉。
  只不过,丞相关尹并非寻常人,他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欢喜面前:“欢喜姑娘,几年未见,别来无恙?”
  欢喜冲关尹行了礼,神色平和地说道:“回大人,一切安好。”
  关尹假意要扶欢喜,他故意虚晃了一下,但手却并未碰触到欢喜的胳膊:“不敢,本官现在可受不起姑娘的礼了。”
  欢喜一怔,她从关尹的话中嗅到一丝鄙夷的味道。欢喜以为关尹是在为子寻一事而打抱不平,她并没有动气,而是望着关尹说道:“大人,我今日前来,是把烟容交还于你。贵府到底发生了何事与欢喜无关,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更是你纳进门的妻室。既然进了丞相府,她的命便是你的。大人若是愿意,大可以休了她。”
  烟容张大了嘴巴,她不明白欢喜在说些什么,明明是让欢喜替她求情,为何现在却变成这种局面:“欢喜,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啊?”
  关尹轻描淡写地瞅了烟容一眼,烟容赶紧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姑娘想说什么呢?”
  “烟容的脾性大人想来是了解的,而且,她为大人生得两个孩子还未成年。”欢喜说完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侧院。
  关尹望着欢喜的背影轻轻一笑,这个亡国公主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正中靶心。先撇清关系,表示她并不想管烟容的闲事,然后陈述事实,并指责自己既然知道烟容的性子,就该多加注意,不该任由她争风吃醋酿成大祸,最后还不忘暗示自己别忘记烟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一事。
  这个欢喜,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五年前见她不过是一个清秀娟丽的翩翩佳人,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往,今日这番谈话,让关尹对欢喜有了新的认识。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就是皇帝若木不肯杀掉欢喜的原因。
  欢喜和主持一前一后出了侧院,住持快步走到欢喜身边说道:“这位女施主。”
  欢喜停了步子,望着住持,住持抿嘴一笑,伸手指指一间半掩着的门扉说:“可否耽误施主片刻?”
  欢喜点点头,跟着住持走进了一处十分清幽的院子。
  院中有一架紫藤,正值花季,紫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住持一边低头嗅花香,一边对欢喜说道:“施主命运多舛,自幼便……”
  欢喜眉头一皱,打断了住持的话,生硬地说道:“抱歉,我并不想知道自己的命格运数。”
  住持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侧着脸,如同顽皮的孩子般对欢喜眨眨眼睛:“二十年前,你的娘亲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她说她不想知道你的未来,我问她为何,她回答说,命和运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只有时光才是真实的,人只会在时光里经历沧桑慢慢老去。”
  欢喜并没有打听住持与应竹的认识经过,对她来说今日是个了结,从此以后,烟容连同景和国这三个字,再也不能左右她的思想,干涉她的人生。
  住持和欢喜默默无语,垂手同时望向笼罩在云海之中的未知远方。他们二人并没有察觉到有一个蒙面男子正站在房檐上注视着他们,不止他们没注意到,连关尹和欢喜带来的士兵们也没有发现这个神秘的潜入者。

  第十二章:紫藤

  欢喜慢慢地走到紫藤架下,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拨开几枝藤叶,藤架下有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井旁有一椭圆形的石凳,欢喜拿出手帕擦了擦上面积着的尘土,缓缓坐了下来。低沉的念经声透过门扉传进欢喜的耳朵里,烟容微弱的哭声夹在中间,住持已被叫去侧院主持往生仪式,整个后院里只剩下欢喜一人。
  她坐在石凳上欠着身子朝井下望去,井水很清,上面漂浮着几朵小小的紫藤花,欢喜看到自己的脸投影在水中。一阵冷风吹过,欢喜下意识地低下头,在她低头的一瞬间,无意中瞥见水里的那张脸变得模糊不清了。
  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笼罩在欢喜心头,她刚想大声呼喊,却被一个黑影用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巴。还未发出任何声音,欢喜便丧失了意识,半睁着眼睛慢慢地倒了下去,在她合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看到紫藤花簌簌落下,像一场突如其来的花雨。
  欢喜是在一间茅草屋里醒来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一个黑影嗖得晃了过去。欢喜想要叫嚷,却发现自己的嘴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双手也被用绳子捆绑住了。欢喜试图利用腰部的力量起身,但她却十分惊恐的发现,她的左腿不听使唤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人绑架了,这人既然没有杀她,那就证明她有一定的价值。一个亡国公主不可能引起别人的窥视,想来一定和尔夏有关。难道说,这人想利用自己威胁尔夏?威胁未来的皇帝?稍有计谋的人恐怕都不会这么做吧……那会不会是附属国的人,因暗杀当今皇帝不成,便想利用自己来杀掉尔夏?不过,这人何以认为尔夏一定会来救自己呢?更重要的是,这人难道不怕惹恼尔夏,他亲自带兵出征血洗那个国家吗?
  欢喜不是没想到乐正瑶这个人,但她认为,若是落在乐正瑶手里,这会儿恐怕在就命丧黄泉了,毕竟那女人迷恋子寻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能在侍卫严密守护的寺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她,这等武功,定不会是寻常之人。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一直停在外面的黑影慢慢朝门口走来。欢喜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在黑暗中那个人点亮了一支蜡烛,借着昏暗的烛光欢喜看清了那人的脸,那是一张令人觉得恐怖的脸,一条长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那个男人见欢喜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瞧,他皱了皱眉头,掏出了一方黑色的手帕蒙住了半个脸,只留出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
  欢喜见那个男人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她颤抖着别过头,不想目睹即将到来的折*磨。谁知那男人走到她身边,取下了塞在她嘴里的布条,并解开了绳子。欢喜不解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手腕十分酸痛。她挣扎着用手撑起身体想要下床,却被一阵钻心的疼痛弄得直掉眼泪。
  “我的左腿怎么了?”欢喜说着掀开被子,只见她的左腿膝盖上缠着厚厚的棉布。她浑身一抖,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刀疤男子。
  刀疤男子没有表情地说道:“折了。”
  “怎么折的?”欢喜脱口而出,不待那男子回答,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你弄折的?为什么?”
  男子没想到欢喜会这么问,他神色一怔,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怕你跑掉。”他见欢喜面露惊讶之色,忙补充道:“但我给你接上了,只要你不乱跑,三个月后能痊愈。”
  这个答案令欢喜哭笑不得,怕她跑了,所以就打折她的腿,这是什么诡异的想法。欢喜的嘴角抽了抽,不想再纠缠自己的腿无缘无故被打折这个问题。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音沙哑地问道:“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什么?”男子一惊,他犹豫了片刻问道:“你难道不问我为何会掳走你?难道不害怕我会再伤害你吗?”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欢喜语气平和地说道:“你若想害我,我区区一个女子,就是反抗也无济于事,只求速死。但你要杀我,在木华寺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要把我弄到这里来,并且打断我的腿,防止我逃跑。”
  男子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给欢喜倒了一杯凉水,欢喜接过水,不忘道声谢谢才一饮而尽。男子默默地又为欢喜倒了一杯,欢喜喝了一半便放下杯子,抬起头凝视着男子:“我叫欢喜,想来你知道。”
  “炎原。”男子轻声回话道:“夜深了,你先睡吧。”这个叫炎原的男子有些紧张地对欢喜说着,不待欢喜做出反应,他便一扭头离开了。
  欢喜无奈地躺在床上,从膝盖处传来的疼痛感令她的额头冒着冷汗。外面刮着大风,树叶哗哗作响,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空气微微一笑。
  炎原,这个名字她?